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禦花園姹紫嫣紅一片。
最壯觀的,當屬園中另僻的一個小園,牡丹園。
因位子好,土肥地沃,陽光充足,又加上平素培育精心,還未到真正的花期,都盡數開了。
一大朵一大朵的,争芬鬥豔,紅得似火,美不勝收。
姜果然還是老的辣,三日前,太後在禦花園轉了一圈,看牡丹園的牡丹都開始裹了花骨朵,估摸着三日後必定是盛景。
所以,當日就讓大太監孔方下了懿旨,讓各府王爺女眷、文武百官三日後前來禦花園賞牡丹,另外,還叫了幾個官員的兒女。
陽光明媚、和風煦暖。
衆人緩緩穿梭在牡丹園中。
欣賞着滿園開到極緻的牡丹,不得不感歎,到底是閱盡人間無數春的太後,時間估算得真真好,可不就是開得最盛的一天。
郁墨夜和顧詞初也漫步在這人間美景之中。
雖然兩廂無話。
青蓮和顧詞初的婢女小翠跟在後面。
遇到認識的,便停下互相打聲招呼。
也有不少新面孔,有意氣少年,也有嬌俏女子。
遠遠地,看到了郁臨旋,一人站在一株牡丹前,定定看着随風輕曳的花兒,一動不動。
不知是欣賞牡丹花欣賞得入了神,還是想心事想出了神?
郁墨夜心口微微一疼,本想過去打招呼,想了想,還是決定作罷。
曾經如何的過往,她不知道。
但是,他對她的心,她現在已知道。
若不能成全他,若不能撫慰他,就不要拖泥帶水給他希望,也不要去過多地打擾他,至少,她是這樣認爲的。
而且,多跟他交往,被郁臨淵發現,隻會更加對他不利。
她還碰到了郁臨歸。
也不知道是這段時間身體欠安,還是遇到了什麽事,整個人看起來,明顯精神不濟,憔悴不少。
她跟他打了招呼。
他似是有問題要問她,欲言又止。
猶豫了好久,才開口。
問她,最近看到蕭魚沒有?
那一刻,她就明白了過來,他的憔悴跟蕭魚有關。
蕭魚打擊他了嗎?
傷害他了?
她沒問。
隻回答他,沒看到,應該是已經回了天明寨吧。
他“哦”了一聲有些黯然地離開。
郁墨夜突然覺得,這就是紅塵中的男女嗎?
每個人似乎都在爲情所困,每個人似乎都逃不掉情字糾纏。
無論你是高居廟堂的帝王,還是輾轉江湖的草莽。
都一樣。
都平等。
王德開心地過來跟她們打招呼。
并将不知哪個宮的娘娘賞賜的一盒香粉偷偷塞給了青蓮。
郁墨夜看在眼裏,會心淺笑。
她揚目朝遠處的太後和那些妃嫔們小憩的亭子裏望去。
王德來了,說明某人也到了吧?
果然,一襲明黃的高大身影在一衆莺莺燕燕中甚是打眼,似是正在跟太後說笑着什麽。
撩袍落座的時候,好像擡眼朝她這個方向看過來。
隔得有些遠,看不真切,但是,她感覺是這樣。
饒是這樣,她都一陣耳熱心跳。
收了目光,她繼續緩緩逛着。
又逛了一會兒,太後派人過來跟大家傳話,讓大家去長亭那邊休息一下,喝點茶,吃些點心。
郁墨夜微微攥了袖襟,随衆人一起。
主亭中,坐着帝王和太後,邊上坐着一衆妃嫔。
大家行禮,郁墨夜跟着一起。
帝王揚袖,讓大家平身,與此同時,目光掃過衆人,在郁墨夜的臉上微頓。
郁墨夜一直在看着他,自是第一時間就捕捉到了,對視的那一瞬,朝他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帝王收了視線,讓衆人坐。
衆人謝恩。
太後指了指其中的一個年輕女子,笑着問帝王:“皇上,還記得那丫頭嗎?”
帝王擡眸看過去。
年輕女子一身杏色羅裙,面容姣好,清麗素雅,妝容裝扮都十分得體,一看便是大家閨秀的範兒。
隻是,帝王并不眼熟。
他沒有回答,而是轉眸疑惑看向太後。
太後便又笑了:“你呀,肯定是不記得了,那時候,你還小呢,那丫頭也小,随着她父親一起來宮裏參加先皇的壽宴,爲了個壽桃,你們兩個還打了一架呢,怎麽也拉不開,沒想到一晃十幾年過去,她已經出落得如此知書達理、娴靜内斂了。”
帝王面色極淡地“哦”了一聲,問道:“不知她是……”
“兵部尚書龐思安之女龐淼。”
帝王眼波微微一漾,點頭。
郁墨夜就坐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自是将他們的對話全部聽在耳中。
畢竟回朝已快半年,呆在這深宮侯門久了,且上朝也上得不算少,多少她也是能看出一些門道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
想來今日太後召衆人賞花,真正的目的不是賞花,而是讓帝王賞人吧?
秦碧被打冷宮,池輕是庶出之女。
左相一黨前段時間又被端光。
被大損元氣的她,想要擴充手中勢力吧。
兵部尚書呢。
既可籠絡兵部尚書,又可用女人來牽絆帝王,這一舉兩得的好法子,她身爲太後不用,誰人用?
豎着耳朵聽的又何止郁墨夜一人?
那些妃嫔亦是。
特别是池輕和莊妃,最清楚不過太後的意圖,心裏面自是不悅得很,隻是苦于不能表現出來。
好在帝王的态度并不見多熱烈。
或者說,根本就是不冷不熱、不鹹不淡。
當然,仔細聽着這一切的,還有坐在不遠處的當事人,龐思安和龐淼父女。
龐思安微微攏眉,爲帝王的反應。
龐淼則是低着頭,絞着手中的絲絹,一聲不吭。
這廂,太後也微微有些難堪和不悅了,但還是強壓着性子,直接開門見三,笑問帝王的意見,“皇上覺得那丫頭如何呢?”
帝王薄薄的唇邊抿出一絲淺笑。
“兒臣記得母後是讓大家今日來賞牡丹的,若母後問兒臣,覺得那牡丹花如何呢,兒臣定能回答得出來,可讓兒臣對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品頭論足,兒臣還真有些爲難。”
太後當即就變了臉色。
同時白了臉的,還有龐思安和龐淼。
隻不過兩人都裝沒聽到。
可再怎麽裝,總覺得臉上挂不住。
這廂太後更是,氣得紅唇都在發抖。
果然是現在翅膀硬了是嗎,敢跟她對着幹了。
以前,隻要她看上的女子,他無論喜歡不喜歡,都會看在她的面子上,遂她的願。
今日雖然沒有明言拒絕,可這話說得比明言拒絕更狠更難聽。
妃嫔們心裏竊笑。
池輕更是得色難掩。
她也是太後引薦的。
她那時,帝王可是一見傾心。
今日這個什麽龐淼,哼!
就在氣氛有些尴尬冷凝的時候,忽然一人起身站起,走上前來,對着帝王跟太後撩袍一跪。
“太後娘娘、皇兄,方才在賞花的時候,我有幸跟龐淼龐姑娘有過短暫的交集,龐姑娘清麗脫俗、溫婉大方、賢淑得體,我對她一見傾心,懇請太後娘娘和皇兄能替我賜婚,我想娶龐姑娘做我的王妃!”
所有人震驚。
包括太後,包括帝王。
更包括龐思安和龐淼。
當然,也包括郁墨夜。
因爲跪求賜婚之人不是别人。
而是五王爺郁臨旋。
場下一片低低的議論聲。
衆多王爺中,除了九王爺,就是這個五王爺了。
至今孑然一身,聽說王府中連個通房丫頭都沒有。
還聽說,曾經太後跟帝王都提過賜婚之事,都被他婉言謝絕。
沒想到今日竟然主動跪求賜婚。
真是太意外了。
在女人方面如此慎重的一人,有此舉措,看來,還真是對人家龐姑娘上了眼、入了心呢。
郁墨夜也沒想到郁臨旋會有此舉。
是因爲她嗎?
是因爲那日京南觀的事傷害了他嗎?
她不知道。
她隻知道,如果是真的對人家姑娘一見傾心,那敢情是好,可若不是,若隻是賭氣,又或者隻是爲了斷了自己的念想,又或者……
哎,她也說不清楚。
這廂,太後震驚之餘,稍稍緩和了臉色。
看來,還是有識時務者之人的。
唇角略略一翹,她看向帝王。
帝王卻并沒有看她,而是微微眯了鳳目,看着虔誠跪于前方的男人。
好一個郁臨旋。
手段耍得不錯嘛。
這般迫不及待就要跟他鬥上了嗎?
他的用意,他清楚得很。
龐淼是兵部尚書龐思安的女兒,明顯,娶了龐淼等于就得到了兵部尚書的支持。
這也是太後籠絡此人的原因。
跪求賜婚。
實則是逼他做決定呢。
因爲這個男人很清楚,他的決定無外乎兩個。
一個,防止這個男人借機攬權、借機集結勢力,他不同意他的請求。
不同意的話,也會有兩種方式。
一種,他自己将龐淼納入後宮,這種處理起來比較圓。
一種,直接拒絕,直接不同意,這種處理就比較方。
第一種,等于遂了太後的願。
而第二種,會徹底将龐思安得罪。
哦,你不要我的女兒,你還不許别的人要我的女兒。
另一個決定,就是同意這個男人的請求,将龐淼賜婚于他。
那麽,這個男人就會得了兵部尚書的勢力,且,絕對是死心塌地的。
因爲他掃了龐思安父女的顔面,而這個男人卻爲他們掙回了顔面。
所以,無論哪樣,這個男人都不虧。
太後做出一副甚是爲難的樣子,問向帝王:“皇上,如何是好呢?”
帝王微微笑。
“難得五弟開這個口,五王府早就需要一個女主人了,朕豈有不同意的道理?”
說完,又轉眸看向龐思安。
“龐尚書,同朝爲官,五王爺是個什麽樣的人,你也清楚,令愛嫁給他做王妃,一定不會受委屈,五王爺專情、自律,今日主動請婚,那是真的将令愛看到心坎裏面去了,你放心,他娶了令愛,絕對是會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一生一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