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躺人越清醒,越躺越忍不住七想八想。
郁墨夜忽然覺得,自己答應跟他回來是不是錯了?
如果隔得遠,至少她還有說服自己的理由,也不用這樣焦心等待。
現在隔得近,反而……
而且,在蘭鹜,因爲房子處在街邊,有左鄰右舍,就算是夜裏,也多少能感覺到一些人的氣息。
比如左右隔壁的動靜,比如門前偶爾經過的行人話語聲和腳步聲,比如不知哪家的狗吠等等。
在這裏,隻有靜。
除了靜,還是靜。
靜得似乎隻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和心跳聲。
這種感覺很孤獨。
真的很孤獨。
就像這個世上,隻剩下你一人。
而且,她又喜歡亂想。
其實也不是懷疑他,隻是覺得,做爲帝王,後宮是平衡朝堂的關鍵,他當真就放着那些女人在那裏不聞不問?
今日在馬車上,她說,隻要他不辜負了她的信任。
現在想想,什麽叫辜負呢?
是有心爲之才叫辜負嗎?
迫不得已爲之叫不叫辜負呢?
她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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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吟宮
王德端着一碗冰糖燕窩走進内殿。
内殿裏,一身明黃的男人坐在燈下,低垂眉目,專心緻志地批閱着奏章。
因爲這次微服出宮,并沒有将奏章給太後處理,也沒有交給右相莊文默處理,而是積壓着,所以,現在差不多都堆成了小山。
而夜裏,池輕又一直在這裏糾纏不走,耽誤了不少時間。
“皇上,先吃點燕窩吧,本就舟車勞頓,晚膳又沒吃多少,雖說國事爲重,但龍體更要緊。”
王德躬身上前。
帝王擡起眼梢瞥了他一眼,“啪”的一聲合上手中奏章,擲在桌上。
接過玉瓷碗的同時,帝王側首看了一下牆角更漏的時辰,眉心微微一蹙,低聲道:“這麽晚了……”
那她應該已經睡了吧?
執起瓷勺随随舀了幾口送入口中,便将碗遞還給了王德,連拿帕子揩一揩嘴的時間都沒,又再度拿了一本奏章,埋首看了起來。
看着他的樣子,明明已經很疲憊的樣子,王德又忍不住提醒。
“皇上,今日就早點歇着吧,奏章可以明天再看。”
帝王頭也未擡,揚袖,示意他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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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天亮,男人都沒有來,郁墨夜起床,梁子已經将早膳買了回來。
用過早膳,郁墨夜發現又沒事幹了。
在蘭鹜,至少可以做做生意,印印紙錢。
在這裏,做什麽呢?
梁子将買回來的菜挑挑,炖炖排骨,還算是有點事在忙。
而她,從房裏走到院子裏,院子裏走到廚房,這裏逛逛、那裏晃晃,完全無事可幹。
想幫梁子忙,被梁子趕走不讓。
梁子說自己也就那麽一丁點活兒,不能跟他搶。
又不能出門去逛,怕惹出什麽糾複。
她便隻能睡覺。
下午的時候,實在覺得這樣下去人要憋壞,便讓梁子去街上買了布料、針線、還有女紅的書回來。
她要學着做小衣服,給腹中的孩子。
另外,她還讓梁子買了幾本關于女子生産之前的注意事項的書。
她要讓自己充實起來。
忙起來時間就會過得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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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又如期降臨。
敬事房的又端來了綠頭牌。
王德發愁。
昨日是因爲剛剛回朝,舟車勞頓太累,讓敬事房的端回去了,今日該找個什麽理由呢?
可事實證明,真是皇帝不急他太監急。
根本不需理由,因爲,帝王出乎意料地翻牌子了。
且翻了個出乎意料的人。
莊妃。
他記得,自池輕進宮以後,就包攬了帝寵,這個男人再也沒有翻過别人的牌子。
今夜這是……
他搞不懂,但是帝王心、海底針,也不是他這種奴才能妄自揣測的。
他要做的事情就是,派人去通知步雲宮準備接駕。
臨出門前,帝王問他:“王德,朕記得上次去江南,在清萊鎮,朕去給四王爺買發簪的時候,你好像也買了一枚簪子,對吧?”
王德怔了怔。
“是。”
他的确買了一枚,當時是想送給青蓮的,卻一直沒敢送出手。
其實,青蓮去東北,他應該送給她的,但是,他還是有些怕,畢竟自己不是一個正常的男人。
所以,他就隻送了青蓮一盒藥膏,雖然藥膏對擅岐黃的青蓮來說,根本不缺。
也算是他的一片心和一份試探吧。
“皇上怎麽突然問這個?”
“還在嗎?”
“嗯,在的。”
“賣給朕吧。”帝王掏了一錠銀子遞給他。
王德有些反應不過來。
賣給他?
見他愣在那裏,帝王唇角一勾:“怎麽?不願意?”
“奴才不敢,”王德連忙否認,“奴才隻是不知皇上何意?”
“唔,朕準備送給莊妃,朕記得清萊的那些首飾都有江南字樣。”
王德總算明白了。
就是這個男人想送個禮物給莊妃,且還要讓莊妃知道,這個禮物是特意從江南帶回來給她的?
可是,他這個簪子是要送給青蓮的。
可是,對方是帝王,他又不能不給。
見他猶豫糾結,帝王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放心,你賣給朕,朕不會虧待你,指不定哪一天就将青蓮賜給你做對食了呢。”
王德呼吸一滞。
手心冷汗哒哒。
這個男人怎麽知道他是準備送給青蓮的?他……他有那麽明顯嗎?
“奴……奴…….奴才其實在江南還買了個镯子的……能将镯子給皇上嗎?”
發簪比镯子貴,且青蓮手上本來有镯子。
“有江南标記嗎?”
“有的。”
“那就行,拿給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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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下。
郁墨夜針引線,笨拙地縫着一件像褂子,又像是布袋的東西。
擡頭看了看窗外的夜色。
夜已經很深了。
看來,今夜又不來了是嗎?
指尖猛地傳來刺痛,她蹙眉垂眸。
是針尖不小心刺到了手指。
殷紅的血珠冒出,她連忙将指尖送入口中。
心頭微躁,她起身站起,走到門邊,開門看了看外面。
夜色蒼茫,春寒料峭,她打了一個寒顫。
沒有人。
失望地關上門。
準備再去關了窗睡覺,一個轉身,就差點撞上一堵人牆。
她腳步一滞,擡頭,就看到男人垂目看着她笑。
終于來了。
那一刻,她竟眼角一酸。
“有門不走,你是不是爬窗爬習慣了?”
男人雙手握了她的肩,低頭湊到面前,黑曜一般的眸子盯着她的眼睛看。
“有沒有想我?”他問。
想,當然想,一直想。
“沒有。”從他的手下走出,她沒好氣地回了兩字。
然後,走回到桌案邊坐下,又拿起針線活繼續:“我忙着呢,哪有時間想這些,你不是也很忙嗎?”
男人豈會看不穿她的小心思?
輕笑搖頭,也舉步走過去,伸手自後面将她抱住,躬身貼着她的背,下颚抵在她的肩上,“昨夜沒來生氣了?”
“我才沒那麽小氣呢。”郁墨夜不悅嘟囔。
末了,又用手肘碰了碰他:“别這樣困着我,我在做事,等會兒針會刺到手。”
男人看向她的手中。
笨拙的動作、歪歪扭扭的針腳,以及裁剪得非常怪異的……是衣物麽。
“在縫什麽?”
“孩子的上衣。”
男人嘴角就抽了。
他還真沒看出來是一件上衣。
伸手将她手裏的東西拿下,“别縫了,我難得過來,陪我。”
也知道難得啊。
郁墨夜沒有做聲。
男人直起腰,将她從凳子上拉起身,帶着她走到矮榻邊,坐下,将她抱坐在自己懷裏。
因爲窗戶沒關,一陣夜風吹入,郁墨夜似乎聞到了淡淡脂粉的味道。
她吸吸鼻子,順勢拿起男人環在她身前的胳膊嗅了嗅,末了,又湊到他的懷裏聞了聞,驟然起身。
男人吓了一跳。
見她不僅站起,還連着後退了好幾步,就像是避瘟疫一般,男人疑惑:“怎麽了?”
“你從哪個女人那裏過來的?”郁墨夜瞪着他,眼眶瞬間就紅了。
男人這才反應過來,擡起手臂自己嗅了嗅。
沒什麽氣味啊。
不過,他的确是從女人那裏直接過來的。
也不想瞞她,便實事求是回道:“莊妃。”
郁墨夜的眼淚就往外一漫。
男人震住。
連忙起身,“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
試圖上前,卻被她再次後退兩步避開。
“你是皇帝,知道你避免不了這些,但是,你至少至少換身衣服再過來啊……”她哭道。
男人有些慌神,很少見她這樣,好像一副突然崩潰的樣子。
“不是,你聽我解釋,我夜裏的确翻了莊妃的牌子,也去了她的步雲宮,但是,我隻是送了她一枚镯子,并未寵幸于她。”
末了,想起什麽,又連忙補充道:“镯子不是我的,是王德的,不是我買的,不對,是我買的,我夜裏臨時跟王德買的。”
郁墨夜紅着眼睛瞪着他語無倫次的樣子。
半響,吸吸鼻子:“你肯定抱過她。”
“沒有,”男人當即否認,蓦地想起什麽,“哦,有。”
見郁墨夜眸色一痛,又要哭出來的模樣,他連忙伸手制止:“不是,就是她行禮的時候,我虛扶她起身,然後不知怎的,她突然腳下一崴,沒站穩,然後就……抱扶了她一下。”
說完,笃定強調了一句:“僅此而已!”
見郁墨夜半信半疑地瞪着自己,男人又道:“不信你就聞聞。”
邊說,邊解了外袍丢在邊上的椅子上,舉步朝她走過來,“你聞聞我中衣有沒有?”
郁墨夜想退後回避,卻是被他一把拉入懷中,并且大手扣上她的後腦,将她的臉按進自己的胸口。
“有沒有?”
片刻之後,松開她,又徑直脫了中衣。
如法炮制,再度将她攬入懷裏,扣住她的頭,霸道地讓她埋臉于他隻着一件裏衣的胸口。
問她:“有沒有?沒有是不是?”
做完這一切,他甚至脫了裏衣。
郁墨夜無語。
早已不想再聞,卻已由不得她。
男人赤.裸.着上身,不由分說,将她又一次撈進懷中,扣頭入胸口。
因爲這個動作,郁墨夜的唇等于吻在了他的胸口。
緊實的肌膚、結實的胸膛,熟悉的屬于他特有的陽剛氣息……
郁墨夜身心俱顫。
耳根發熱,她紅着臉将他推開,“不害臊!”
男人笑:“我在以身證明自己的清白,怕什麽害臊?對了,你聞到别的女人的氣味了嗎?”
見郁墨夜撇了視線不敢看他,他唇角笑意更濃,又痞痞壞壞地湊過去:“如果還是不能證明,那就隻能弄了。”
郁墨夜一怔:“弄什麽?”
“弄你!”男人傾身咬了她的耳。
郁墨夜渾身一顫,差點沒站住。
被他大手攬住。
依舊低頭,在她耳畔的位置,他暧昧地吐息。
“這樣你就可以通過我的表現,來判斷我有沒有做什麽?但是,你現在的身子對我很不利,又不能快,又不能深,又不能大力,指不定又被你質疑。不過,還是有一個辦法的,就是看我東西的量,自那日在潇湘閣,到今日,已七日,應該滿得很,你要驗收一下嗎?”
郁墨夜暈死。
“郁臨淵,你堂堂一天子,說這種下.流話,你覺得對嗎?”
“不對,不過,”男人挑眉,“我隻跟對的人說。”
郁墨夜一怔。
隻跟對的人說。
她是那個對的人?
是唯一對的人嗎?
她還在他的那句話裏怔怔失神,男人已趁機啄了一口她的唇。
郁墨夜兩頰一燙。
“幼稚!”嗔了他一眼,她彎腰拾起地上的裏衣塞給他:“穿上,染了風寒我可不負責。”
男人笑,慢條斯理地将裏衣穿上,然後再次将她輕輕擁住。
“好了,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将你悶在這裏,我懂你的心情,所以,我在努力,争取早些清除那些絆腳石……”
郁墨夜眼簾顫了顫。
他說的,她明白。
其實,她也不是真的想跟他生氣,就是不知道怎麽回事,見到他,小性子就來了,完全控制不住。
“郁臨淵,我可能得了一種病。”靠在男人的胸口,她甕聲甕氣道。
男人一震,雙手扳起她的肩:“什麽病?哪裏不舒服?”
郁墨夜從他懷裏出來,走到桌邊,拿起桌上的一本書,翻了翻,翻到某一頁,轉身給男人看。
“産前郁症。”
男人一字一句念道。
他從未聽說過。
郁墨夜将書合上,丢在桌上,“上面寫的好像有幾條跟我挺符合,失眠、胡思亂想、無理取鬧……”
男人一臉擔憂,“明天讓樊籬過來給你看看。”
“不用,這種病大夫看不了。”
“那要怎麽辦?”男人蹙眉。
“靠我自己調節。”
“也沒有藥嗎?”
郁墨夜搖搖頭,“不過,上面說,可以做一些讓自己心靜的事情,比如打坐、彈琴,對,明日讓梁子去買一把瑤琴。”
“你會?”
“不會,我可以學。”
好吧,男人沒做聲。
“你會嗎?”郁墨夜問他。
如果會,還可以做她師傅呢。
“當然。”男人點點頭,似是想起什麽,轉身走到矮榻邊,拿起挂在椅子上的外袍,自袖袋裏掏出一個東西,朝她揚了揚:“認識它嗎?”
郁墨夜看了看,是個橢圓的,類似雞蛋,又比雞蛋要大一些,上面還有小窟窿的東西。
走過去,她接在手中端詳了一番,搖頭,遞還給他:“不認識。”
男人輕凝了幾分眸光,看進她的眼底。
“它叫埙,也是一種樂器。”
說完,修長的十指執起,送到唇邊,擺好姿勢,輕輕吹了起來。
悠揚的曲調緩緩流瀉,在靜谧的夜裏響起。
郁墨夜怔了。
好好聽。
那聲音好特别,不同于琴聲,不同于笛聲和箫聲,也不同于絲竹聲。
很空靈的聲音,如同天籁。
她聽癡了。
男人吹埙的樣子,也讓她看癡了。
一曲畢,她還傻傻地在那繞梁的餘音裏無法自拔。
“怎麽樣?”男人問她。
郁墨夜恍惚回神,眸中光華萬千:“第一次聽這麽好聽的曲子,我也要學,你教我。”
“當然可以,但是,今夜先睡覺。”
男人轉身将那枚埙放進袖袋,過來抱她。
“時辰已經不早了,你不是說,因爲失眠懷疑自己得了那什麽郁症嗎?我今夜陪你睡,看你還失眠不?”
******
翌日
早朝結束,郁臨淵回到龍吟宮批閱奏折。
心裏還一直想着那個女人說的那什麽郁症。
昨夜他特别留意了,她睡得香甜,還打小呼噜,喚都喚不醒。
可見并沒有那什麽病。
而是因爲他。
心中低低一歎,将手中批好的奏折合上,放好,又重新拿過一本,打開。
王德忽然急急奔了進來,兩眼放光,一臉的欣喜激動:“皇上……皇上……四……四王爺回來了……”
四王爺?
郁臨淵呼吸一滞,手中禦筆跌落在奏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