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接到錦瑟遇害的消息的時候,正在用晚膳。
她當即就丢了玉筷,讓孔方準備馬車,直奔四王府而去。
四王府裏通火通明,雖還沒挂起白缟,但是氣氛已是一片肅穆。
一走進正廳就看到裏面擺着的兩具屍體。
一具擺在正前方,一具擺在側下邊,皆躺在涼席上。
不少人在,包括帝王,包括樊籬,也包括這個王府的主人,四王爺郁墨夜。
帝王負手立在那裏,面色冷峻。
郁墨夜跪坐在一個蒲團上,臉色蒼白、眼眶紅紅、目光呆滞,一副丢了魂魄的模樣。
當然,此時的她,已經恢複了一身男兒裝扮。
青蓮跪在正中央的地上,低垂着眉眼,一摞一摞往火盆裏燒着紙錢。
家丁報告太後駕到。
衆人跪地行禮。
帝王眸光微閃,一臉凝重地迎了上來,代替孔方,虛扶了太後手臂。
郁墨夜原本就是跪坐在地上,幾乎沒有動,隻是微低了腦袋。
太後臉色也不好,沒有說話,隻揚了袖示意大家平身,而她自己腳步未停,直直奔錦瑟的屍體而去。
帝王虛扶陪在邊上。
錦瑟死相凄慘,死不瞑目,睜着大大的眸子,連嘴巴都是張着的。
胸口一個血洞,觸目驚心。
看得出是一劍斃命。
正中胸口的一劍,穿膛而過。
雖已經停了流血,但衣裙半邊都殷紅一片。
太後蹙眉看着她,胸口微微起伏,片刻之後,轉眸問向身側的帝王:“到底是怎麽回事?”
她接到王府派人送到鳳翔宮的消息是,錦夫人去接四王爺不幸遇害。
帝王低歎。
“聽說是錦瑟從青蓮那裏得知四弟從哪條路回京,且夜裏會到京城,她便差了馬車親自去城外迎接了,在城外雪松嶺那裏碰到四弟跟梁子,爲了躲避那些毒.枭的一路追殺,四弟跟梁子本是易了容的,錦瑟都沒認出四弟,是四弟認出了她,錦瑟太激動,直呼他王爺,然後,大概就是因爲這個吧,惹來了殺身之禍,錦瑟跟梁子遇害,四弟也是府裏的車夫拉他藏到了巨石的縫隙裏,才幸免于難……兒臣也是從載錦瑟出城的這個車夫口中得知的,四弟可能受驚過度,又傷痛過度,回來後一直未發一言。”
帝王語氣沉重,說到載錦瑟出城的車夫時,指了指邊上的一個男家丁。
太後挑起丹鳳眼,瞧向該人。
端詳了一番,并未發現什麽端倪,便又側首看向下方涼席上靜陳的梁子的屍身。
衣袍還算整潔,但是臉上卻是極其可怖。
一臉的血,應該說滿頭滿臉的血。
雖看不到傷口,但是也不難想象,傷在頭上。
也是一劍斃命嗎?
這些人太殘忍,一個一劍穿心,一個一劍穿頭…….
太後蹙眉,不忍再看。
又轉眸看向郁墨夜。
郁墨夜失魂落魄地跪在那裏,面白如紙、雙目無神。
臉上還有未幹的淚痕。
倒不像是裝的。
隻是,今日剛剛關了顧詞初,就出這樣的事情,她難免多想。
眸光微微一閃,她緩步走了過去,伸手輕輕拂了拂郁墨夜的發頂,然後又傾身,慈愛地捧了郁墨夜的臉。
“孩子,你的心情哀家能理解,錦瑟是你的女人,也是一直伺候哀家的人,哀家也痛心不已。但是,人死不能複生,已經走了,活着的人就要節哀順變,往前看……”
對于太後忽然有此舉措,在場的人都爲之一怔。
青蓮跟樊籬簡直有些難以置信,不知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都看向帝王。
帝王微微斂了眸光。
郁墨夜怔怔擡眼,看向憐愛摸着自己臉頰的婦人,沒有做聲,眼眶卻又紅了。
太後低低歎,松了手。
回頭問帝王:“可知兇手是誰?”
帝王颔首:“母後請放心,兒臣已經派人去查此事了,相信不日就會有結果。”
“嗯,”太後點頭,然後又低低歎,“哎。”
“兒臣之所以微服去蘭鹜參加選絲會找潇湘雲幫忙,實在是東北那些毒.枭太過猖狂,在東北隻手遮天,讓禁毒工作舉步維艱,這次,兒臣都已經讓王妃扮作四弟的樣子回了府,那些追殺的人竟還這般锲而不舍,這幫毒瘤必須剔除,不然,長此以往,必定國将不國。”
帝王聲音沉冷,語氣憤慨又不失堅定。
太後沒有做聲。
側首,又看向錦瑟的屍身。
“錦瑟也算是因公去世,給她風光大葬吧,另外,要速速抓住真兇,才能讓逝者安息。”
“是!”帝王點頭。
“時辰也不早了,母後先回宮休息吧,兒臣再陪一下四弟,另外,也有些情況想跟她了解一下,畢竟在東北呆一月的人是她,此次的當事人也是她。”
太後“嗯”了一聲,喚了孔方,“回宮吧。”
衆人恭送。
太後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想起什麽,腳步頓住,回頭:“哀家等會兒會放顧詞初回府,老四這樣了,也不知幾時能恢複,就隻能指着她這個王妃撐起來了,将王府的喪事辦好。”
說完,便收回了頭,離開。
青蓮和樊籬再度看向帝王。
這個女人就這樣走了,并且答應放顧詞初,雖然爲了面子,自己給自己找了個什麽放顧詞初,是想讓她辦好喪事的理由。
所以,她是相信了這一切嗎?
帝王擡手捏了捏眉心,一直冷峻的臉色終于顯現出一些疲态。
“都先下去吧!”
帝王示意衆人。
衆人告退,紛紛離開。
青蓮和樊籬停留到最後,也退了出去。
出去前,青蓮關了窗,也随手帶了大廳的門,并跟帝王道:“奴婢就在外面,皇上若有什麽吩咐,就喊一聲。”
青蓮是想告訴這個男人,她在外面守着,以防有王府的人貿然進來。
帝王沒有做聲。
偌大的廳中,除了兩具屍體,便隻剩下了郁墨夜和帝王兩人。
帝王緩步走過去,将郁墨夜抱了起來,自己坐在蒲團上,讓郁墨夜靠在自己懷中。
她有孕在身,哪能長時間跪着?
郁墨夜也沒有抗拒,就安靜地靠在他胸口,很頹廢,也很疲憊。
帝王輕輕歎,修長的手指摩挲着她的眼角。
下午她的男裝是他給她換的,還有公子髻,也是他幫她盤的。
他不知道如何安慰。
就隻能這樣陪着她。
梁子對她來說,是個怎樣的存在,他當然知道。
就像在蘭鹜,他就跟她說過,梁子是她的人。
哪怕面對他,梁子也會先忠于她。
是這世上唯一全心全意忠于她的人。
與其說是她的下人,不如說是她的親人,她的弟弟。
而且,還是朝陽一般的年紀,還是個孩子,就這樣沒了。
他都很難過,何況是她!
而且,她肯定覺得是因爲她,梁子才沒的,是她導緻了這一切,她心裏自責,他感覺得到。
其實,該自責的人是他啊。
他是帝王,卻從來不能随心所欲。
他是帝王,也不能護身邊的人周全。
他還算個什麽帝王?
“餓嗎?”輕吻了一下她的發頂,他問她。
晚膳也沒吃,她現在可是兩人。
郁墨夜搖搖頭,依舊不聲不響。
他便不再問了,就抱着她。
有時,他真的覺得上天是最會開玩笑的高手,計劃似乎永遠都跟不上變化。
原本,他将她從蘭鹜帶回來,并沒有想讓她回四王府的,就隻是想她離自己近一點,在自己的視線之内而已。
可是顧詞初突然回來了,以她的身份。
就算如此,他也沒有打算讓她回府。
可誰知,出了個錦瑟識破顧詞初的假冒身份,顧詞初被囚。
而唯一能證明顧詞初清白的是,真正的四王爺出現。
他還準備夜裏去跟這個女人商量這件事情。
他不會逼她,如果她願意出來,自是解決了面前的問題,但,如果她不願意出來,他也可以另想它法。
可誰知,還沒等到夜裏,就發生了錦瑟和梁子這件事。
他不知道錦瑟如何找到那裏的?或許是發現了梁子,跟蹤梁子去的,這些隻有他們兩人知道了。
他知道的是,錦瑟的死是瞞不住的。
他想過毀屍滅迹。
但是,不行。
如果毀屍滅迹,就等于失蹤,一個大活人突然失蹤,隻會讓太後更加猜疑,畢竟剛剛出了顧詞初假冒這件事,而且,人還在鳳翔宮囚着。
所以,他才不得不想出了這個對策。
因爲解釋顧詞初爲何假冒王爺,理由便是躲避毒.枭的報複。
所以,幹脆将這一切繼續推到毒.枭的頭上。
畢竟同時死了一個梁子,可信度高了許多。
當然,不能讓她發現梁子是被發簪刺死的,所以,他讓人給梁子換了身衣服,人已死,血已凝,也不會再流。
太後是個多疑的人,心思缜密。
能從當年血雨腥風的後宮争鬥走到今天這個位子,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糊弄的人。
所以,他另外還安排了車夫,載錦瑟出城的車夫,這樣就等于多了一個證人。
車夫是他的人,他早已給了車夫說辭。
當然,最讓太後信服的自然是郁墨夜的出現。
她的出現,等于證明了顧詞初的清白。
而顧詞初清白了,就等于證明了他們沒必要滅錦瑟的口。
方才太後摸這個女人的臉,别人可能會真的以爲,那是長輩對晚輩的關心。
關心?
印象中,可從未有過這樣的關心。
叫得最親密的也是“老四”,何時叫過“孩子”?
隻有他知道,太後是在确認。
确認這張臉上是不是同顧詞初一樣,也戴着面皮,是不是也是别的人在假冒?
确認臉是真的以後,她才終于相信。
當然,是不是百分之百相信了,他不敢肯定。
畢竟精明如她,多疑如她。
但是,至少,她沒有證據不信。
隻是,懷裏的這個女人回了四王府,今後到底還有多少不可預知的糾複,他不知道。
他隻知道,朝堂上的動作他要加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