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圍了上去。
帝王眸光微斂。
太後自座位上站起。
郁墨夜跟郁臨旋也停了交談,疑惑看向聚攏過去的人群。
“你不快過去看看嗎?”郁臨旋碰了碰郁墨夜的胳膊。
郁墨夜這才想起,對哦,自己是人家的丈夫呢。
遂舉步往那邊走。
青蓮已經撥開人群擠了進去,并吩咐家丁:“快,将王妃擡過去平躺着!”
衆人七手八腳地将顧詞初擡到邊上的一個長椅上。
青蓮蹲于椅邊,撩了一截她的袖襟,給她探脈。
大家都停了說話,全都看向青蓮。
脈搏入手,青蓮瞳孔一縮,面露驚愕。
凝神再探。
依舊如此。
青蓮愕然擡眼,首先看向人群後的帝王,又轉眸看向正走過來的郁墨夜。
“王妃怎麽了?”太後突然開了口。
青蓮回神。
緩緩起身,心裏卻是百折千回。
不知道具體是怎麽回事,能貿然如實回答嗎?
後又一想,這種事情也瞞不住,她不說,也會請别的大夫過來探。
便對着太後的方向微微一鞠:“回太後娘娘,王妃她有喜了。”
啊!
全場震驚。
郁墨夜腳步滞住。
帝王眸色深邃。
原來,這就是她所說的表忠心。
雖然在喪禮這樣的場合有些不合時宜,但是衆人還是紛紛跟郁墨夜道喜。
“恭喜王爺。”
“恭喜王爺。”
郁墨夜略略颔首算是示意。
這廂,顧詞初也醒了,撐着身子從長椅上坐起,青蓮連忙将她扶住。
“我怎麽了?”顧詞初疑惑,準備站起來,可頭一暈,她又坐了下去,蹙眉。
“回王妃,王妃有喜了,然後這兩日又太過操勞,所以就暈了……”
青蓮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顧詞初一把抓了手臂,沒有做聲,卻是一臉的難以置信,想要跟她确認。
郁墨夜已行至跟前,顧詞初又擡眸看向她,“王爺……”
郁墨夜垂目看着她,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卻不說話。
半晌。
大廳裏靜了下來。
所有人都看着郁墨夜。
疑惑又莫名。
有了喜脈,不是應該高興嗎?
而現在這般,是意欲何爲?
是突知喜訊,驚喜過甚,才會如此不知所措?
還是……
意識到氣氛的詭異和冷凝,一旁的青蓮手心冒汗,偷偷地睨了一眼人群後的帝王。
帝王面色平靜,隻看着兩人。
似是也在看着郁墨夜想要做什麽一般。
而這廂,顧詞初明顯變得有些緊張。
她從未見過郁墨夜這樣。
不見生氣不見怒,無悲無喜,隻面無表情地看着她,卻讓她莫名地心口一顫。
就在包括太後在内的衆人,紛紛猜測着到底怎麽一回事的時候,郁墨夜終于出了聲。
“如此大事,王妃怎麽沒告訴本王?若有個閃失怎麽辦?”
話落,當即吩咐青蓮:“快扶王妃下去休息!”
與此同時,微微躬身,親自将顧詞初扶了起來。
衆人這才松了一口氣。
虛驚一場。
原來是責怪對方沒告訴自己呢。
可是,也不對啊。
看顧詞初的樣子,似乎之前自己也不知情啊。
就在青蓮攙扶着顧詞初準備離開的時候,一直沉默不語的太後出了聲。
“王妃懷孕可喜可賀,最近皇室中需要有點喜事沖沖喜了,懷世子是大事,青蓮畢竟不是大夫,安全起見,還是召個太醫前來看看。”
說完,随即便吩咐随侍大太監孔方,“去,宣孫太醫來王府給王妃瞧瞧。”
孔方領命而去。
帝王微微抿了薄唇。
郁墨夜瞥了一眼顧詞初。
顧詞初在青蓮的攙扶下,對着太後的方向恭敬鞠身:“多謝太後娘娘。”
郁臨旋看着顧詞初離開的背影,又看看帝王,再看看郁墨夜,眸色轉深,若有所思。
喪禮繼續。
先封棺。
封棺的時候,衆人看到郁墨夜又來到錦瑟的棺木前,很是不舍的樣子。
甚至俯身到棺木裏面張開雙臂輕輕擁抱了錦瑟的屍身片刻,才直起腰,拂袖背過身,讓大家封棺。
一副不忍再看的模樣。
然後念悼詞。
錦瑟本隻是一個妾室,在太後的要求下得到了如此風光大葬,所以尚儀局将悼詞寫得那叫一個冠冕堂皇。
爲大齊捐軀呢。
甚至連梁子也在悼詞中出現了,雖然筆墨隻有一兩句,卻也是肯定了他的爲主忠心、爲國忠心。
當然,畢竟一個是主子,一個是下人,差異自然還是天差地别的。
錦瑟葬的地方,是欽天監專門挑選的風水寶地。
而梁子葬的地方,則是王府郁墨夜自己讓樊籬挑選的另一處。
出殡之前,孫太醫就來了。
給顧詞初請脈以後,結論跟青蓮的是一樣的。
喜脈。
很明顯的喜脈。
兩月有餘。
衆人齊賀。
郁墨夜緻謝。
太後也終于相信。
帝王也說了幾句場面上的話,目光卻是深深淺淺。
葬禮結束已是下午。
送走所有賓客,天已經擦黑。
畢竟快三個月的身子了,又忙碌了一天,且一直是站着,連坐一會兒的時間都沒,郁墨夜累得不行,一雙腳都浮腫了。
簡單地用過晚膳,簡單地盥洗了一下,她就躺到了床上。
想着帝王是跟太後一起回宮的,且白日一直在王府裏,夜裏應該不會來了,她便也沒有等。
可是她一覺醒來,卻發現他不知幾時已經來了。
正背對着她,負手立在窗邊,望着窗外的夜色,不知在看什麽,還是在想什麽。
她沒有動,也沒有出聲,就從背後看着他,看着他挺拔颀長的背影。
或許是她剛醒過來,視線有些惺忪,心緒太過柔軟,又或許是在春寒料峭的夜裏,還或許是桌案上燭火太過氤氲婆娑,她忽然覺得襯着他的背影是那樣蒼涼孤寂。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緩緩轉過身,一個擡眼就撞進她一瞬不瞬凝着他的黑瞳,他一怔。
“醒了?”
拾步走向床榻。
她也從薄被裏起身。
“躺着。”他聲音不大,語氣卻依舊是那種讓人不得拒絕的霸道。
“其實,你不用夜夜都來的。”
郁墨夜卻還是坐了起來。
他便連忙拿了軟枕塞在她的身後,讓她靠着。
“怎麽?不想我來?”
床沿一重,他坐在了床榻邊上,專注地望進她的眼睛。
未等郁墨夜回答,又接着問:“是不是生氣了?”
生氣?
郁墨夜怔了怔,有些懵。
她爲什麽要生氣?
氣從何來?
見她沒有做聲,郁臨淵大手捧起她的臉。
“關于顧詞初懷孕這件事,我覺得我有必要跟你解釋一下。”
顧詞初懷孕?
哦,郁墨夜眼簾微顫,原來是爲了這件事。
要說這件事,她還真沒生氣。
不對,生氣了。
的确生氣了。
隻是生氣的點不一樣。
不過,真是非常難得,這個男人主動跟她說,有必要解釋一下。
“難道她懷孕不是假的?”略略挑了眉,她反問他。
郁臨淵有些驚訝:“你知道?”
就連青蓮,跟太後的親信孫太醫都确定的喜脈,她竟然知道是假?
“難道不是跟池輕一樣,用了藥使自己呈現懷孕脈象?”郁墨夜不答,繼續反問。
郁臨淵便也不問了,就看着她。
深凝着她。
他忽然覺得自己都不用解釋了。
她都懂。
白日裏,得知顧詞初懷孕的那一刻,她這樣直逼上前,他還以爲她誤會了呢。
畢竟顧詞初演這一出,太過突然,他都沒有心理防備,何況是她。
而且,當時人多,他也沒有機會跟她解釋。
以緻于後來,他都不敢對這件事做出太多回應,就是恐她誤會越深。
後來雖跟太後一起回宮,但他心裏一直想着這件事。
他知道,在她的心裏,他跟顧詞初本就有些說不明白的關系在,突然又發生這事,是誰都難免誤會。
必須跟她解釋清楚。
所以,太後回了鳳翔宮後,他就回龍吟宮換了身衣袍,然後就趕回了四王府。
看來,是他多慮了。
應該說,是他低估了她。
不對,應該說,她真的變了很多。
或者說,她對他的信任明顯比以前多了許多。
修長的手指,輕輕劃過她的眼角,他啓唇:“那你做什麽讓我不要來?”
既然懂,既然沒有誤會他。
郁墨夜汗。
将他的手捉住,拿下,“我幾時讓你不要來了?我是說你不需要夜夜來!你那麽忙,夜裏要來這裏,然後四更之前又要起來回宮,五更要上朝,白日又要批閱奏折,還要處理各種棘手的國家大事,你這樣根本休息不夠。”
她說的是事實,不是都說要以龍體爲重,龍體爲重嗎?
他這樣,她都替他累。
睨着她小嘴喋喋不休,一口氣說一長串的樣子,他輕彎了眉眼。
“我願意。”
薄唇輕啓,逸出三字。
好吧。
既然這樣。
“那你随意。”郁墨夜聳聳肩。
心裏自然是歡喜的。
忽然想起什麽:“對了,你不是說顧詞初懷孕這件事有必要跟我解釋一下嗎?解釋吧,我洗耳恭聽。”
郁臨淵怔了怔。
“不是,現在還要解釋嗎?”
“當然。”郁墨夜笃定點頭。
“你不是知道?”
“我隻知道懷孕是假,以及猜測她的假孕大概跟我有關,可能是替我開脫,其餘一概不知。”
郁墨夜說得一本正經。
“我不知道是你讓她如此,還是她自己要如此?如果你讓她如此,爲何事先不跟我商量一下,當然,你一向考慮事情周全,而且你是帝王,你可以不跟我商量,但是,至少,我覺得你應該跟我打聲招呼,你就不擔心毫不知情的我會誤會,會搞出什麽糾複嗎?”
一口氣說完,她灼灼問向面前的男人。
末了,也不給對方回答的機會,繼續咄咄道:“如果不是你讓她如此,而是她自己要如此,那就更奇怪了,先是甘願頂替我去東北一月,後又頂替我回朝,甚至被太後所囚,如今又甘願爲我假孕,這一切看起來,都是爲了我,其實換個角度想,又何嘗不是都爲了你,如此相幫,豈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換句話說,又豈是一般關系願意去做的?”
這其實就是她生氣的地方。
無論是他讓顧詞初如此,還是顧詞初自己要如此,她都心裏不舒服。
極度不舒服。
一個女人,甘願如此付出,意味着什麽?
這也是她今日得知顧詞初懷孕後,直直逼過去,盯着顧詞初半天不說話的原因。
是的,她就是故意的。
如果是他讓顧詞初如此,卻又沒有事先跟她打招呼。
那她就假裝誤會,做出要爲難顧詞初的樣子,急急這個男人。
如果是顧詞初自己所爲,她就更要給顧詞初一點顔色看看。
讓顧詞初明白,不是她不知道,隻是她不想挑破,别想觊觎她的男人。
大概是被她長篇大論驚到,男人微微張了嘴巴。
她拍拍他的手背:“好了,我問完了,請你解答。”
男人凝眸,“不是說一孕傻三年嗎?你怎麽懷個孩子,腦子反而變清明了?”
雖然長篇大論,卻并沒有語無倫次,而是條理清楚,意思明顯。
郁墨夜汗。
“别岔開話題,快回答我的問題。”
男人“嗯”了一聲,挪了挪身子,又朝她坐近了一分,反手裹了她的手背。
“是她自己如此的,當然,她是有條件的。”
然後,便将回朝那日,以及今日想要空白聖旨的事講給郁墨夜聽。
郁墨夜聽完就震驚了。
空白聖旨?
那可不是一般東西。
說白,隻要帝王不易位,那可是比免死金牌更有用的東西啊。
免死金牌隻能免死,而空白聖旨,除了可以免死,還可以做其他任何事。
隻需要将内容填在那張聖旨上。
她還從未想過文文弱弱的顧詞初會提出這樣的條件。
“你給她了嗎?”
郁臨淵搖頭,“還沒。”
“那你是準備給她的嗎?”
郁墨夜一顆心不由地擰緊。
這件事真的可大可小。
不對,這件事隻會大,不會小。
空白聖旨在手,就等于帝王必須實現顧詞初任何,不管合理的,還是不合理的要求。
郁臨淵又回了那兩個字:“還沒。”
還沒給顧詞初,也還沒準備給顧詞初。
“可是,如果你不給她,她倒戈不幫怎麽辦?”
郁臨淵微微眯了鳳眸,輕輕搖了搖頭,“目前不會。”
“你怎麽如此肯定?”
“你想啊,一切都是她自己主動做的,懷孕的消息也都已經散播了出去,其實,如今的她,已是箭在弦上,沒了回頭路,說白,就是已經跟我們在了同一條船上,倒戈不幫,她自己一點好處都沒有,你欺君,她又何嘗不欺君?”
郁墨夜想想似乎是那麽個道理。
但是……
“好了,這些事就不需要你操心了,交給我就好了。”
郁臨淵擡手捏了捏她的臉。
好吧。
她也懶得想呢。
想這些事,她頭疼。
自倚靠的軟枕上坐起身,她主動乖順地依偎進他的懷裏,腦袋靠在他的胸口:“那你早點回去睡吧,今夜就不要在這裏睡了,現在那麽晚了,四更之前又要起來,根本沒睡多長時間。”
梁子剛走,她還未從那份陰霾中走出來,他本就打算這幾夜都陪着她的。
而且,她現在這般柔順嬌嗔的樣子,讓他哪能移得動腳?
“既然時辰不早了,那我們早點睡吧。”
大手将她的身子扶起,自己便起身開始寬衣脫鞋。
掀被上來,他輕擁着她躺下。
爲了不打擾他休息,郁墨夜窩在他的懷裏一動不動,也不說話,就是想要讓他能早點入睡。
靜谧了一段時間。
男人卻又忽然開了口:“話說,我剛剛說,你懷孕後變了許多,不是說着玩的,是說真的,除了變得聰明了,你也變得理性了很多。”
“此話怎講?”郁墨夜小貓一般窩在他的胸口,甕聲甕氣道。
“變得能隐忍了,也變得會做戲了。”
什麽意思?
郁墨夜揚起小腦袋看他。
大手将她的腦袋按了回去,他道:若是換做以前,錦瑟殺了梁子,你絕對是恨不得将錦瑟鞭屍的人,如今,你都忍了不說,今日封棺的時候,竟然還當着大家的面,做戲,去擁抱錦瑟的屍身,做出一副戀戀不舍的樣子。”
聽到這裏,郁墨夜就笑了。
男人莫名。
郁墨夜學着他的樣子擡手捏了捏他的鼻子,“你難道不知道,世人爲何隻用金器銀器或者銅器陪葬,從未有人放鐵器嗎?因爲,若是棺木裏放有鐵器同葬,此人會永世不得超生!”
男人一怔,這個他自是知道的。
所以……
“所以,我隻是趁擁抱她之際,将一把鐵剪刀放在了她的棺木裏,鐵器加銳器,她更是生生世世都别想超生!”
好吧。
男人嘴角又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