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她做好了被拒絕的心裏準備。
已經如今的他,連跟她做戲的耐心都沒有分毫,又怎會奢侈地再施雨露給她?她隻是在賭,賭自己心裏的猜測。
“威脅朕?”帝王輕勾唇角,微微笑開,笑意一絲都未達眼底。
她屈膝跪下:“臣妾不敢。”
如今的她是真的不敢,所以,她早已想好了說辭,“皇上可能永遠都明白不了一個女人對心愛之人的望穿秋水,沒有自尊,沒有自我,有的隻是卑微,隻是……”
“好,朕答應你!”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帝王蹙眉打斷。
對,是蹙眉,那樣子,完全不像是因爲被她的話感動到了,而是失了耐心,不想再聽她啰嗦、不想再過多糾纏的模樣。
她的呼吸一沉,心裏面的那份猜測越發肯定了幾分。她啓唇,将自己進宮前,路過青雲寺,碰到無大師,對方讓她改名的事告訴了他。
當然,隻說了這件,後面的,關于逆陰草的,她自是不會說。
帝王聽完有些怔愣,危險地眯着眸子,失神了一瞬,提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水,也給她倒了一杯,放在她面前之後,也未說什麽,端起自己的那杯飲了起來。
池輕眸光微閃,“跳了一身汗,臣妾先去沐浴了,請皇上稍等。”
邊說,邊端起他給她倒的那杯,飲了一口,然後,便款步去了裏間。
秋實宮是後宮妃嫔中最大、最豪華的一座宮殿,寝殿裏面有單獨辟開的一間裏室,專供沐浴之用。
池輕關了浴室的門,第一件事是将口中的茶水吐出來。
是的,她沒将茶水吞下去,而是含在口中,她懷疑這個男人給她喝的茶水有問題,因爲以前每次喝完、沐浴完出去,跟他做那事,她就覺得腦子不夠用,被他迷得神魂颠倒。
曾經,她以爲,那是世間男女情事的美妙之處,以爲那便是世人所說的欲.死.欲.仙,這兩日她卻在想,或許不是,所以,今日,她多了一個心眼,不吞。
吐完,她也并未去洗澡,而是快速爬上了早已擺好在一旁的小梯,上了屋頂的橫梁。
浴室的門對着的是一個小過道,視線的盲區,看不到寝殿裏面,而橫梁上面有幾個眼是通着寝殿的,她已經試過了,可以将寝殿裏的一切一覽無餘。
屏住呼吸,她透眼望去。
她看到帝王回頭,看了一眼浴室的方向,然後起身站起,舉步走到窗邊,擡手推開窗門,然後輕輕拊了一下掌。
片刻之後,便有身影飛入,對方背對着她而立,未能看到臉,隻能看到身形跟帝王相仿。
緊接着就看到帝王自袖中掏出一張面皮給對方,對方貼在臉上,然後,兩人交換衣衫,然後帝王飛窗而出。
兩人一系列的動作都快得驚人,從進來到交換,似乎隻在眨眼之間。
池輕是看得一眼都未眨。
若不是親眼所見,她真的無法相信這一幕是真的;若不是心裏面早有準備,她差點從橫梁上掉下來。
雖然身子還在橫梁之上,但是,那一刻,她的心,如墜冰窖,不,如墜深淵。
奇恥大辱,奇恥大辱啊。
原來長期以來,寵幸她的根本就不是帝王,原來,這便是她所受到的榮寵。她在給誰侍寝?她在誰的身下承歡?
難怪那般輕易就答應了她的條件呢,因爲不是自己,所以無所謂是嗎?
避子藥、絕子藥、連臨幸竟然都是找人代替的……郁臨淵,你真狠,你真的好狠啊!對于一個女人來說,最狠的東西,你都用在了我身上。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從梯子上下來的?又是怎樣将身上的衣袍換掉換成了寝衣?
她隻知道,她從未這般恨過一個人,痛恨,恨之入骨,恨不得将對方挫骨揚灰。
絞了條濕毛巾将臉抹了一把,用弄濕了些些頭發,她閉眼強自冷靜的好一會兒,才開門走了出去。
“帝王”迎了過來,伸手,欲拉上她的手臂,被她微微後退一步,不動聲色地避開,那一刻,她真的好想好想伸手撕下對方的面具,那一刻,她覺得自己是如此的髒,她甚至都不知道每次是不是都是同一個男人。
“啓禀皇上,方才臣妾沐浴的時候發現,臣妾……臣妾來月事了,不能伺候皇上,請皇上恕罪!”
可就算這般恨,如此如此恨,她還得打落牙齒和血吞。
對方怔了怔,“嗯”了一聲,淡聲道:“好生歇息。”說完,轉身便走。
待“帝王”離開,她“嘭”的一聲關上門,走了兩步,腳下一軟,便再也站立不住,跌坐在地上。
良久,感覺到自己滿口血腥,她才意識到自己将唇咬破了,嘴巴一咧,她忽然低低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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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王府
郁臨淵從窗而入的時候,郁墨夜正站在衣櫃前面,将六六比較單薄的衣服都疊起來放進去,又将一件一件厚實的衣服拿出來。
“在忙什麽?”他走過去,自身後将她抱住。
“馬上就要入冬了,将六六的衣服整理一下。”
“明日再整理,”郁臨淵将她的身子扳過來,面朝着自己,然後自袖中掏出一個東西遞在她手裏。
郁墨夜垂目,是枚玉佩。
“六六出生就開始做了,原本打算滿月那日送給他,結果沒好,今日司珍房才送過來。玉佩是千年紫玉的,戴着能辟邪,也對身體好,樣式是我設計的,好看嗎?”
郁墨夜眼簾顫了顫,她雖不懂玉,但是看玉質晶瑩剔透,無一絲瑕疵,便知是好玉,最重要的,竟然是雙蝶的形狀。
她見過的玉佩不少,通常反面是一片式,正面上有圖案,而這枚就是雙蝶的造型,無論正面、反面、側面看,就是栩栩如生的兩隻蝶。
這兩隻蝶讓她不禁想起在江南時,他給她買的那枚發簪,還有後來在成衣局他給她剪繪的那件衣袍,都是雙蝶的。
隻不過,這兩隻蝶的形狀跟那不同,或許是因爲那兩樣都是送給她,而這塊玉佩是送給六六的緣故,這兩隻蝶絲毫不帶女氣,反倒是帶着鋒芒,一看便是男孩持有的東西。
“你當真是有心了,”擡眸,她由衷道,“很漂亮,很精緻,我很喜歡,六六肯定也會喜歡,謝謝。”
男人彎唇,雙手落在她的肩上,“做什麽跟我說謝謝?六六是你的兒子,也是我的兒子。”
郁墨夜笑,沒有做聲,将玉佩攥在手心,攔腰将他抱住。
其實這段時間,她還一直在想呢,六六都快兩個月了,他怎麽一點表示都沒有?
她也不是愛慕虛榮,隻是,通常情況下,稍稍有點家底的人家,生了孩子,父親也都會送個什麽東西給孩子做爲信物,何況是他。
男人便順勢也将她擁住,忽然吸吸鼻子,在她身上嗅嗅。
“怎麽了?”郁墨夜疑惑。
“你身上做六六身上的味道。”
“六六身上什麽味道?”郁墨夜還是沒懂。
男人低頭,薄唇貼上她的耳廓,暧昧吐出兩字:“奶香。”
郁墨夜汗,紅着臉将他推開,嗔道:“無.恥。”
男人笑:“無齒的是六六,我的牙齒齊着呢,”邊說,邊指了指她胸前,“很多嗎?”
什麽?
郁墨夜怔了怔,垂眸看去,當胸前的兩團濡濕印入眼底,她瞳孔一斂,再次汗顔。
夜裏六六沒吃她的,早早就被奶娘帶去睡了,她多得都溢出來了,竟也沒有發覺。
她今夜穿的是青藍色的寝衣,兩團濡濕特别明顯,然後,又正好一左一右那個位置,真是,真是……她的臉一下子就紅了個通透。
幸虧是在家裏,如果在外面,她一個男兒身,搞出這種狀況來,那真是要鬧大笑話了。
睨着她嬌憨的模樣,男人眸色轉暗,伸手捉了她的腕,将她拉到桌邊坐下,然後拾起桌上的一個空杯盞,遞給她。
“做什麽?”
男人挑眉:“幫你擠出來啊,難道你讓它這樣溢一.夜?”邊說,邊動手解她領口的盤扣。
郁墨夜無語。
“那也是我自己來呀。”将他的手按住,郁墨夜的臉漲得通紅。
“沒事,我非常樂意效勞。”
“别……我不好意思。”
“有什麽不好意思?以前嘴都用過不是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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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王府
龐淼輕輕阖着眼睛,她清晰地感覺到床榻往下一沉,男人掀被進來,她依舊動也沒動,做出一副熟睡的樣子。直到身邊的人躺了下來,許久沒了動靜,她才緩緩睜開眼睛。
她不記得這是第多少次這樣了,隻記得,似乎她已經養成了這樣的習慣,他醒着,她就裝睡着,等他睡着,她才醒着。
不然,兩個人躺在一張床榻之上,蓋着同一張被子,中間隔着一人的距離,都睜着眼睛,又沒有話講,那場面會很尴尬。
曾經,她以爲他不碰她,是因爲身體的問題,近日她發現,不是。
她自小體寒,一入秋就睡不暖,以前冬日,都是讓婢女海藍跟她一起睡,幫她暖腳。
自從嫁給郁臨旋後,因爲兩人微妙的關系,她睡覺都很謹慎,夜裏翻身都很少,經常平躺着睡下去,早上醒來還是那個姿勢。
可能近來天氣越來越冷,她睡着以後,就本能地找熱源,幾次偎向身側的男人,通常她都會當即醒來,連忙回到自己的位子。
可是,昨日清晨,她實在睡得沉,就直接将腳翹在了他的身上,等她醒過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翹的地方,赫然是男人的那裏。
她又羞又驚,吓得不輕,所幸男人當時也睡得沉,她連忙輕輕将腳拿開。但是,她震驚地發現,他是硬的。
很硬,那裏鼓得老高,所以她很清晰、很明顯地感覺到了這一點。
今日白日裏,她偷偷去了醫館,她不好意思直接問,就胡謅了一個,她問大夫,她丈夫早上的時候,人是睡着的,什麽都沒做,那裏卻是硬得厲害,是不是有什麽病啊?
大夫聽完就噴了,說,看你既然說自己的丈夫,也應該不是未經人事之人,怎麽會問這種問題呢?
大夫告訴她,每個正常的男人都會那樣,那叫晨.勃。
大夫還告訴她,既然她的丈夫硬得厲害,說明她的丈夫很健康啊,讓她不用擔心,那是正常,不是病。
她的丈夫很健康,很正常,沒有病?
聽到這個消息,她說不出心裏的滋味,她不知道自己是該高興,還是該難過。
最終還是難過的,很難過。
他說過,是他的問題,可是,明明身體沒有問題,所以,是心的問題嗎?
他的心裏有人,那人不是她?那爲何要主動提出賜婚?
又或者是心裏面有那方面的障礙?
這般想着,她忽然生出一種沖動,想試一試。
這麽久,因爲那可憐的自尊在作祟,面對他的寡淡,她也從未主動,因爲她一直覺得,她不要卑微的愛,更不要祈求來的愛,她要真正的兩情相悅、身心交融。
可是,現在,她忽然想,如果真是心裏面有恐懼,有障礙,她可以主動帶着他走出來。
畢竟已經是夫妻了,還有什麽不能坦誠相對的?
這般想着,她就慢慢挪了身子,朝身邊的男人依偎過去。有馥郁的酒氣襲來,她眼簾顫了顫,他飲酒了?
伴随着酒氣的,還有男人陽剛溫暖的味道,那味道對于一個一直未将她那一半被褥睡熱的人來說,無疑是種誘.惑。
她閉上眼睛,更緊地朝對方靠了過去,大概是因爲酒精的作用,男人睡得很沉,甚至還有細微的鼾聲響起。
于是,她的膽子也大了幾分,貼上他,靠在他的懷裏,并伸出手臂将他擁住。
男人的體溫透過兩人的衣衫,傳遞過來,她頓時就覺得自己暖了,身子暖了、心暖了,腳也暖了,臉上更是燒得滾燙起來。
聽着他的心跳,強勁有力的心跳,她正猶豫着要不要進行下一步動作的時候,男人猛地一個翻身,就将她壓在了身下。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她睜開眼睛完全反應不過來,等意識到男人的舉措,她隻覺得渾身的血液倒流,全部沖到了腦門上。
是湊效了嗎?是她的主動起作用了嗎?
心頭狂跳,興奮、激動、期待、緊張……強烈到無以名狀。
她僵硬着身子不敢動,他低頭湊過來,她顫抖閉上眼,她以爲他要吻她,卻聽到他含糊不清地叫出一個名字。
她卻聽清了。
渾身一震,如同瞬間被一盆涼水兜頭淋下來,那股寒意一下子滲透到了四肢百骸,龐淼冷到發顫。
與此同時,男人似乎也睜開眼睛發現是她,臉色一變,在她伸手準備推開他的同一瞬間,他已從她的身上快速下來。
“對不起。”
不僅翻身下來,還直接下了床,鞋子也未穿,就直接赤足走向桌案,提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噜咕噜一口飲盡。
床榻上,龐淼也早已回到自己的那邊,臉朝裏側身而躺。
聽着那“嘩嘩”的水聲,和男人急切的吞咽聲,她隻覺得,一顆心就像是同時被千百隻手在蹂.躏,痛得她蹙起了眉,慢慢蜷起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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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實宮,臘梅推門而入的時候,便看到池輕坐在銅鏡前面,手執木梳一下一下梳理着垂腰的長發。
“才人怎麽還沒睡?”她也是看到寝殿的燈還亮着,所以才進來看看,老早她便看到帝王已經離開了。
池輕沒有回答,沒有理她,依舊坐在那裏梳着頭發。
“讓奴婢來吧。”臘梅走過去,才發現她在笑,明明在笑,卻是笑得淚流滿面,臘梅一時吓住,不知發生了何事。
而且,在梳妝台上面還擺着那盆水仙,一直以來,這盆水仙都是放在窗台上的,那日被這個女人摔碎之後,女人又吩咐她去弄了一個一模一樣的盆過來,重新種上。
“才人怎麽了?”
池輕這才怔怔回過神,将手裏的木梳放下,擡袖揩了一下臉上的淚水,面色又瞬間平靜得就像是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我沒事。”
臘梅卻是清晰地看到,她的眼底有寒芒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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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過得很快,天氣一天比一天冷起來,轉眼秋天過去,真的入了冬了。
郁墨夜每日似乎都很忙,早上要上朝,白日裏要帶六六,夜裏還要跟郁臨淵糾纏。
六六長得特别快,幾乎一天一個樣兒,卻也越長越好看,越來越讨人喜歡。
已經開始認人了,認她,認青蓮,認奶娘。
可能真的是血緣的關系,雖然見郁臨淵見得少,白日裏見不到,夜裏大部分時間過來的時候,小家夥已經睡了,但是,小東西也認得他,而且,跟他很親,隻要他抱,小東西就開心得不得了,咿咿呀呀、手舞足蹈。
郁臨淵也很忙,忙着肅清朝堂,忙着實施新政,忙着改革,他跟她說,讓她再等等,年前,過年前,一定會給他們母子倆一個交代。
其實,她不急,她也從不在意這些東西,六六一天大一天,她隻是希望至少能在他記事前,知道誰是他真正的父母。
記事也差不多要兩三歲吧,所以,不急,她不想給他壓力,也從不給他壓力。
很快,就迎來了六六的百日。
大概是想緩和一下跟帝王之間的關系,也緩和一下跟郁墨夜之間的關系,太後提出,百日那天正好是立冬,宮裏原本就要辦立冬宴,幹脆王府不要辦了,六六的百日宴同立冬宴一起,就在宮裏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