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場震驚。
有喜?
帝王眸底亦是掠過一抹異色,隻不過很快匿去。
皇後秦碧娴靜的眉眼隐隐透出幾分蒼白。
莊妃手裏端着杯盞的,差點将裏面的果茶灑出。
一衆妃嫔們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眉眼各異。
太後在旁笑着開了腔:“哀家也是今日才知道的,都不敢相信呢,讓太醫确認了再确認,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哀家準備讓宮人去給皇上報喜,輕丫頭說,想晚上的夜宴給皇上一個驚喜,看來輕丫頭的目的達到了,皇上都傻了。”
太後話落,帝王回神一笑:“是啊,驚喜來得太突然了,兒臣跟母後一樣,都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呢。”
衆人起身,山呼聲響起。
“恭喜皇上,恭喜池才人!”
場下兩列,不難看出,一列那是真開心,一列卻是不由衷。
真開心的是那些王爺。
帝王後宮女人不少,卻一直沒能傳來喜訊。
這可是這個帝王的第一個孩子。
皇長子啊。
而不由衷的自然是那些妃嫔。
看起來一個一個好似真替帝王高興似的,隻有她們自己知道心裏的苦和嫉妒。
帝王眉眼含笑,似是方才四王爺郁墨夜帶來的不快,已被這份天大的喜悅一掃而空。
他揚袖示意衆人坐。
更是轉眸,溫潤看向池輕:“輕兒更不要站着,你可是有身子的人,腹中懷着大齊的皇長子,即日起,好好養胎,想吃什麽想喝什麽盡管吩咐禦膳房去做,有什麽需要也可以跟朕說。”
池輕嬌媚颔首,微露出一截粉頸,美得不可方物。
“多謝皇上!”
帝王寵溺地看着她,半響移不開目。
待衆人落座,好似還在那巨大的喜悅中不能自已,又笑看向東北總督:“楊總督是朕的貴人啊,楊總督一來,朕就添了這麽大一件喜事。”
總督受寵若驚,連忙施禮,“承蒙皇上厚愛,這貴人二字微臣愧不敢當啊,皇上乃天子,得天庇佑,得天之福,子孫滿堂都是皇上必得之福。”
帝王微微眯了鳳目,喃喃重複了一遍他說的最後一句。
“子孫滿堂都是必得之福,”說完,哈哈朗聲一笑,“說得好!”
末了,又心情大好地端起杯盞,面向大家:“來,幹了這杯!”
帝王舉杯。
衆人齊賀。
晚宴氣氛又再次熱烈起來。
似乎所有人都忘了不久前的那個小插曲,都沉浸在天子終得長子的喜悅當中。
觥籌交錯。
******
顧詞初很快就追上了郁墨夜。
郁墨夜腳步未停。
兩人一起朝宮門口走去。
“王爺怎麽了?爲何那般執意要去東北?”
“不想留在京師。”
郁墨夜也不想多做解釋。
顧詞初也是有分寸的人,便也不再多問。
宮門口四王府的馬車候在那裏。
因爲郁墨夜是先進的宮,顧詞初後來,所以,有兩輛馬車。
梁子正跟另一個車夫在閑聊。
看到兩人出來,他們連忙跳下馬車迎了過來。
“王爺王妃怎麽那麽快就出來了?宮宴已經結束了嗎?不是說至少也得亥時末嗎?”梁子疑惑問道。
顧詞初看了看郁墨夜,見她沒有回答的意思,便也沒有做聲。
各自上馬車的時候,郁墨夜對顧詞初道:“楊總督明日一早就走,你先回府收拾一下,我跟梁子先去買點東西。”
顧詞初怔了怔,這大半夜的,去買點東西?
至少戌時末了吧,還有店家開門?
心中雖有疑惑,卻也沒有多問,隻道:“好”,便上了馬車。
兩輛馬車分道揚镳。
******
宮宴到亥時末結束。
帝王親自送池輕回秋實宮。
一路上池輕也毫不避諱随行的宮人,黏帝王黏得不行,又是依,又是偎的,又是抱帝王胳膊,又是摟帝王腰身的,千嬌百媚的樣子讓一衆宮人都紅着臉低下頭。
“别鬧,”帝王小聲斥她,口氣中滿滿都是寵溺,“你現在是兩個人。”
“臣妾高興嘛。”池輕嬌笑撒嬌。
來到秋實宮。
池輕憑退宮人。
帝王走到窗邊關窗門,鳳目輕垂,看向窗台上的一盆水仙花。
目光觸及到花盆裏的微褐的花泥還在,他眸光微微一斂,旋即轉涼、轉寒。
腰身上驟然一暖,背已叫綿軟貼上。
女子軟糯的聲音響在身後:“皇上,今夜會留下來陪臣妾吧?”
垂目看向環抱在自己身前的素手,他忽然想起,就在今夜,就在龍吟宮裏,某個女人也對他做過這個動作。
心境卻是截然不同。
唇角一斜,他也回了同樣的動作,分開對方的兩手握住,他轉身。
“你現在身子重……”
帝王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池輕紅着臉嗔道:“又不是讓皇上留下來做那事,隻是讓皇上留下來陪臣妾。”
帝王笑,伸手輕刮了一下她小巧的鼻梁,寵溺道:“朕知道,朕的意思是,你現在身子重,責任重,朕的皇長子在你腹中呢,你要好好休息。”
池輕噘嘴,不依,鼓着腮幫子。
“皇上在,臣妾休息得才更加踏實嘛,而且,臣妾腹中的孩兒也定然希望自己的父皇陪着,皇上就留下來嘛,留下來嘛……”
邊說,邊撒嬌地晃着帝王的衣袖。
見帝王不語,又踮起腳尖,啄上帝王的薄唇,最後撲向帝王的懷裏,腦袋直蹭對方的胸膛。
“皇上答不答應,答不答應嘛……”
帝王笑,眉眼彎彎,笑意卻一絲不達眼底。
“乖,今夜太晚了,你先休息,朕答應你,明夜過來陪你。楊總督明日一早就出發去東北,朕還有幾件事要跟他商量。”
池輕在他的懷裏擡起頭,潋滟水眸委屈地看着他,一副小可憐的樣子。
帝王捏了捏她的臉,誘哄。
“輕兒想啊,朕的皇長子以後也是要坐擁天下的人,定然希望看到朕以國事爲重不是,朕也要給他做個表率。”
池輕這才不情不願地松了口:“好吧,那皇上說話算話,明夜一定要來陪臣妾。”
“當然,君無戲言。”
******
四王府,耳房。
一豆燭火。
一男一女兩人的身影映在窗紙上。
是青蓮和樊籬。
“哎,我本也是好心,沒想到辦了壞事。”樊籬歎了一聲,一屁股坐在邊上的凳子上。
青蓮皺眉:“奴婢不知道下午的那一出戲是法師安排的,法師也真夠膽大的,刀劍無眼,若是人家有個失手,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不會的,那匕首就是一把道具匕首,有機關,刺不了人。我現在愁的是,壞了皇上的事。”
他很少見那個男人發那麽大的火。
特别是對他,更是從未有過。
最嚴重的一次,也就是在忘返鎮陳落兒家的時候,他以下棋爲由開他的玩笑,說輸了要找人侍寝那次,那個男人對他說了重話,給了他警告。
卻也沒有像今天這樣大發雷霆。
的确是他自作主張了。
青蓮亦是低低歎。
“事已至此,也沒辦法了。”
不行,得補救。
他擡眸看向青蓮,“所以我才來找姑姑,請姑姑幫忙。都是我不好,一心想着保全皇上的第一個孩子,誰知道皇上說那個孩子不能留。都怪我,如果我什麽都不做,不費盡心思地讓人來演這出戲,告訴她,她跟皇上不是親兄妹,她可能已經自己堕掉了,姑姑說她堕子藥都買了不是嗎?可是,現在好了,她知道兩人不是兄妹關系,或許就不會堕掉了。姑姑能有什麽法子,說服她堕掉呢?”
青蓮面露難色:“這種事情……”
難辦啊。
總不可能熬一碗堕子藥給人家。
她做不出。
說服的話,她也說不出口。
終究是一條人命。
“姑姑本就是爲皇上辦事的人,替主子分憂也是份内之事,皇上說那孩子不能留,那就是不能留,總得想出個法子不是。”
青蓮秀眉微蹙,“先看看吧,她去參加宮宴去了,大概亥時末回來,看她回來後什麽反應再說。她是提前進宮的,肯定将自己有喜和他們兩人不是兄妹告訴皇上去了,皇上指不定已經有了對應之策。”
“姑姑的意思是皇上會……”
樊籬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蓦地聽到一聲破碎的脆響突兀地響起。
來自隔壁的廂房。
青蓮跟樊籬兩人都臉色一變。
隔壁的廂房正是她的廂房。
她回來了?
兩人大駭,對視一眼,就急急開門奔了過去。
廂房的門沒有關,也未掌燈,漆黑一片。
兩人停了腳步。
“王爺……”青蓮試探地輕喚。
沒有聽到回應。
她看了樊籬一眼,舉步邁過門檻,緩緩走了進去,準備去摸火折子掌燈。
樊籬幹脆返身去耳房取了亮好的燈盞過來。
因爲燭火地進入,廂房瞬間亮堂起來,廂房裏的一切也映入眼簾。
青蓮跟樊籬都被入眼的一幕震住。
果然在。
她果然在。
正坐在桌案邊,趴伏在桌案上。
在她的腳邊,淩亂一地的是茶壺的碎片。
剛才他們聽到的那一聲令人心悸的脆響,原來是茶壺墜地摔碎的聲音。
女子臉色蒼白,連嘴唇都沒有血色,就像是被大石碾過的紙娃娃,趴伏在那裏,似是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什麽情況?
不是亥時末才結束嗎?
怎麽提前回來了?
那他們方才在耳房的對話,豈不是都被她聽到了?
還有,她現在這個樣子是……
青蓮最先反應過來,連忙上前:“王爺怎麽了?”
郁墨夜聞見她的聲音,喘息着擡頭,見她作勢就要逼近,嘶吼道:“别過來!”
青蓮腳步一滞,停住。
樊籬亦是吓了一跳。
幾時見過這個女人這樣?
兩人都不知發生了何事?
青蓮蹙眉,甚是擔心,“王爺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郁墨夜笑,蒼白着臉笑,咧着嘴笑:“何必明知故問?”
明知故問?
青蓮更是一時怔住。
忽然想起什麽,臉色一變,連忙快步走到壁櫥前,拉開壁櫥的門,确認裏面的堕子藥。
堕子藥還在啊。
青蓮一顆心稍稍安定。
那她是……
難道是皇上已經……
她瞳孔一斂,愕然回頭看去。
郁墨夜正好搖搖晃晃從座位上起身。
今夜她穿的是一身淺藍色錦袍,青蓮一眼就看到了她身後袍角上一大片的血紅。
她耳邊一嗡,呼吸滞住。
滑胎了……
“王爺……”眉心一擰,她再次上前,想要将她攙扶,卻是再一次被郁墨夜避瘟疫一般避開,“别碰我!”
青蓮吓住。
與此同時,樊籬也看到了她衣袍上的血污,瞬間就明白過來發生了何事。
然後震住。
怎麽快就堕掉了?
是誰?
是她自己,還是帝王?
看她的反應,應該不是她自己。
可是帝王親自動手,他也有些吃驚。
他從不懷疑那個男人的狠,但是,對她……
青蓮還在試圖說服郁墨夜,“王爺,讓奴婢探探你的脈……”
滑胎出血是正常,但是,也有不少人滑胎大出血。
搞得不好還有性命之憂,馬虎不得。
郁墨夜自是不讓,冷笑:“怎麽?怕孩子沒掉嗎?放心,他沒了,已經沒了,你們那麽多人都想他死,就連親生父親都不要他,我一個人又如何能留得住他?”
青蓮臉色一白。
看來,樊籬跟她的對話,她聽到了無疑。
心中竟是一痛,不知該如何解釋。
“王爺……”
郁墨夜還在喃喃自語:“我一個人,我隻有一個人,我留不住這個孩子,他是皇上,他掌握着所有人的生殺大權,他說不能留就不能留,你們所有人都爲他效命,對我好,是爲了他,對我不好,也是爲了他,告訴我一些真相,是爲了他,瞞着我做一些事情,也是爲了他,爲了他,将我所有的事情報告給他,無論我想讓他知道的,還是不想讓他知道的,爲了他,找人做戲給我看、欺我騙我、從不顧及我的感受,你們那麽多人,我隻有一個,我隻有一個人……”
郁墨夜站在那裏,搖搖欲墜,一邊說着,一邊蒼白着臉搖頭。
搖頭,輕笑。
青蓮跟樊籬都被她有些癫狂的樣子吓住。
“王爺,你不要這樣,皇上不要這個孩子,應該是有他的苦衷……”
青蓮還在試圖哄勸。
“苦衷?”
郁墨夜唇邊的笑容愈發放大了開來,“苦衷跟我講啊,有什麽苦衷是我不能知道的呢?有苦衷也不能陷害我的孩子啊,那可也是他的孩子……”
郁墨夜一直在搖頭,身子搖搖晃晃地搖頭。
“不想要不能留大可以直說啊,我可以堕掉,如他所說,如你們所說,我本來就是準備堕掉的不是嗎?”
“他可以跟我明講!而不是在上書房裏關着門朝樊籬發火,也不是你們兩個在那裏偷偷密謀,更不應該對我用那些下三濫的手段!”
其實,在方才回府的路上,她還在想。
或許,或許顧詞初搞錯了,那香根本沒有問題,根本就不是什麽聞了會讓人堕胎的香。
又或許,真的如顧詞初猜測的那樣,隻是宮裏面那個嫔妃有喜了,别的嫔妃想害此人,所以燃了此香,她隻是湊巧的受害者。
她做了種種假設。
假設都跟他無關。
但是,方才樊籬跟青蓮的對話,将她心裏原本就搖搖欲墜的一點點僥幸擊得支離破碎。
眼角幹澀,她還在笑着,“去,去禀報你們的主子,跟他說,讓他放心,他如願以償!”
她朝青蓮和樊籬跌跌撞撞地揚袖揮手。
“王爺……”
看着她的樣子,青蓮心中大痛。
她知道,她在怪她。
怪她不應該偷偷讓樊籬将她有喜的消息送給了帝王。
也怪她剛剛跟樊籬還在秘密讨論如何堕掉她腹中孩子的事。
她……
哎,她也不知道該怎麽說。
眼下最要緊的是這個女人的身子。
“王爺,讓奴婢把把脈吧,奴婢不是爲了确認那個,是真的擔心王爺的身子……”
“死不了。”
見兩人未動,又道:“怎麽還不去禀報你們主子?哦,怕他不信嗎?沒關系,帶上證據去。”
郁墨夜一邊說,一邊脫掉自己的外袍,朝兩人前邊的地上一扔。
“拿去給你們主子看,告訴他他的孩子已經成了這一灘血水。”
青蓮跟樊籬皺眉。
因爲外袍脫掉,裏面是白色的中衣,屁股上的一大灘殷紅就更加明顯了,觸目驚心。
“我馬上進宮。”樊籬看向青蓮。
他當然不是爲了她說的去禀報,而是必須要去禀報了。
再這樣下去,怕是要出事。
青蓮也深知問題的嚴重,點點頭,“快去!”
待樊籬走後,青蓮又哄勸了一番郁墨夜,終還是未能消除對方的戒備。
郁墨夜就是不讓她看。
沒有辦法,她隻得先作罷。
“奴婢先去給王爺煎副止血的藥,王爺休息一下。”
煎一副藥得需要一兩個時辰,先煎好備着,等那個男人一來,就讓她喝了。
******
龍吟宮,郁墨夜将龍袍換掉,換上了一身适合夜行的輕便軟袍,剛準備出門,就看到王德,和一個宮女急急奔了進來。
“皇上,皇上不好了,池才人滑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