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詞初似乎還是不願意,郁臨淵冷了臉,她才極不情願地坐在了石凳上,遲疑地伸出手臂,放在面前的石桌上。
青蓮拂了裙裾在她對面的石凳上坐下來,輕撩衣袖,探上她的腕。
郁墨夜看了看負手立在亭中的郁臨淵,見其面若秋水,看不出一絲情緒,她又眼梢一掠看向顧詞初,顧詞初輕抿着唇,眉目低垂。
郁墨夜微微眯了眸子,想起那段最讓她意料之外的記憶。
還是在那棟廢棄的房子裏,她胸口被郁墨夜擊了一掌之後,身子飛出老遠,與此同時,爆炸聲轟隆,她暈了過去,那一刻,她以爲自己必死無疑。
然,她沒有死,她迷迷糊糊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她不能動,但是有意識,房子似乎都倒了,一片廢墟。
她躺在一堆瓦礫之間,想呼救,卻發不出聲音,她聽到附近有聲響,似是有人在搬動倒塌的磚塊和橫梁的聲音。
不多時,她就聽到女子急切的聲音,喊:“玲兒,玲兒,你醒醒,醒醒!”
然後,就是那個叫玲兒的人虛弱的聲音,說:“王妃……”
對,王妃,因爲當時四周很靜,她清晰地聽到玲兒喊王妃。
然後女子問:“怎麽回事?我就出去打了一趟水,怎麽就……王爺他……”
女子的話沒有說完,就聽到她又驟然大喊“玲兒,玲兒……”
然後,就再也沒了聲音。
聽得出來,玲兒死了。
而這個時候,她第二次暈了過去。
再一次醒來的時候,她已經躺在一輛馬車上了,睜開眼便看到顧詞初坐在旁邊,當然,那時,她還不知道她叫顧詞初。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顧詞初,顧詞初先開的口:“醒了?”
隻兩字,她就聽出來了,是她第二次昏迷前聽到的那個女子的聲音,也就是“王妃”。
警惕性極強的她并沒有做聲,想先搞清楚狀況,顧詞初正在搗碎什麽草藥,車廂裏一股藥味。
搗得差不多了,顧詞初又從水袋裏倒了一點水和了和,然後将她扶坐起來,讓她服下。
她不知道什麽藥,自然是不肯服,既然她是王妃,她來殺她的丈夫,她不可能那麽好心救她。
顧詞初說,“若是想讓你死,就不會救你。”
她想想也對,她暈在那裏,想讓她死,有上百種方法,且不費吹灰之力,沒必要大費周折地将她救到馬車上,然後再專門弄藥毒她。
所以,她喝下了,她以爲是療傷的藥,可誰知喝下去不久,她的喉嚨就傳來灼燒刺痛,她驚覺不對,問顧詞初那是什麽藥?
話一出口,她自己驚了。明顯不是她的聲音了,粗了很多,又帶着幾分蒼啞,咋一聽,都分不清是女人的聲音,還是男人的聲音。
顧詞初沒有回答她,隻是看着她,眸中寒氣騰騰,忽然伸手點向她頸脖處的穴位,速度快得驚人,她都沒有反應過來,就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這是失憶前最後一段記憶。
再醒來,就在四王府了,她失了記憶,失了武功,成了質滿回朝的四王爺郁墨夜。
很顯然,她被點穴昏迷後,被強行封了記憶,封了武功。
有如此身手的顧詞初會接不住她扔的一個拂塵,笑話。冷冷勾了一下唇角,她便看着她裝吧,既然大家都在裝,她也會。
“啓禀皇上,”亭中青蓮起身,對着郁臨淵略一躬身,郁墨夜收回思緒,看了過去。
“王妃的确中了絕子之藥。”
郁墨夜眸光微微一斂,雖然是意料之中,卻又有些意料之外。
意料之中的是,如這個男人方才所言一樣,既然池輕說下了,定然就是下了,而意料之外,是因爲每個人的反應都太不正常了。
絕子藥,多狠毒的藥,斷子絕孫,對于一個女人來說,沒有比這更狠的了吧?
試想,如果是她中了,她指不定要郁悶難過到什麽程度,可是他們,四王爺、四王妃和忠仆的他們,似乎有些過于平靜了。
特别是當事人顧詞初自己,更是一副沒有當回事的樣子。
“如此事情發生,朕也很遺憾,朕隻能盡可能的補償,說吧,有什麽要求,王妃盡管提出來,隻要朕能滿足的,一定答應。”帝王非常有誠意地出了聲。
顧詞初從石凳上起身,微低了腦袋,“謝皇上體恤,妾身沒什麽要求。”
若沒有恢複記憶,郁墨夜覺得,自己肯定會被這種無私忘我的大仁大義感激涕零,然而……
她也站了起來,蹙眉,一臉歉意擔憂,“如今最重要的,是要找到解藥,這是一個女人一輩子的事,哪有人會不在意的?就算王妃沒說出來,心裏也肯定是難過遺憾的,而且,我的心裏也過意不去。”
郁墨夜說完,問向帝王:“池輕還沒處置吧?”
“沒有,朕還在查,看看她幕後有沒有人指使。”
“我明日去見見她,看看能不能套出解藥。”郁墨夜低低一歎。
“王爺,”青蓮抿了唇,猶豫了一下,看了看顧詞初,大概是怕傷害到她,卻還是最終實話實說道:“絕子藥沒有解藥。”
郁墨夜眸光閃了閃,她當然知道。
“凡事沒有絕對,池輕自己也說有的,指不定就真有呢,總之,我們一定要盡最大的努力,不能放棄任何一個機會。”
青蓮點點頭,便不做聲了。
帝王看了她一眼,揚袖示意顧詞初和青蓮先下去。
待兩人走後,郁墨夜還沉浸在這件事上,一臉的郁悶,惆怅道:“她心裏肯定很痛苦的,特别是每天看到六六,想到自己這輩子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不用想,都知道是什麽滋味。”
帝王走過來,伸手,本能的是想撫撫她的臉,意識到是在外面,大手就落在了她的肩上,輕輕拍了兩拍。
“這件事你也不用太自責,跟你無關,是我害的,因爲我給池輕下絕子藥,她發現了,她才會給顧詞初下這個藥。”
“那當初難道不是因爲我,你才給池輕下絕子藥?”郁墨夜歪頭問他。
帝王就被問住了,哪能這樣算?
“走,去看六六吧,那個小睡豬,不知道是不是又在睡覺?”說到六六,帝王臉上立馬神采飛揚起來。
郁墨夜亦是,“别說,還真有可能,小家夥每天下午必有一覺,雷打不動。”
兩人一起出了涼亭,順着走廊,去奶娘的廂房。經過郁墨夜的廂房外面,郁臨淵一眼看到被丢棄在走廊拐角一堆雜物裏的那個玩偶。
眸光一斂,他走過去,将其拾了起來,大手拍了拍玩偶身上的灰塵,蹙眉道:“這東西怎麽在這裏?”
郁墨夜“哦”了一聲,“我丢的。”
郁臨淵汗,擡眸疑惑地看着她。
這隻玩偶,可是司木房的好幾個工匠師傅,花了很長時間才做出來的,不然,也不會這麽逼真。
而且,他也是想了好久,才想到讓司木房做這個的,怕六六一人孤單,做個玩偶給他作伴,他就記得自己小時候,他母妃用手工縫的一隻很粗糙的小猴子,陪着他度過了整個陰暗的童年。
這樣用心的禮物,被她就這樣丢了?
見對方看着自己,郁墨夜連忙解釋道:“不是,六六不玩,好像有些怕,而且,我也不喜歡,六六隻有一個,爲何又搞一個赝品出來,我一點都不習慣。”
郁臨淵微抿了唇,沒有做聲,垂眸看着手中的玩偶,靜默了片刻,複又将玩偶丢回了遠處。
“走吧。”
郁墨夜睨着他的反應,見他舉步走在前面,連忙緊步跟上去。
“你不會生氣了吧?不是,我……我就是……我也沒别的……”她着急得語無倫次起來,“要不,我先收起來,等六六大點再給他玩。”
“沒事,既然你和他都不喜歡,便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