郁墨夜不知道怎樣出的醫館,也不知道怎樣上的馬車,又是怎樣回的府,滿腦子充斥的都是,顧詞初是石女。
石女就是天生不能跟男人行房的女人,顧詞初原來竟是石女啊。如果她是石女,如果她是……
難怪被下了絕子藥會如此平靜淡定,難怪呢。
難怪那個男人跟她在她這個原配的眼皮底下過着夫.妻生活,她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難怪她跟她的男人生了孩子,她都願意背黑鍋。難怪啊……
回到王府的時候,遠遠地看到院子裏青蓮抱着六六在曬太陽,邊上顧詞初在逗着六六。這畫面……
眸光微微一斂,她舉步走過去。
青蓮是背對着她的方面,顧詞初側身對着她的方向,兩人一邊逗着六六,一邊在說着話,也未注意到她的近前。
“姑姑,謝謝你昨日給我留足了面子,沒有将我是石女的事說出來。”
顧詞初隻手在六六面前搖晃着,微笑輕語。
郁墨夜腳步稍稍一滞。
對哦,方才醫館的那個大夫說,因爲石女沒有月事,所以脈搏是可以看出來的。昨日青蓮探脈,隻說中了絕子藥。
也是,青蓮是帝王的人,怎會不知道帝王跟顧詞初的關系?
如此通透的青蓮,自是知道帝王清楚這一切,所以,她昨日探脈後的所謂診斷,其實,隻是說給她一人聽的是嗎?
微微苦笑,郁墨夜繼續拾步向前。
青蓮的聲音傳來,“王妃言重了。”
顧詞初低低歎。
青蓮見狀,安慰道:“王妃不必太在意自己是石女的事,奴婢相信上蒼是公平的,這方面讓你沒有,定會讓你收獲别的。”
顧詞初笑,“沒事,這不還有六六嗎。”邊說,邊再次逗起六六來。
郁墨夜卻是聽得眉心一跳,還有六六?還真把六六當成自己的孩子了嗎?加重了腳步聲,她走過去。兩人聞見動靜回頭,便看到了她,“王爺。”
“嗯,”她笑着走過去,瞥見六六正玩得歡,又道:“六六醒着正好,”邊說,邊左右看了看,見沒其他人,紅着臉着急道:“我正脹得厲害呢,趕快喂給他吃。”
青蓮聞言亦是笑,連忙将六六給她,她接抱在懷裏,一刻也未耽擱,轉身便快步回了廂房。
回到房中,關上房門,一屁股坐下,她忽然覺得自己可笑,那舉措就像是生怕别人搶走了她的孩子一般。
事實上呢?
将六六放在搖籃裏,她脫了朝服,再抱起六六坐下,撩高上衣,小家夥蹭了蹭,便大口大口吃了起來。
聽着小東西吧嗒吧嗒的吮.吸聲,郁墨夜陷入了沉思。想着想着,她忽然覺得背脊發寒。如果,如果這又是一個陰謀,如果連寵她愛她,也隻是一個陰謀……
顧詞初是石女,可那個男人是正常的男人,有需要,且,還是帝王,必定要有自己的子嗣,否則江山後繼無人,所以,她最爲合适。
一,在顧詞初的眼皮底下,二,身份是王爺,這樣隐晦,不會輕易暴露兩人的關系,三,她是假身份,想要除掉的時候容易。
是了,就是這樣。
不然他爲何從不避諱将六六暴露在衆人眼前,六六長得那麽像他,外人怎會不揣測他跟顧詞初的關系?
就算上次搞了個什麽滴血認親,那種東西,大家都知道的,作假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六六的長相已經說明一切。
這些都是鋪路嗎?爲以後坐實他跟顧詞初的關系鋪路嗎?她不知道。
還有,顧詞初的那張空白聖旨,是準備幾時用的?這種種的種種,讓她不得不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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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王府
龐淼端着杯盞走進書房的時候,郁臨旋正在垂目研究着一張地圖。
“王爺,喝杯熱茶吧。”将杯盞放在郁臨旋的手邊,龐淼看了看那張鋪開的地圖,“皇宮地圖”四字入眼,她怔了怔。
郁臨旋擡起頭,見到是她,“哦”了一聲,又道了句“謝謝!”便一手端起杯盞,另一手順勢将地圖一折,将其遮住。
龐淼何其敏感,自是将這一切看在眼裏,彎了彎唇,“王爺先忙吧,妾身先回房了。”
郁臨旋呷了一口熱茶,點頭,“嗯,天兒冷,早些歇着吧。”
龐淼轉身,正欲出門,突然眼前金光一冒,她身子一晃,情急之下,她伸手想要扶住桌子,卻是沒有夠着,人便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郁臨旋一驚,連忙起身,将她扶起:“怎麽了?”
龐淼虛弱地笑笑:“沒事,就有些頭暈。”
“讓人去請個大夫看一下吧。”
“沒關系,老.毛病了,不礙事。”龐淼忍着腰和後腦上的痛意,輕拍着身上的灰塵。其實,心裏比這兩個摔痛的地方更痛。
她這樣直挺挺摔下,他首先不應該是關心她有沒有摔到哪裏嗎?找個大夫看看,好敷衍、好不走心的關心。
“不打擾王爺了。”龐淼撿了一步,又覺得眼前一黑,便連忙停住腳步。
郁臨旋蹙眉,握了她的手臂,伸手探上她的腕,龐淼一怔,有些意外:“王爺會醫?”
“會一些。”郁臨旋面色淡然,随随回道。
龐淼便不做聲了,任由他凝神靜探,她的身體她自己清楚,以前看過大夫的,她體寒、體陰、宮寒、還有一些婦科上面的,發頭暈不是一次兩次,也不止一個大夫跟她說,等嫁人了,這些症狀都會得到緩解。
等嫁人了,意思很明顯,就是男女行.房了,她的病就會得到緩解。如今,她嫁人都快一年了……
他既會醫,自是應該也探得出這些吧?一顆心撲通撲通狂跳起來,龐淼輕抿着唇瓣,看着男人臉上的反應。
沒有一絲表情,男人将手自她腕上拿開,擡眼看向她:“有些寒體,本王等會兒讓人去給你抓點藥。”
藥若能治好早治好了,也不會拖至今日,一入冬,有多難捱隻有她自己知道。
“好,謝王爺。”龐淼璀然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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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裏燃了暖爐,被褥也很厚,可龐淼依舊覺得就像是睡在冰窖裏一般,幾次想要像在娘家時一樣,喊婢女海藍來跟她一起睡,卻終是忍住。
最後實在熬不住,她就将手爐放在被褥下,暖着雙腳。如此總算是暖和了,她就慢慢睡了過去。
可沒睡多久,就醒了,是被燙醒的,确切地說,是痛醒的。
掀開被褥,看到腳踝處燙傷了一大塊,灼燒刺痛,鑽心一般,她連忙伸手想拿走手爐,手爐在被褥裏面一蒙,燒得極旺,燙得她手一痛,沒拿住,就直接扔在了床邊的地上。
吮.吸着被燙痛的手指,她發現床單也被燒黑一塊。
腳踝痛,手指也痛,又沒有藥,她坐在那裏不知道該怎麽辦,忍了很久的眼淚終是抑制不住流了出來。
郁臨旋進房便看到她坐在床上默默抹淚的情景,床邊的地上手爐歪倒,炭火撒了一地。
“怎麽了?”他蹙眉上前,看到她腳踝上的傷,大概已經了然發生了什麽,低低一歎,轉身去壁櫥找藥箱。
找來藥膏,他坐在床邊上,伸手握住她的赤足,放在自己的腿上,然後擰開藥盒食指掠了一坨,輕輕塗抹在她燙傷的腳踝上。
剛燙傷,已是痛得要命,又突遇藥膏,更是蜇人,龐淼腳一顫,本能地就想收回,卻是被郁臨旋眼疾手快按住。
“别動,忍着點,不上藥,明日更嚴重。”
龐淼咬着唇看着他,看着他眉目低垂,專注地、溫柔地将藥膏一點一點輕擦在她的傷口上。
那一刻,她有些恍惚,她覺得,他們之間還是有那麽一點溫情在的。
“又不是三歲小孩,手爐能放在被褥裏用嗎?人醒着的時候還好,睡着了,那可是非常危險的,沒聽說過手爐放在被褥裏失火的事情嗎?”
龐淼低着頭,沒有做聲。
她是太冷了。
擦了藥,郁臨旋又找來紗布将她的腳踝包好纏好,“睡吧。”
他起身,将藥箱收拾好,又拿起牆邊的掃帚開始掃撒潑在地上的炭火。
滾落在地上的炭粒子差不多已經滅了,還有一小些燃着,他将其都掃在簸箕裏,然後加在房中的暖爐裏。
龐淼本來想說,可以讓海藍進來收拾的,想想算了,夜已經深了,他願意收拾就讓他吧。
她扯了被褥準備再睡下去,腳蓦地碰到一片厲硬,她才想起床單也被燙焦了一塊呢,得換掉才行。
她挪身下床,單腳站着,先将被褥疊起,抱在懷裏,單腳跳着,想放到邊上的凳子上,郁臨旋回頭,見她如此,放了手中掃帚,舉步走過來,将她懷裏的被褥接過。
“你先坐着,本王來換。”
因爲被褥厚且蓬松,很大,交接的時候,完全擋住了兩人的視線,結果,兩人的手就碰在了一起。
龐淼心跳踉跄,郁臨旋很快拿開。
龐淼坐在桌邊看着郁臨旋,看着燭火下的他将燙壞的床單揭下來,看着他走到壁櫥裏取出新的床單,看着他将新的床單鋪在床榻上。
動作不徐不疾,優雅迷人,自始至終,他都沒有說話,她也沒有做聲。
龐淼忽然想,他對她其實也沒有不好,可是,她甯願他對她不好。
至少那是情緒,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團和氣,和氣得如同一團死水。
那日被池輕威脅,他要換她,她甯死不願,事後,她以爲他會生氣,至少會說她幾句,就算不是說她,也應該就這件事說上幾句吧。
沒有,都沒有,一起回府,他也未問她爲何這樣做,就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一般,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一路無言。
“好了,睡吧。”
磁性的聲音響起,将她的思緒拉了回來,她撐着桌面起身,準備單腳跳過去,他卻已拾步近前,将她扶住。
一隻腳,就算是被他扶着,也還得是跳,跳了兩步,他忽然彎腰,直接将她打橫抱了起來。
那一刻,眼前視線一倒,龐淼覺得她的心也跟着一起傾倒,她雙手攥着他的衣袍,從未有過的感覺。
天旋地轉的感覺,神魂颠倒的感覺。
她擡眸看着他,跟他的臉不過咫尺之間,寬闊的胸膛、陽剛的氣息,她第一次希望,從桌案到床榻的距離能遠一點,再遠一點。
郁臨旋将她放在床榻上,她怔怔回神,連忙往裏面自己平素的位置挪了挪,然後滑下被褥,躺好,卻依舊掩飾不住自己狂亂的心跳。
郁臨旋也開始寬衣脫鞋。
龐淼非常意外,平素兩人一起睡的時候少之又少,都是她睡着了,他還在看書,或忙别的。
今日,是要破天荒的那麽早就準備睡了嗎?
郁臨旋掀被躺下來,龐淼便連忙阖起了眼,佯裝睡着,連呼氣都不敢太大,微微僵硬了身子,躺在那裏,一動不動。
當感覺到身上倏地一重,男人有力的臂膀将她擁住的那一刻,她還以爲自己做夢,猛地睜開眼。
她難以置信看向男人,男人卻是已經阖上了眼。
龐淼怔了怔,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什麽意思?他是主動在抱她嗎?
奇怪的是,原本一顆狂跳的心竟然漸漸沉了下去,她沒感覺到驚喜,反而感覺到了心殇。
他們本是夫妻,可這樣的相擁而眠,卻是用她的病,她的傷才能換來一個。
他是在可憐她吧?他探過她的脈,知道她的身體狀況,方才又看到她的腳踝傷成那樣,所以,他同情她,才會這樣抱着她。
所以,怕她誤會,怕她以爲他會有什麽進一步的舉措,他連話都不想說一句,就閉眼裝睡?
兩人很近,呼吸可聞,她看着他俊美的睡顔,忽然想,忽然想,如果她主動親上去......
這般想着,便這般做,她頭皮一硬,湊過去,剛要吻上他涼薄的唇,他卻正好臉朝邊上一側,她的唇便落在他裏衣的衣領上。
他依舊閉目不睜,也未說話,就好像真的睡着了,方才那一下側過臉,隻是睡夢中無意識的一個動作一般。
龐淼彎唇苦笑,她懂。
她也有自尊。
在男人的懷裏輕輕翻了個身,她面朝裏而躺。
郁臨旋緩緩睜開眼睛,看着女人微微躬着的背脊,輕抿了唇。他其實知道她在期待什麽,但是他......
微微眯了眸子,打在蚊帳上的燭火氤氲迷離,他似乎又回到了從前,從前他手把手教那個女人射弓弩時的情景。
那個女人也像現在這個女人一樣背對着他的懷裏,他雙臂環擁着她,教她如何拉弩,如何瞄準,如何發射。當時,他怎麽就沒覺得美好,後來卻又頻頻追憶。
與此同時,在他看不到的方向,龐淼其實也是睜着眼睛,她甚至聽到了他若有似無的歎息。
第一次,他們兩人都在清醒的情況下,貼得那麽近,可她反而覺得,怎麽好像越來越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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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候,四王府的廂房,卻是另一番景緻。
郁墨夜坐在燈下,手裏拿着一把刻刀,在專注地刻着木雕。
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次,這一次,她沒有樣書,沒有照葫蘆刻瓢,沒有輔助材料,也沒用輔助工具,就一把刀,一塊料。
動作娴熟,手工精湛,且速度特别快,一刀一刀落下,一刀一刀連貫,絲毫不停頓,木屑邊料自刀口成串剔出。
不一會兒,兩朵栩栩如生的并蹄蓮花就徹底顯現出來,然後,她又并蒂蓮翻了過來,刻刀輕挑,三下兩下,池輕二字就刻在了并蒂蓮下方。
沒想到失去記憶前,她有這麽多絕活,失憶後,她爲了學木雕,可是沒少下功夫,指頭都受傷不少,卻也沒有現在這個水平的十分之一。
耳廓蓦地輕動,她感覺到窗外有動靜傳來,目光一斂,她連忙将手中木雕扔到了床榻底下。
與此同時,窗門開了,男人飛身進來,她的木雕剛險險扔進去,悄無聲息、掩匿不見。
有武功就是好,能提前聽到他來,能随手擲物無聲。
見她坐在燈下,男人有些意外,“今夜怎麽還沒睡?”
“在學刻木雕。”
因爲手裏拿着刻刀,而且桌上撒了很多的料屑邊料,來不及藏,她隻得随手拿起桌上一個以前刻的,完全四不像的東西,做樣子。
男人眉心微攏,甩袖帶上窗,舉步走過來,“木雕太難了,就别學了,學點别的吧。”
将她手裏的刻刀和四不像接下,放在桌上,他傾身,自身後将她抱住,将臉埋在她的頸脖處輕嗅,然後啞聲問她:“月事還在嗎?”
郁墨夜汗,“尊敬的皇上,你有點常識好不好?哪有月事今天來,明天走的?至少也得五天以上吧。”
男人低低歎,顯得有些無奈。
郁墨夜忽然想起什麽蓦地就笑了,“不過,對于一個明明是來月事,卻以爲自己用力過猛的人來說,會這樣以爲也不是沒有可能。”
男人的臉頓時就挂不住了,嗤她,“那是因爲當時你的月事來得太巧了,誰會想到你初.夜的翌日就來月事了?”
“那還有人洞房的時候來月事呢,”郁墨夜撇撇嘴,眸光微斂,自他懷裏轉過身,面對着他。
“郁臨淵,你說你這方面那麽厲害,而且需要也那麽強烈,在我之前,你是怎麽過的?你跟我說實話,後宮的那些女人,你碰過嗎?池輕我是知道沒有的,我問的是,在我之前,或者說,在我之前,你碰過其他女人嗎?你盡管實話實說,在我之前的事,我不會在意的,但是,我很好奇,就特别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