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墨夜看了看潇湘閣給她定的價格,也明白了一些道理。
紙錢讓她賣的是十文一沓,跟其他人家賣的價格一樣。
她曾經就是賣的九文一沓惹來了麻煩。
所以,做生意要有做生意的規矩。
薄利多銷要謹慎,有可能就是壞了規矩。
上午郁墨夜補了一覺,起來後聽梁子說,做了一筆生意。
雖然隻是一沓紙錢,兩根白燭,三根香,總共毛收也就十九文錢。
除掉本錢,也就賺十文錢,姐弟二人還是開心了很久。
下午又做了兩筆生意。
一天下來總共賺了四十二文錢。
郁墨夜很是滿足。
畢竟他們做的這種生意本就不是什麽會火爆會大賺的生意,她一早就心裏有數。
她隻求安穩,隻求衣食無憂。
爲了慶祝,郁墨夜還特意讓梁子晚膳加了個餐,買了羊肉,買了鳝魚,還買了酸梅湯。
雖然買這些東西花掉了差不多五十文錢,除卻賺的四十二文,還要貼補八文,但是,兩人還是特别特别高興。
好日子在後頭不是。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生意不溫不火,卻也還算可以。
每天都會有一兩筆生意,最好的時候,一天做過八樁。
反正平均下來顧日常花銷完全沒有問題。
大概十來日的樣子,潇湘閣的分閣主突然登門,說有件事想請她幫個忙。
分閣主姓佘,他細細跟她道了原委。
原來,每年的農曆二月十八是江南的選絲會。
江南絲綢全國聞名,宮裏禦用的絲綢都是産自江南,每年的選絲會也是爲此而開。
在江南的幾個絲綢大商戶中,挑選一個最好的出來,然後,這一年的禦用絲綢就全部由此商戶提供。
選絲會當日,會有宮中尚衣局的欽差大臣到場。
爲了公平,選絲會并不是固定由哪個分閣包辦,而是江南的各個分閣一年一年輪流來承辦。
今年正好輪到了蘭鹜分閣。
選絲會當日,幾個大商戶會将自己的從蠶繭開始,到織好的絲綢,再到用這些絲綢做成了衣服等等擺出來參選。
潇湘閣會派幾個德高望重的,或者有資曆的人作爲評判人員,對這幾個大商戶進行的絲綢進行評定,挑出前三甲。
然後,由到場的宮中尚衣局的欽差大臣,在這三甲中敲定一家,以供一年的上用。
大概事由郁墨夜是聽懂了。
但是,她既不是德高望重之人,也不是有資曆的人,更對蠶繭、蠶絲、絲綢一竅不通,爲何讓她去做評判人員?
佘分閣主的解釋有兩個。
一個,因爲蘭鹜不同于江南其他的州郡,蘭鹜女子開店做生意的極少,找來找去找不出人來。
而選絲會曆來的規矩,評判人員中至少要兩名以上女子,因爲女子懂女紅,自是比男人更懂絲綢。
另一個,就是因爲她是外地剛到蘭鹜,這樣顯得他蘭鹜分閣更加公平,人人機會均等。
還有,她的衣着穿戴、言行舉止,随便誰一看,都知道她是見多識廣之人,不是在蘭鹜一處坐井觀天,更能顯得他們蘭鹜分閣的用心和檔次。
郁墨夜笑笑。
雖然她也喜歡聽好聽的恭維話,但是,她也心知肚明,讓她做評判人員的真正原因,怕是因爲潇湘雲說她是他的夫人這層關系吧。
可是她真的不懂絲綢。
無論是對皇室來說,選禦用之物,還是對參選的商戶來說,供一年的上用,都不是小事,她不能瞎搞,壞人家的事。
可佘分閣主說無礙,評判人員中,有幾人深懂就行,也需要有人憑直觀、或者另辟蹊徑,給出不一樣的意見。
佘分閣主好話說盡。
郁墨夜終是拗不過,隻得應允。
所幸,是三日後,她還有三日的時間。
她讓梁子去買了幾本關于絲綢的書回來,她開始抱着啃。
可畢竟隻是紙上談兵,很多她也看得似懂非懂,而且,時間也太短。
所以,三日下來,她覺得自己隻是懂了一些皮毛。
選絲大會如期來臨。
在潇湘閣大院裏舉行。
寬敞廣袤的院子早已被布置一新。
彩架紅綢燈籠一應俱全。
雅座、桌案、展示台也都安排得錯落有緻。
甚至爲了參選的商戶能更好地展示自家絲綢制成的衣袍,潇湘閣還準備了多個人形木偶。
商戶有商戶區,評判有評判區,潇湘閣自己有自己的主事區,圍觀的百姓有百姓區。
還有最重要的主位區。
不用想都知道,主位區自然是給宮裏派來的最終拍闆的欽差大臣坐的。
郁墨夜其實是有些擔心的,也不知道,會派哪個欽差大臣過來,會不會認識的?
後一想,自己戴着面皮呢。
而且,這半個月以來,日子過得太過滋潤,爲了腹中孩子的營養,她隻要不害喜,每次都放開肚子來吃。
就算害喜,梁子半中午的,或者半下午的,也會重新給她做吃的。
所以,她明顯長胖了不是一點點,再也不是以前那個消瘦得一陣風能吹走的紙片人。
臉不對,體型也不對,應該認不出吧。
她到潇湘閣大院的時候,大院裏已經聚集了不少人。
商戶都全部到了,有人正在展台上布置擺放自家的蠶繭、絲綢,也有人在給人形木偶穿衣袍。
佘分閣主跟她說過,評判人員共七人,五男二女。
她朝評判區看過去,已經到了四人。
潇湘閣自己的主事區自然是沒有人,因爲大家都在忙裏忙外地打理着。
圍觀的百姓區已是擠了很多人。
她再看向給欽差大臣坐的主位。
也是空的,人還沒來。
也是,大人物一般都是最後出場的。
隻可能大家等他,不可能他來等别人。
就好比每次宮宴之類的,那個男人都是最後一個到道理一樣。
她又整個搜尋了一遍正在忙碌的潇湘閣幾個主事,并未見潇湘雲的身影。
那日,她旁敲側擊地跟佘分閣主做過了解,每年的選絲會潇湘雲都鮮少參加露面。
或許已經離開了蘭鹜吧,那天他好像跟她說過,是來蘭鹜辦點事的。
舉步走到評判區,已經落座的四人朝她看過來。
或許是不認識她,又或許是不明白爲何會選她,反正目光都不太友善。
她感覺得出來,也不以爲意,大方地朝幾人象征性地點了點頭,之後便在最末也是最邊上的一個位子上坐下來。
江南的早春,天氣很好。
陽光明媚、和風煦暖。
被暖洋洋的春陽一曬,郁墨夜就犯困。
自從懷了這個孩子,她總覺得自己睡不夠一般。
除了那日十五一宿未睡。
翌日沒聽到任何關于大齊帝王不好的消息,一顆心當即安定,夜裏身子一挨床榻,就睡了過去。
見反正還未開始,她索性勾着腦袋打起盹兒來。
因爲這個姿勢,頭垂得太低,壓迫到了呼吸,鼻子裏竟發出了小小的鼾聲。
而她睡得香甜,渾然不知。
卻讓邊上的幾個評判人員目瞪口呆了好久,然後,又是皺眉,又是搖頭,各種嫌棄厭惡的表情。
郁墨夜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隻知道自己是被佘分閣主蓦地朗聲開口:“諸位”給吓醒的。
她睜開眼,發現竟然已經開始了。
活動了一下酸麻的頸脖,她側首看向身側。
評判人員也已到齊。
挨着她邊上坐的,是另一個女性評判,是個約莫四十多歲的中年女人。
也難怪這些人不待見她,她是這七人中最年輕的,其餘六人,且不說經驗和資曆,單說年齡,全都是三十歲往上的人。
她覺得有些不自在,動了動身子坐正。
前方,佘分閣主朗聲說着一些場面上的話。
剛醒過來的她意識還有些飄忽,惺惺松松,也沒聽進去多少。
下意識地扭頭,朝後面的主座看過去。
主座上已經坐了人。
哦,欽差大臣也到了,她又睡眼朦胧地收回視線。
猛然意識過來什麽,她渾身一個激靈,驚錯地睜大了雙眼,再次望過去——
“轟”的一聲,如遭雷擊,她腦中一空,身子就直直僵在了當場。
視線卻定格在那道閑适坐在主位上的男人身上。
陽光刺眼、眩暈、眼前時而模糊,時而清晰。
他一身黑色和绛紅相間的官服,官帽放在右手邊的位置,頭頂盤着公子髻,腦後墨發輕垂。
俊眉朗目,依舊是那樣豐神如玉,依舊是那樣龍章鳳姿。
從未見過他穿過這種衣袍,無論是顔色和式樣。
原本呆闆沉悶的官服穿在他的身上,竟是這般俊美,絲毫掩不住他眉眼之間的淩厲,以及渾身散發出來的那種霸氣。
郁墨夜怔怔看着他,忘了反應,忘了呼吸……
直到前方佘分閣主介紹他們評判團,提到她的名字“梁女姑娘”她才猛地回過神來。
連忙将頭扭回。
天。
一顆心狂跳,幾乎就要跳出胸腔,她緊緊攥住了手心,腦中還是有些空白。
他……
他怎麽來了?
他一介帝王,怎麽親自來了?
哦,不對,他穿的是官服。
所以,應該算是微服私訪,頂替欽差大臣前來的。
選個絲綢,還用得着他親自微服前來?
不,他定然有他的目的,其他的目的。
是什麽?
難道是她?
她心口一撞,因爲她。
不,不是,很快她又否定。
他不可能知道她在這裏。
而且,剛才她扭頭朝他看過去的時候,他并沒有看她,視線好像是落在遠處不知哪裏,且看得有些失神。
反正沒有看她。
幸虧沒有看她。
不然,她那個俨然被五雷轟頂、目瞪口呆的傻樣,他定然會發現是她。
還好,還好。
五指攥上自己胸口的衣襟,她強迫自己冷靜,冷靜。
一定要冷靜。
他不一定能認出她。
感覺到衆人的視線都落在她的身上,她一怔,這才意識到邊上的六人都起身亮相,隻有她還獨坐。
汗。
她連忙也站了起來。
圍觀的群衆傳來細細的議論聲。
聽不出在議論什麽,但是她知道,無非就是兩點。
她的名字,和她怎麽會有資格坐在評判席上。
關于她的名字,若不是那日那個潇湘閣的辦事人發笑,她自己根本沒有意識到跟“良家婦女”撞。
而關于她爲何會坐在這裏,說白,除了的确有些拗不過人家好話說盡,她也有她的私心。
潇湘雲雖然說自己是他的夫人,就那麽說了一句而已,也不知道事後有沒有跟他們言明。
而且,潇湘雲這厮神龍見首不見尾,基本上看不到人。
将在外軍令有所不受,難保潇湘閣不善待她,人家第一次開口求她,她還是不要太拂了人家的好意比較好。
邊上六人坐下,她也随着一起。
然後,便是介紹此次皇上派過來的欽差大人。
佘分閣主慷慨激昂,介紹完,帶頭拊掌,“歡迎欽差大人莅臨蘭鹜!”
全場掌聲雷動。
所有人拊掌,并全部朝主座上的男人看去。
男人輕勾着唇角,并未起身,依舊氣定神閑地坐在那裏,隻是略一點頭,算是給了大家回應。
圍觀的百姓又是一陣sao動和議論聲。
郁墨夜輕笑搖頭。
雖然依舊沒聽出他們在議論什麽,但是看他們閃閃發亮的眼神就知道。
特别是幾個女的,那紅着臉又羞又禁不住偷睨,滿眼桃花的樣子就可以看出,定然是被那個眉目如畫、尊貴如皇的欽差大人給勾.了魂。
也是,怎麽也不易個容?
就帝王本尊的面目就這樣給來了。
想到這裏,郁墨夜又覺得心裏說不出來的感覺。
雖然,她不想被他找到,但是,他也應該沒有找過她吧?
看他的樣子,依舊豐神俊朗、闊綽英姿,想必這段時日定然過得很好。
以前那般找她、留她,不惜封住自己的大穴飲酒,不惜讓樊籬點她睡穴不讓她走......
都是假的嗎?
是因爲以前她以爲他們是親兄妹,他可以盡情地占有她的身子,卻不用對她負責任是嗎?
現在關系挑明了,繼續不下去了,所以這次她走了便走了?
又或者是他對她的身子已經玩膩了,所以她走了正好遂了他的願?
她不知道。
她隻知道,一定不能讓他發現是她。
不然,她千方百計想要保住的孩子一定難保。
佘分閣主已經在介紹商戶了。
此次參選的大商戶也是七家,來自江南的各個州郡。
隻有一家是蘭鹜的。
其中有一家是去年選絲會的頭甲,去年一年的上用都是這家所供。
先是各個商戶輪流介紹自己,介紹自己家的絲綢。
介紹的先後順序由抽簽決定。
畢竟都是各個州郡一等一的大戶,也都不是第一次參加選絲會,都有經驗,且都是有備而來,所以,各自的介紹都很精彩。
有人講的是自己絲綢的特點,有人講的是織造的過程,有人講的是自己對織造人員的管理……
無論從哪一方面入手,想要告訴大家的東西都是一樣的,都是自家絲綢的與衆不同、獨一無二。
一番介紹完之後,對這些商戶有了初步了解。
然後,就是評判人員上前,去看、去問、去體驗。
看各家的蠶繭、半成品、絲綢成品以及做好的衣物。
可以憑眼睛看,也可以用手去感覺,還可以給商戶提問等等,各種方式都随便,隻要最後根據這些,公平公正地選出自己心目中認爲的最好一戶便可。
身側的六人起身,她也随着一起。
在離席走出的時候,她忽然想,雖然自己戴着面具,雖然自己體形豐腴了幾分,但是,難保那個心細如塵、觀察入微的男人認不出她走路的樣子。
不能百密一疏啊。
所以……
當機立斷,随着六人走出評判席,她微瘸了右腳。
如果特意改變走路的姿勢,一定生硬得很,那樣,反而此地無銀。
隻有瘸了。
她這樣想着。
衆人這才發現,原來這個年輕的女子竟然是個跛子。
雖然不厲害,但是,一眼就能看得出來。
佘分閣主見狀,竟是迎了上來,低聲問她,“腳怎麽了?”
汗。
幸虧是低聲。
她隻得低聲搪塞:“踢到了桌腿上,無礙。”
因爲有正事要辦,佘分閣主聞言,便沒多做糾纏。
郁墨夜跟在幾人的後面,一戶一戶地看,一家絲綢一家絲綢地摸。
憑着這三日來看書所學到的識别好絲綢的方法。
又加上自己畢竟當過王爺幾月。
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不懂絲綢,卻見過不少好絲綢,多少有點經驗。
兩頭一湊,她心中已經有了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