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郁墨夜大驚失色。
本能地雙手一把環抱住胸,生怕兜衣會從寬松的中衣裏掉下來。
下一瞬想到兜衣還有一根橫的系于腰間的帶子,這才微微定了定心神。
她扭頭,憤怒地看向身後的男人。
男人正堪堪收回手。
是他扯斷的!
大庭廣衆之下,竟然對一個女人做出這樣不要臉的事情來。
虧他還是帝王。
郁墨夜隻覺得渾身的血往腦門上一沖,她蓦地揚臂,一巴掌就朝對方那眉目如畫的俊臉上扇過去。
衆人駭然。
有人驚呼出聲。
佘分閣主和梅老闆也吓得變了臉色。
然,巴掌并未落下,郁墨夜的腕就被對方鐵鉗一般的大手握住。
深邃如潭的黑眸凝落在她的臉上,男人唇角輕勾,一抹冷弧點點。
他啓唇,揶揄道:“難怪這般有性格,原來是潇湘閣閣主夫人!”
感覺到自己的手骨都要被他捏碎,郁墨夜蹙眉掙脫。
還以爲他會攥住不放,還好,她隻掙了一下,他就五指松開,放了她。
郁墨夜低頭揉着自己被攥得發紅的手腕,一顆心百轉千回。
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認出她來?
看樣子,應該是沒有。
好在自己貼了面皮改了名字,慶幸的是,還長胖了。
當然,最慶幸的,莫過于佘分閣主過來說,她是潇湘雲的夫人。
這樣,他就更加不可能往她的頭上想吧。
一時間,三人都不做聲。
佘分閣主見狀,連忙打圓場。
“都是誤會,都是誤會,此事就到此爲止吧,諸位都莫要放心上,欽差大人正好上前來了,如今前三甲已經産生,請大人從中挑選。”
分閣主伸手指了指被評判人員挑選出來的三個商戶。
氣質尊貴的男人揚了揚眉,沒有表示異議,長腿邁出,從郁墨夜的身邊經過。
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這次不隻隻是衣袂輕擦,甚至還撞了一下她的肩膀。
郁墨夜被撞得一晃,男人卻是沒事人一樣,目不斜視、從容淡定、腳步不停,朝三個商戶的展台走去。
看着他高大颀長的背影,郁墨夜牙齒癢癢。
不過,看他的反應,并沒有揪住她不放,說明,他真的沒有識出她來,她又有些小開心。
見開始了最後也是最關鍵的挑選,梅老闆連忙恭敬地随在了郁臨淵的身側。
隻是,有些心神不甯,還在剛剛那個女人是潇湘閣閣主夫人的震驚中沒有回過神來。
這是他做夢也沒有想到的事情。
其實他抓住她沒有資格當評判員不放,是有點借題發揮。
去年選絲會,八家商戶參加,他梅氏得了六票,雖然有三票是他行賄所拉,但是,還有三票是實打實投給了他。
雖然最終的結果,是欽差在前三甲裏面挑,但是,曆年經驗看下來,欽差爲了保險起見,基本上都挑的第一名。
梅氏六票,以絕對的優勢碾壓了其他幾家,便順利地成了去年一年上用的供貨人。
而今年,除了他拉票的兩人将絲綢花給了他,其餘一朵都沒。
最讓他郁悶的是,這個穿着他家絲綢的女人,竟然也将絲綢花給了别人。
原本三家二比二比二,持平,他就覺得已經很危險了。
這個女人又将自己最關鍵的一朵給了他的競争對手。
如此一來,那家是三,成了第一名。
雖然最終的決定權在欽差手上,但是,不是第一,勝算就會很小。
所以,他才揪住她不放。
年紀輕輕,沒有資曆,也不屬于德高望重。
穿着他家的絲綢,投着别家,不是被别家收買,就是自己根本不懂。
種種的種種,都可以拿出來質疑。
隻是……
隻是他沒想到,事情的最後,竟然是惹了一個大人物。
竟然是潇湘雲的夫人。
對于一個商人來說,潇湘閣勢力有多大,他心裏清楚得很。
而作爲潇湘閣的閣主,是怎樣的一個存在,他更是心知肚明。
傳聞,他曾讓一個商賈巨頭一.夜之間破産,也曾讓紅極一時的藥商丁氏在大齊再無立足之地。
這樣的人,他卻惹了他的夫人。
前面那些質疑也就算了,畢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後面還扯到了肚.兜上面。
他其實真的就是在女人低頭看絲綢的時候,看她頸脖上的帶子知道的。
但是,畢竟,肚.兜是一個女人私密的衣物,卻被他拿出來大談……
哎,哎,哎……
這世上沒有後悔藥啊。
現在就隻能希望繼續拿下皇室禦用的供貨權,對方可能會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皇家的面子上,能不跟他計較。
收了思緒,他畢恭畢敬地跟在男人後面。
其實,讓他惴惴不安的,還有這個男人。
不是第一次參加選絲會,欽差也見過幾人,可是,很明顯,這一次的這個欽差很不同。
人長得龍章鳳姿、是曆年來最俊美的一個就不說了,主要是氣場。
渾身散發出來的那種氣場,不怒自威的氣場,從人面前走過,都能讓人屏住呼吸的那種強大氣場,是以往任何一個欽差身上都沒有的。
就好比,他現在就隻是站在身側而已,沒有對話,沒有對視,但是,他卻深深地感覺到了壓迫感。
那種壓迫讓他大氣都不敢喘。
而且,這個男人竟然敢扯斷了那個女人的兜衣帶子。
因爲是他家的絲綢,他清楚得很,那樣的韌性,就算是細帶窄帶,都不可能一拉就斷。
所以,他必定是故意的,且用了些力度弄斷的。
說白,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做這樣的行爲,分明就是調.戲,是猥.亵。
比起他隻是談談,這個男人的舉措惡劣得多。
但是,在得知這個女人是閣主夫人時,這個男人并無一絲懼意。
甚至帶子還是在聽到這個消息時弄斷的。
女人回頭想給他一巴掌的時候,他還握住了對方的手。
雖然欽差是當今聖上欽定之臣,的确位高權重,但是,畢竟現在是在潇湘閣的地盤。
而且,政是政,商是商,跨界多少要有些顧忌不是。
這個男人沒有。
正兀自想着,男人已經看完他家的了,走到了另一家去看。
全場沒有一絲聲響,所有人都看着那個一身官服、風姿闊綽的男人看完第二家,又去第三家的展台。
看完蠶繭,看半成品,看完半成品,看成品絲綢,然後,還對着人形木偶上的衣袍端詳。
郁墨夜心裏冷哼,裝模作樣,搞得就像是自己很懂似的。
終于,男人轉過身來。
衆人屏息靜待,等着他宣布最終結果,卻見他優雅揚袖,示意他的那個随從上前。
随從領命前去。
不知他對行至跟前的随從吩咐了一句什麽,随從怔了怔之後,朝幾個商戶的展台走去。
所有人都疑惑地看着随從,包括梅老闆。
在衆人的注視下,随從自袖中掏出一個火折子,吹着。
是的,男人讓他将三家的絲綢點了燒了。
雖然他不知道爲何要這樣做,但是,他是下人,隻需執行就行。
就好比,方才明明是這個男人自己端着杯盞,被那個女人突然一聲“夠了”,也不知是震得,還是吓得,沒端穩,跌落在了地上,可當衆人看過來,這個男人卻睇向他,他就隻得承認是他不小心打翻的一樣。
當意識到随從是要燒絲綢的時候,衆人都震驚了。
梅老闆更是錯愕地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三家的絲綢已在地上點着,他臉色大變。
所有人都不明所以地看着這一切,包括分閣主,包括郁墨夜,也包括幾個商戶。
布料燒焦的味道在空氣中彌漫。
大家都看着那三塊上好的絲綢熊熊燃燒起來,然後,在火光大作中一點一點變成灰燼。
哦,不,有一家的燒得極其緩慢,明顯一副燒不起來,将熄不熄的樣子。
待另外兩家的布料徹底化爲了灰燼,此家的也徹底滅了。
隻不過布料還在,就是燒焦而已。
梅老闆的臉色早已白得如一張宣紙。
郁臨淵揚手指了指那一塊燒焦的絲綢,朗聲開口:“曾聽皇宮的宮女說,在焚火場燒一些主子的舊衣時,怎麽也燒不幹淨,本官還不信,今日終于親眼所見。”
梅老闆腳下一軟,差點摔跤,他強自鎮定。
郁臨淵也沒看他,清越的聲音繼續流瀉。
“在場的諸位,定然是有不少人比本官更懂絲綢,所以,應該比本官更清楚,絲綢是易燃的,換句話說,燒不起來的,絕對有問題,絕對不是百分百純天然,肯定是添加了什麽東西,梅老闆,本官說的對嗎?”
梅老闆耳邊一嗡,“撲通”一聲跪于地上。
“大人明察秋毫,梅某的絲綢的确加了些東西,但是,那是爲了抗皺,增強料子的垂墜性,所以才添……”
“什麽原因本官不感興趣,本官隻想問,禦用選絲的首要條件,難道不是純天然?”
郁臨淵沒有讓他說完,徑直打斷,反問。
梅老闆就語塞了。
場下衆人也一陣小小的sao動,對這件事的結果很是意外。
說實在的,最開始都還以爲今年供上用,又是梅氏無疑了。
因爲絲綢的确不差,且還有禦用的經驗。
後來,看到三家裏面,就梅氏的絲綢燃燒不了,大家更加肯定這種猜測。
雖然連三歲孩童都知道,絲綢是能燒的,但是,就是因爲知道,結果梅氏卻制造出了不能燒的絲綢出來,豈不是更好?
如此一來,冬日用手爐暖爐之類的時候,濺到火星也不怕。
可誰知,不能燃燒竟是不好。
因爲大家都忽略了要純天然。
看來這次來的這個欽差是個厲害角色。
不僅人長得可謂傾城,氣場強大,頭腦也是一流。
那些未出閣的女子原本就心向往之,如今更是心頭砰砰砰亂跳。
就連佘分閣主和郁墨夜都沒想到會這樣。
其實,怎麽說呢?
選絲的條件上,的确說着要純天然,但是,這個要看怎麽理解?
完完全全的純天然,隻可能是白絲。
五顔六色的絲綢,都是添加的染料染制而成。
那算不算純天然呢?
隻不過人家是欽差,代表的是皇上,自然是他怎麽說,就怎麽做,無人敢反駁。
而且,郁墨夜覺得這種人本就是奸商。
暗地拉票,還爲了她沒将絲綢花投給他,就瘋狗一般咬着她不放。
活該!
梅老闆本來還想辯解幾句,郁臨淵卻一直沒有給他機會。
不僅如此,還各種大帽子朝他頭上扣。
“此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說,就隻是就事論事,梅氏絲綢不夠天然,往大了說,就是梅氏欺君,讓皇室用了一年這樣的絲綢,是不是欺君?那可是要掉腦袋、滅九族的大罪。”
被這一番吓下來,梅老闆早已淩亂,哪還有心思辯駁?
跌坐在地上,他面如死灰。
佘分閣主微微擰眉,若真要治欺君之罪,可能潇湘閣也會被連累。
畢竟這些商戶都是在潇湘閣登過記的,且交費給潇湘閣,也就是潇湘閣旗下的人。
雖然梅老闆不是蘭鹜的人,跟他的分閣無關,但是,畢竟是一個大閣,他多少還是有些擔心。
不過,既然這個男人說可大可小,那就表示語氣有松動。
隻要将其伺候好,伺候舒服了,就可以讓事情往小了去不是。
這般一想,他含笑上前,“那請欽差大人從另外兩家商戶中挑選一戶吧,挑選完,我們潇湘閣在慶豐酒樓定了宴席,給欽差大人接風洗塵。”
一聽酒樓二字,特别是那個酒字,郁墨夜眼簾本能地顫了顫。
想必某人不會去的吧?
果然。
隻見男人眉尖輕挑,一臉無辜的模樣,“絲綢都已經燒了,讓本官如何挑?”
佘分閣主汗哒哒。
那也是大人你燒的。
卻也隻能心裏如此腹議,面上還得笑着:“絲綢燒了,但是,蠶繭跟成衣還在,大人可以……”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男人打斷:“不是選絲會嗎?難道是選繭,或者選衣會?”
一句反問也是問得佘分閣主頓時啞口。
郁臨淵瞥了他一眼,“再說了,梅氏絲綢出的這事,潇湘閣也有失察之過……”
話沒有說完,他頓了頓,然後才接着道:“這樣吧,此兩家商戶再各準備一塊絲綢,讓你們閣主親自送給本官挑選。”
啊!
衆人震住。
特别是潇湘閣的數人。
讓他們閣主?
不是分閣主,而是閣主?
讓潇湘雲親自送去給他挑選?
有沒有搞錯?
郁墨夜也倍感意外。
這個男人是居高位慣了,養尊處優慣了,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可他現在的身份不是欽差而已嗎?
又不是帝王,竟然讓潇湘雲親自送上.門,潇湘閣怎會同意?
潇湘閣也不敢同意。
佘分閣主心裏自是也一樣對這個男人的狂妄表示不滿,但是,面上卻依舊保持着笑容。
“實在不好意思,欽差大人應該知道,我們閣主不在,若是在的話,今日早就出來親自迎接大人了。”
“可以通知他呀。”男人不以爲然,尾音上揚。
佘分閣主眉心微攏:“閣主他事務繁忙,一直天南地北地跑,神龍見首不見尾,我們根本不知道去哪裏能通知到他。”
他說的是實話。
從來,都沒有他們找他的,隻有他找他們。
“是嗎?”
男人薄薄的唇邊抿出一絲動人心魄的輕笑,轉眸看向郁墨夜。
忽然信步朝她走來。
郁墨夜心頭一撞,本能地後退了一步。
也不知是見她畏懼至此,還是本就沒打算逼近,走了兩步,他就停了下來。
長身玉立。
正好站在郁墨夜跟佘分閣主中間的位置。
然後,開口:“騙誰呢?閣主夫人不是在嗎?怎麽可能不知去哪裏找閣主?”
語帶揶揄,聲音不大,場下衆人可能聽不到,卻足以讓他們兩人聽清。
郁墨夜跟佘分閣主皆面色一滞,還未作出回應,男人已經長腿邁出,朝院子的大門走去。
沒有回頭,聲音朗朗傳過來:“轉告你們閣主,本官在祥瑞客棧天字号廂房恭候他的大駕光臨!”
男人的随從見狀,也連忙緊步跟了上去。
留下一院錯愕的衆人,半天沒回過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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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墨夜不知道選絲會是怎麽結束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來的?
隻知道一回到家,就吓得關了大門。
梁子看到,一臉莫名。
“這還是大中午,就打烊?”
問完,發現她的臉色不對,一驚:“姐怎麽了?出了什麽事?”
郁墨夜腳下一軟,自門後面滑坐到了地上。
梁子趕緊上前扶她,聽到她恍惚開口:“他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