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墨夜疑惑。
去什麽地方,能讓她原本不舒服變成舒服?
而且,還要帶上郁臨旋?
本想開口詢問,可擡頭看着男人側臉,完美的輪廓明顯帶着幾分緊繃,她想還是算了。
乖乖地跟着他上了馬車。
車夫也未問男人去哪裏,馬車就緩緩走了起來。
看來,事先已經交代好了。
也就說明,這個男人進五王府之前就準備帶她去這個地方了,不關聽沒聽到她跟郁臨旋談話的事。
這般想着,一顆心微微安定了一些。
一路上,也不說話。
平時同乘馬車,都會讓她過去他懷裏,今日沒有。
上了馬車之後,兩人面對而坐,他就微微阖着眸子似是在小寐。
也就是這時,她才發現他面色不是很好,也不是憔悴,就是帶着幾分疲态,眼窩處甚至還有兩團淡淡的青灰之色,就像是熬夜未睡的樣子。
昨夜她主動說,今日早上會将紅綢帶送還給郁臨旋之後,他就走了,回宮了。
原則上說,不是應該比平素在四王府休息得更好些嗎?
怎麽會如此?
不去打擾他,郁墨夜扭頭,撩起窗幔的一角,看着外面的風景。
也不敢撩得太大,以防強光進來擾到他。
後來索性不看了,也學他的樣子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
隻不過此時的她,如何能靜下心?
到現在,她還沒有從失憶前她跟郁臨旋竟然是那種關系的震驚中緩過神來。
如今細細一想,其實很多事是有端倪的,隻是她自己沒有注意到而已。
回朝第一次夜宴時郁臨旋看她的目光。
後來莊妃的小狗出事,她身陷困境,他不僅拿出了自己的狗,甚至還拿出了自己的免死金牌保她。
事後,她跟他緻謝,他說,自那日夜宴看到四哥的第一眼起,我就覺得一見如故,不知四哥是否跟我一樣?
再後來在忘返鎮,他直言自己早就知道她是女子。
後來還送她小五,她離開王府後跟那些乞丐爲伍時,他甚至去橋洞下找過她。
她生辰,他送她玉扳指,她拿去當了,他卻又将其弄回到了手上。
是高價贖回的吧?
等等等等,好多。
隻是她沒有多想。
難怪郁臨淵一再警告她離郁臨旋遠一點,他都看出來了,而她這個當事人,卻渾然不知。
哎。
心裏面好亂。
馬車停了下來。
是到了嗎?
郁墨夜剛想要不要叫醒對面似是睡得香沉的男人,男人卻已緩緩睜開眼。
然後問她:“到京南觀了嗎?”
京南觀?
郁墨夜呼吸一滞。
京南觀可不就是她昨日來拜佛的地方,也是她跟郁臨旋曾經一起來求姻緣結的地方。
難怪他讓郁臨旋也跟着呢。
“來……來京南觀……做……做什麽?”
郁墨夜又心虛又緊張又擔心,話都說不利索了。
男人卻似乎并不以爲意,随随撩起窗幔望了一眼外面,聲音也很随意。
“哦,就是青蓮說,在梁子的墳頭,并未看到什麽紅綢帶,雖然她沒有近前,但是也是一覽無餘,若有大紅的東西,她不可能沒看到。不過,她說,昨日你們來了京南觀,然後有個尼姑說有東西給你,并支開了她,我在想,是不是五弟讓老尼姑将紅綢給你的,特來确認一下。”
郁墨夜汗。
堂堂一天子,專門爲這事兒來确認,不嫌小題大做嗎?
不過,與此同時,她的心裏卻快速活動開了。
看來,他并不知道她跟郁臨旋曾經來京南觀求姻緣結一事。
方才在五王府,她也隻是問紅綢帶是不是郁臨旋寫的。
郁臨旋說是的。
然後就在那裏各種糾纏質問。
自始至終,她跟郁臨旋都未曾提過京南觀,更未曾提及過求姻緣結的事。
撩開門簾,他先彎腰下了馬車,然後轉身扶她。
她下車後發現,郁臨旋竟然真跟着來了。
正從他們後面的馬車裏下來。
朝服已經換了,着一襲绛紫色軟袍。
想想也是,郁臨淵是帝王,帝王将話都說到了那個份上,他也隻能是來吧?
隻是,隻是……
她心裏一陣哀嚎,這下完了。
随着郁臨淵正準備朝京南觀的門口走,忽然聽到馬蹄“哒哒”由遠及近,還有急急的人聲:“爺,三爺!”
幾人一怔,循聲回頭。
是樊籬。
風塵仆仆,打馬前來。
似是有急事。
喊的三爺便是郁臨淵,因爲在外面,人來人往,也不好喊皇上。
“出了什麽事?”郁臨淵蹙眉。
快行至跟前,樊籬扯了缰繩,馬都還未停穩,他就從馬背上跳了下來。
張嘴正欲說,又止住,看了看郁墨夜,又看了看郁臨旋。
郁臨淵眸光微閃,唇角一抹弧光乍現,卻又很快掩去,他擡頭望了望天。
正值晌午,太陽有些豔。
收了目光,他握了握郁墨夜的肩:“外面日頭烈,你們先進去,我一會兒就來。”
郁墨夜撇撇嘴,當真是日頭烈嗎?
還是不想她跟郁臨旋聽到樊籬說的什麽事情?
哼,她還不想聽呢。
而且,讓他們先進去,她正求之不得。
她正好可以先跟昨日的那個老尼姑打聲招呼。
她想過了,方才在五王府裏,她跟郁臨旋的對話,不管郁臨淵有沒有聽全。
就算聽全了,她也一直處在被動的狀态,因爲她失憶了,以前的事本就不記得,所以,她沒有提自己曾經對郁臨旋的情感,隻是在問他爲何不找她,爲何不跟她說明這一切?
是郁臨旋說的比較多,吐露得比較多。
換句話說,就是她的态度并不明朗,并未說過任何喜歡或者愛郁臨旋的話。
也因爲這樣,郁臨淵雖然有些生氣,卻并沒有特别生氣。
所以,隻是宣示自己的主權吧?
讓郁臨旋清楚明白,她是他的,讓郁臨旋知難而退。
可如果知道他們兩人曾經是兩情相悅,甚至到了雙方一起來京南觀才姻緣結的程度,他絕對會很生氣。
那樣,隻會對郁臨旋更不利。
所以,得先跟老尼姑打聲招呼。
讓老尼姑就按照郁臨淵猜想的那樣說。
就說,自己就是幫忙傳了一下紅綢帶而已,其餘并不知情,也不知個中細節。
這樣的話,郁臨淵也不至于太生氣,既然如此猜想,說明已有心裏準備。
而且,也不會怪罪老尼姑。
因爲老尼姑隻是毫不知情地幫了郁臨旋一個小忙而已。
對,就這樣做。
郁墨夜面色如常、腳步如常地進了觀門。
郁臨旋走在後面,跟她稍稍保持了一段距離。
走了一段之後,她回頭,見看不到郁臨淵了,便連忙加快了腳下的步子。
與此同時,并喊郁臨旋:“快點!”
郁臨旋莫名。
她一邊急急走着,直奔大堂而去,一邊告誡郁臨旋:“等會兒,你就保持沉默,什麽話都不要說,一定要保持沉默。”
郁臨旋蹙眉。
言語間,進了大堂。
見昨日的那個老尼姑坐在巨佛的下面,郁墨夜微微松了一口氣。
正好有一個信徒在求簽,老尼姑在讓此人搖簽。
她就隻得站在邊上等了等,心中急切,又警惕地回頭看了看外面。
還好,郁臨淵還沒來。
終于,求簽之人結束,老尼姑一個擡眸,便看到了她。
“施主來了,昨日的紅綢可是有何發現?令妹有消息了嗎?”
郁墨夜抿了抿唇,回頭看了眼身後的郁臨旋,有些些難爲情。
老尼姑便也循着她的目光,側首看了一眼她身後的郁臨旋。
然後疑惑問她:“怎麽了?”
郁墨夜怔了怔。
沒認出郁臨旋嗎?
不過,沒認出也正常,每日香客絡繹不絕,也不可能每個來京南觀的人都記得。
昨日老尼姑也說了,對她印象深刻,所以記得她。
并未說,對那位公子印象也深刻,也記得他。
時間緊迫,郁墨夜也顧不上介紹,直奔主題。
“有件事想請大師幫個忙。”
“施主請講。”
“大師也知道,我正在查舍妹的事情,現在有了一點點眉目,卻還沒有查出來,爲了不打草驚蛇,想請幫忙騙一個人。”
老尼姑眉心微攏:“騙誰?”
“等會兒會有個長得很俊美的男人進來問大師昨日紅綢帶之事,大師千萬不要提姻緣結,就當隻有男方寫的那一條,就說,你是代男方轉交給我的,其餘的都毫不知情,事先也不認識我們,隻是舉手之勞幫個忙而已。”
老尼姑怔了怔,沒甚聽明白。
就連當事人郁臨旋都聽得怔了怔。
郁墨夜正準備再解釋一下,有香客進來了,她隻得作罷。
香客是一對男女,也是來求姻緣結的。
郁墨夜心裏就如同小鼓咚咚擂了起來。
本來還想着,帝王高居廟堂,且迷信之事都是有樊籬親辦,應該是不知道京南觀裏有求姻緣結這種俗事。
而且,陽樹在南院,陰樹在北院,前院和大堂裏都看不到。
可是,如果,如果這個時候,那個男人進來,正好看到這一對男主埋頭寫紅綢的一幕,一定會懷疑到她跟郁臨旋也是如此。
心裏急得不行,惟願這一對人快點快點,快點離開。
不過,另一方面,卻又挺感激這對人的,因爲他們,她才想到老尼姑身後的那一捆空白紅綢得藏起來才行。
兩人好不容易離去。
她以飛馳電掣般的速度将老尼姑身後的那一捆紅綢藏到了供台的下面。
供台的黃色台幔一直垂墜于地,正好掩個嚴嚴實實。
老尼姑驚訝地看着她。
郁臨旋亦是。
她有些窘迫地笑了笑,迅速歸位,正準備跟老尼姑解釋,眼角餘光蓦地瞥見白衣勝雪的男人已經舉步入了大堂。
她呼吸一滞,話就卡在了喉嚨裏。
并連忙微微側了身子,擋住男人的視線,快速朝老尼姑作了個揖。
就算不是特别明白,隻需按照她說的那樣說就可以了。
感覺到有人進來,老尼姑也擡眸朝門口望去。
外面陽光正好,堂内除了供台上的兩根供燭,光線相較就暗不少,來人身形挺拔高大,光影偏逆,隻見白衣蹁跹,一時看不清臉。
待漸漸走近,走入視線,老尼姑眸光一斂。
郁墨夜也迎了上去。
“沒事吧?”
樊籬那麽急找他。
不過,有沒有事,她其實隻是這麽一問,既然方才不想讓她聽到,現在自是也不會告訴于她。
“沒事。”郁臨淵面色平靜,搖搖頭,黑曜般的鳳目卻是落在老尼姑的臉上。
老尼姑也是看着他。
待兩人走近,老尼姑先開了口:“公子……”
末了,又想起什麽,繼續道:“出家人不打诳語,老尼不知道你們爲何要讓老尼騙人?就算曾經來求過姻緣結,也不能說明什麽啊?而且,你們要老尼騙的人到底是誰?”
郁墨夜就崩潰了。
無力扶額,想死的心都有了。
大師,能有點眼力價兒嗎?
要騙的人,就是這個男人啊啊啊啊啊啊。
不是已經說了嗎,等會兒會有個長得很俊美的男人進來。
然後,她方才又迎上了人家,這樣還不明顯嗎?
現在好了,這樣一說,比不隐瞞直接講實情,還要嚴重好嗎?
果然,下一瞬就聽到男人的聲音響了起來。
“是我錯過了什麽嗎?怎麽聽不懂?”
郁墨夜眼簾顫了顫。
是真聽不懂,還是故意這樣說?
管不了那麽多了,她扶在額頭上的手沒有拿下來,順勢就遮擋在自己的臉側,然後偷偷朝老尼姑使眼色,示意她不要講了。
老尼姑似是懂了,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問了郁臨淵另一個問題。
隻是這個問題,再次讓她崩潰。
“公子也沒有這位施主的妹妹的消息嗎?”
好吧。
大師你是專門坑我的嗎?
她的妹妹,某人又要聽不懂了。
然,某人的反應卻是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大師是說她的妹妹嗎?”男人伸手優雅地指了指她,然後笑道:“有啊,一直跟我在一起,隻是經曆了些變故,失憶了。”
郁墨夜汗。
看來,這個男人知道所謂的她的妹妹,其實就是說她自己。
也是,聰明如他,怎會想不到?
那老尼姑的第一句話,他真的沒有懂?
正想着如何主動将話茬子接過來,然後讓對話變正常點,老尼姑又出聲了。
“難怪這麽久沒有看到你們過來綁姻緣結,原來是姑娘失憶了。”
郁墨夜呼吸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