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吟宮
“蕭魚來借鳥兒跟短笛?”帝王自奏折裏擡起頭。
青蓮颔首:“是的,奴婢跟王妃根本不知道這些,先打發蕭姑娘回去了,讓她明日早上來。”
放下手中奏折,帝王微微眯起鳳目。
這回府還沒一個時辰吧,蕭震就讓蕭魚找上了門,消息倒是靈通得很呢。
“鳥兒跟短笛是樊籬的,你找他便是,隻是……蕭震動機未明,你們要小心爲是。”
“是!”青蓮躬身告退。
剛走到門口,就碰到大步前來的太後的随侍大太監孔方,将她攔住。
“太後懿旨,讓青蓮姑姑随雜家去一趟鳳翔宮。”
青蓮一震,她又不是主子,隻是一介下人,太後找她做什麽?
心中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現在嗎?”
“對,就現在。”
青蓮抿了抿唇,瞥了一眼邊上同樣詫異的王德,微微颔首道:“是!”
“稍等雜家片刻,雜家去通知一下皇上。”
青蓮愕然擡眸:“皇上也要去嗎?”
“嗯。”
孔方随王德一起進了内殿。
青蓮站在那裏,心中疑惑更甚,卻也微微松了一口氣。
至少不是讓她一人過去面對。
有那個男人在,她安心。
因帝王要更衣,青蓮便随孔方先行。
大殿裏,太後端坐在主位上,雍容飲茶。
讓青蓮意外的是,錦瑟竟然在,就坐在太後的右手下方。
她記得錦瑟說去送送蕭魚,然後要出門買點東西,怎麽一會兒的時間,又坐在這鳳翔宮裏?
錦瑟沒看她,臉色有些蒼白,一直在低頭絞着手裏的一方絲巾,不知在想什麽。
青蓮跪地行禮。
太後挑起眼皮瞥了她一眼,沒有做聲,又收了視線,娴靜飲茶。
青蓮心裏越發沒底,不知她意欲何爲。
似是在等。
等帝王嗎?
沒一會兒,帝王就來了。
錦瑟起身行禮。
帝王對着太後施了禮,太後示意他坐。
一撩袍角,帝王從容不迫地在一張軟椅上坐下,眼梢輕掠,掃過跪于殿中的青蓮,以及坐于太後身側的錦瑟。
“母後,四弟跟青蓮剛剛回朝,原本四弟是準備前來鳳翔宮給母後請安的,朕看當時的時辰正是母後平日小憩的時辰,所以,朕便讓他們先回府了,讓四弟明日早上過來給母後請安。”
帝王聲音徐徐。
青蓮微低着腦袋,其實她的懷疑跟帝王是一樣的。
太後生氣的是,四王爺回朝,進宮給帝王請了安,沒有給她這個太後請安。
不然,她想不到其他。
所以,帝王現在等于将這一罪責攬在了自己頭上。
然,太後卻是沒有過多反應。
隻是将手中杯盞放在身側的案幾上,不鹹不淡道了句:“等老四來再說吧。”
帝王略略揚了揚眉尖,沒有做聲。
宮女上前給帝王看茶。
青蓮依舊跪在前方。
氣氛靜谧又詭異。
好在不多時,顧詞初就到了。
看着殿中的架勢,顧詞初眉心跳了又跳。
被緊急召進宮,雖不知何事,卻心知不好。
每次跟太後扯上關系,就沒有好事過。
所幸那個男人在。
她跪地行禮,跟太後,也跟帝王。
太後并未讓她起身,而是示意立于身側的孔方。
孔方領命,舉步走過去,在顧詞初面前站定。
顧詞初擡起頭,孔方蓦地伸手。
衆人都以爲孔方是要扇她耳光,包括顧詞初本人亦是這樣認爲。
可當意識到孔方的手,是落在她臉頰邊緣的時候,她才驚覺過來,也反應過來,大駭。
也不及閃躲,就聽到“嘶”的一聲,她感覺到臉頰上一疼,戴于臉頰上的面皮就被孔方撕了下來。
啊。
顧詞初擡手捂臉。
帝王瞳孔劇斂。
青蓮面色變白。
在場的所有人驚錯。
随着面皮下顧詞初原本的眉眼映入衆人視線,太後跟錦瑟也驚住。
是震驚。
震驚竟然是顧詞初。
是女扮男裝的顧詞初。
“若不是錦瑟不小心聽到了你們主仆二人的對話,你們這個驚天大陰謀,是要瞞多久?”
太後驟然出聲。
顧詞初跟青蓮皆是一震,然後齊齊看向錦瑟。
原來是她!
帝王眸光也動了動,眼尾掃過錦瑟。
面上卻未動聲色。
太後森冷的聲音還在繼續:“你好大的膽子,你可知道,冒充皇室血脈,是乃死罪?”
顧詞初低了頭,不知該如何回應,一顆心慌亂不堪。
在來的路上,她已做過種種假設,獨獨沒有想到會是這樣。
太後寒眸如刀,凝着顧詞初不放。
“而且,老四呢?是不是已經被你們謀害、不在人世了?否則你做什麽要冒充他的樣子回來?”
顧詞初眼簾一顫,連忙否認。
“沒有,妾身沒有,妾身怎敢做這樣的事情?王爺是妾身的丈夫,妾身也不會做這樣的事情!”
太後冷哼:“不敢?你都冒充頂替了他的身份,你還有什麽不敢?而且,你說沒有誰能證明?老四呢?老四人在哪裏?”
“王爺他……”顧詞初頓了頓,有些猶豫,眼角餘光所及之處見帝王低斂着眉目,隻手在輕撣着衣袖上的浮塵,無反應也無暗示,她才回道:“王爺在後面。”
“後面?哪個後面?”太後咄咄相逼。
“就是……”顧詞初緊緊攥住袍袖下的小手,“就是會在後面回來,隻是妾身走在前面。”
太後就笑了,嗤的一聲笑出來,就像是聽到了一個好笑的笑話。
猛地笑容一斂,一掌拍在邊上的案幾上,震得上面的茶盞一晃,也震得衆人心口一顫。
“你當哀家是三歲孩童嗎?”
末了,丹鳳眼一斜,瞥向一直坐在邊上沉默不語的帝王:“出了這麽大的事情,皇上難道就沒有什麽話要講?”
帝王不徐不疾放下手臂,擡眼看向太後,薄薄的唇邊忽的抿出一抹淺笑:“兒臣之所以不言,那是因爲兒臣清楚事情始末。”
太後一怔。
所有人都看向帝王。
帝王自位子上起身。
“王妃所言不假,四弟的确在後面,東北禁毒,之所以難度大、阻力大,是因爲那些毒.枭陰險狡詐,四弟在東北代表皇室禁毒一月,怕是被那些毒.枭早已恨之入骨,東北回京師路途遙遠,恐路上遭變,爲了四弟的安全,王妃喬裝成四弟,跟青蓮走在前面,而四弟則是秘密從另一條路回京。”
衆人恍悟。
原來如此。
顧詞初微微低了頭。
青蓮輕輕抿起唇瓣。
太後一雙丹鳳眼銳利不減,睨着顧詞初,半響,又看向帝王:“皇上如何知道的?是這個女人告訴皇上的嗎?她的話未必可信!”
“是朕授意這樣做的。”帝王迎上太後的視線。
太後眼波閃了閃,撇過目光,沉聲道:“就算是皇上授意的,沒有看到老四,哀家就是不放心,這裏面有太多的變數,誰能保證這個女人沒有借皇上授意耍手段?所以,在老四回府之前,這個女人必須先關起來,哀家親眼見到老四的人了,再放人,如此做,皇上沒意見吧?”
帝王眸色極深,面上卻淡笑點點,“當然沒意見,隻是,要委屈王妃兩日了。”
顧詞初颔首:“隻要能證明妾身的清白,妾身不怕委屈。”
太後冷嗤:“又不是關進大牢,有什麽委屈的,就關在哀家的鳳翔宮,隻是等同于禁足、少點自由而已。”
顧詞初躬身:“謝太後娘娘體恤。”
太後冷着臉吩咐宮人将顧詞初帶下去,自己也在孔方的攙扶下起身:“好了,哀家也累了,你們都回吧。”
******
王德沒有跟帝王一起去鳳翔宮,不知道鳳翔宮裏發生了什麽。
隻知道帝王回來後,心神就有些不甯。
沒有批閱奏折,就隻是坐在桌案邊,似是在想事情。
不時靠在椅背上輕阖着眼睛小憩,又不時坐起身子去看更漏的時辰。
如此反複。
他鮮少看到這個男人這般樣子。
在給男人上茶的間隙,他忍不住開口問道:“皇上是不是在等誰?”
男人沒有回答,接過杯盞,呷了一口茶水之後,才啓唇,出來三字。
“等天黑。”
******
錦瑟回到府中,心裏也是說不出來的滋味。
她也沒想到事情最後發展成這樣。
她并非有意告狀,而是聽到這個駭人聽聞的消息,她一人根本承受不了。
真的承受不了。
她的第一反應也是跟太後一樣的。
郁墨夜被害了。
郁墨夜是她的丈夫,是她心心念念的男人,她豈能坐視不管?
就算帝王牽扯其中,她有太後不是。
所以她才……
她錯了嗎?
爲什麽她還是覺得哪裏不對呢?
具體哪裏不對她又說不上來。
現在隻能等了。
等郁墨夜回來。
扭頭,看到走廊的另一頭,青蓮腳步匆匆,似是要出府。
******
青蓮鎖着眉頭,出了府門,徑直奔西街而去。
樊籬在京師裏的時候,就常住在西街的怡園客棧。
現在顧詞初被太後禁在了鳳翔宮,她就必須去幫事情做好。
答應了蕭魚明日來取小鳥和短笛的,她得去找樊籬拿到。
進了怡園客棧,小二以爲她投店,連忙迎了上來。
青蓮笑笑:“我是來找住在貴棧丁卯号廂房的客人,不知他有沒有外出?”
“人來人往的,還真沒注意呢,你可以上樓去看看。”
“多謝!”
青蓮颔首施禮,便順着木質樓梯而上。
随後而入的錦瑟,看着青蓮的身影消失在木質樓梯的拐角處,從袖中掏出一錠銀子給小二:“我要丙寅号廂房。”
小二賠笑:“不好意思,這位姑娘,丙寅号廂房已經有人入住了。”
“有人了?”錦瑟一怔。
按照六十甲子排,丁卯前面是丙寅,後面是什麽來着?
哦對,戊辰。
“那戊辰号呢,不會也有人吧?”
“沒,戊辰号倒正好是空的。”
“那就這間,先将鑰匙給我,我連夜趕路,一天一.夜沒合眼,想趕快睡一覺,你們暫時不要來打擾,送茶水什麽的,有需要我會找你們。”
“好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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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下,落日的餘晖透過窗棂斜鋪進廂房中,一室的紅紅暖暖。
郁墨夜坐在窗邊,雙手執埙,一邊送到唇邊,一邊垂目看着攤開在面前桌案上入門曲譜。
輕吹。
如蔥般纖細的手指按照書上所标,在埙的窟窿上按上、拿開、再按上……
清幽的聲音透埙而出,雖有些斷斷續續,卻也能基本成調。
這可讓郁墨夜開心壞了。
她這是失去記憶前原本就會吹呢,還是腦子太好無師自通?
哈哈。
看來,她上午讓梁子去樂行買埙買曲譜是對的,這才多大一會兒工夫就能吹了。
按她這種悟性,隻要再練練很快就會娴熟的。
等夜裏某人來的時候,她要給他一個驚喜。
應該是驚喜吧?
想想心裏就雀躍得不行。
她興緻勃勃地繼續。
發現戴着面皮不太方便用力,因爲吹的時候,要中氣足,鼓起腮幫子,戴着面皮有些牽扯受限,她索性将面皮揭掉。
果然就好了許多。
又練了幾次。
當她非常流暢地、非常悠揚地将一首曲子完整地吹出來的時候,她簡直激動得不能自已。
“梁子,梁子…….”
迫不及待想将這種喜悅分享出去,她大聲喚着梁子,她要吹給他聽。
沒聽到梁子的回應,她才想起那小家夥說去菜市買隻雞去了。
嗯。
那就再練。
夜裏的時候,争取不看書上的曲譜,也能将其吹出來。
她甚至能想象出來某人驚豔的眸子。
哈哈。
果然樂聲能治療産前郁症,她此刻覺得心裏所有的陰霾都一掃而空,身心都完全陶醉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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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親眼所見,錦瑟都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
那坐于窗邊的女子是誰?
那跟郁墨夜眉眼一模一樣的女子是誰?
玉手執埙,眉目低垂,悠揚的埙聲流瀉,女子一臉的喜悅,落日的餘晖将她整個人輕攏。
烏黑的長發、勝雪的肌膚、如畫的眉目,以及她不時微微鼓起的腮幫,還有眼角眉梢流露出的微細表情,讓她看起來是那樣明豔,那樣動人。
明明就是個女人。
是自己在做夢嗎?
還是看花了眼睛?
錦瑟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
疼痛襲來。
不是夢。
她又擡手揉了揉眼睛。
女子依舊。
也不是看花了眼。
可是,怎麽會這樣?
今日是怎麽了?到底是怎麽了?
事情接二連三的來,讓人做夢也想不到的事情,讓人難以置信的事情,讓人驚錯害怕的事情。
下午她跟蹤青蓮去了怡園客棧,青蓮見的那人在丁卯号,她就要了隔壁的戊辰号。
她以爲兩間廂房就隔着一堵牆,應該能聽到對方的談話。
然而,怡園客棧牆壁的隔音效果太好了,她使出渾身解數,都沒能聽清隔壁在說些什麽。
就在她沮喪得打算作罷的時候,隔壁廂房的門開了。
青蓮出門,青蓮見的那人相送。
青蓮問了那人一句話。
她趴在自己廂房的門後邊。
這一次,她聽清楚了,完完全全。
青蓮問:“她現在住哪裏?安全嗎?”
對方回:“住城中林亭橋附近的那個小山坳裏,很安全,放心。”
她不知道他們口中的她(他)是誰?她甚至不知道是男他,還是女她?
她隻知道,一定是個很重要、且見不得光的人,不然,爲何那般神神秘秘,還問安全嗎?
所以,她尋了過來。
尋到了這個林亭橋附近的小山坳裏。
然後,就甚是意外地看到了這個女人。
如果,如果不是這個女人喊“梁子”。
如果不是這個女人的聲音沒有變。
她絕對會以爲此人隻是跟郁墨夜、她的丈夫長得一模一樣而已。
然而,沒有如果。
太震驚了。
太不可思議了。
她的丈夫,堂堂大齊四王爺,是個女人?
這……
這簡直……
讓她如何接受得過來?
她想不明白,完全不明白。
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
一個男人突然變成了一個女人。
且還不回府,偷偷住在這裏避世。
而顧詞初這個王妃,卻又頂着這個男人的身份回來。
到底是怎麽回事?
她覺得自己的腦袋快炸了,胸口就像是塞了厚厚的棉花,呼吸也變得困難。
想起自己嫁給這個男人之後的種種,嫁到四王府以後的種種。
什麽不能人道。
本就是個女人。
難怪大婚那夜下藥,她明明有需求,卻推開她沖了出去,還跳了湖。
隻是因爲她是個女人?
輕笑搖頭,她踉跄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