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狠地一頓需索,郁墨夜幾乎窒息在他的懷裏,他才将她放開。
兩人都有些氣喘籲籲。
“真是個睚眦必報的女人,不過……朕喜歡。”
郁墨夜一怔。
眼睫顫了半響,猶以爲自己聽錯。
這是第一次他說喜歡。
雖然隻是喜歡,雖然有個喜歡的前提,是她的睚眦必報,雖然這句話原本有些調侃的意思。
但是,卻是他第一次對她用這個詞。
心潮起伏中,她想着該如何回應。
“所以,皇兄最好不要得罪我,否則我同樣會狠狠報複。”
男人笑。
再次低頭咬了她的唇。
對,是咬。
不過隻是咬了一口,用了點力。
郁墨夜瞳孔一斂,男人卻是已經将她放開,然後雙手一抹自己臉上的面皮。
再然後,郁墨夜就看到眼前白衣一晃,男人身輕如燕,直接從窗口飛了出去。
再然後的事就如計劃中一般。
那個做虧心事的男人跪地磕頭中,一個擡頭,就猛地看到了郁臨淵,不對,應該說,林天下,就站在梁子身後。
那一刻,他的膽子差點吓破裂。
他求饒,說,馬上去衙門投案,馬上去,現在去。
然後,屁滾尿流地倉皇而去。
郁臨淵衣發飛揚,站在布幡下面笑。
很久以後的某一日,他突然想起這件事,除了她的鬧騰和歡樂以外,他對她的一句話也莫名的印象深刻。
“所以,皇兄最好不要得罪我,否則我同樣會狠狠報複。”
當時,他隻當做了一句笑言,也就是到了那一日,他才知,她真的是那樣的人。
且更狠。
當然,這是後話。
******
又過了幾日,便到了郁墨夜的生辰。
郁墨夜沒有記憶,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幾時生日,也是聽說的,而且宮裏有記載。
也就是到這時,她才知道,原來在嶽國爲質并沒有二十年整,而是十九年九個月。
據說是嶽國考慮到兩國邦交,讓她提前了三個月回朝。
還在襁褓之中就被送去了嶽國,連個周歲都沒過,此次是她在大齊的第一個生辰,所以,帝王下令,給她辦了壽宴。
四王府也是前兩日就開始布置了,各種彩架燈籠花束,一派喜氣洋洋。
生辰當天,不僅王爺公主們都來了,文武百官們來了,就連太後跟帝王也親臨了王府。
最讓郁墨夜開心的是,收到了好多禮物。
雖然都不是銀子,但是,她看了看,都值不少銀子。
特别是郁臨旋送的一個玉扳指,太後送的一個玉如意,郁臨淵送的一個夜光杯,一看更價值不菲。
而且吧,這三樣東西都不大,若哪一日缺銀子用,拿去變現也方便。
考慮到郁臨淵不能飲酒,且他還不許她喝酒,說她酒品極差,一喝醉就失态,讓她當日用其他什麽飲品代替,她就幹脆壽宴上沒有安排酒。
而是安排了一種特殊的飲品。
這種飲品還是梁子的功勞。
在她發愁宴席上喝什麽的時候,梁子說,他曾經受過一位婦人一飯之恩,這位婦人特别會做一種果茶,他喝過一次,畢生難忘。
她便随梁子一起登門去拜訪了那位農門婦人。
她喝過也覺得甚是美味,便讓那婦人幫忙做,她付銀子買。
婦人自是同意,還叫了村裏多人幫忙,所以,也能供應出那麽大的量。
因衆人都從未喝過此種果茶,且的确好喝得緊,就連太後這般挑剔的人,都贊不絕口,所以也無人計較壽宴沒有壽酒。
郁墨夜起先還一直在擔心,因爲一旦這種場合,似乎總要發生點這樣的、那樣的、或大或小的糾複。
她真的很怕。
所幸還好。
一直到結束,她擔心的都沒發生,整個壽宴的氣氛熱鬧又和諧。
她也甚是開心。
******
帝王和王德回到龍吟宮的時候,老遠就看到,蒼茫夜色下,龍吟宮的台階上坐着一人。
待走近才發現是樊籬。
“大晚上的,做什麽坐在那裏?”帝王蹙眉。
樊籬起身站起,可能是坐得太久,腳有些麻了,還微踉了一下。
拍了拍袍角上的灰塵,樊籬道:“等皇上啊。”
帝王瞥了他一眼,拾階而上:“不知道在裏面等?”
樊籬嘻嘻一笑,拾步跟上,“不知道怎麽了,今夜就想在外面坐坐,吹吹冷風。”
帝王怔了怔,略略低垂了眉眼,沒有接話。
兩人來到内殿,王德沒有跟進來。
樊籬自袖中掏出一個什麽東西,往帝王面前一伸:“生辰快樂,萬壽無疆。”
帝王腳步滞住。
滞住的,還有臉色和呼吸。
垂目望去。
在樊籬攤開的手心上,一個黃褐色圓鼓鼓的東西靜陳。
帝王眼波一動。
埙。
樊籬緩緩開口:“還記得以前,你最喜歡吹的就是這個了,而我們兩個相識,也是因爲我不小心弄破了你的埙,我們不打不相識。雖然,你現在沒有機會、也不方便再吹這個,但是,我還是想将它送給你做生辰禮物。”
帝王凝着那埙,一動也未動。
樊籬看向他,隻見他面色沉靜如水,低垂的長睫盡數掩去了眸中所有的情緒。
他不知道他是不是不想要,正準備将手收回,卻看到他又緩緩擡起了手臂。
很緩慢地、也像是很艱難地,他将那枚埙拿起,然後五指一收,攥進手中。
“謝謝。”
沙啞的聲音讓樊籬心頭一顫。
那一刻,他忽然好難過。
“你又不能飲酒,不然,今夜還真想陪你喝上一杯。”
帝王笑笑,将那枚埙攏進袖中,“能喝也裝不下了,朕今夜喝了一肚子果茶。”
文武百官們,還有那些兄弟姐妹們,都輪番着來敬他,他也難得看到那個女人那般開心,便也開心地一杯一杯都承了。
樊籬怔了怔他的話,當即明白過來。
“差點忘了,皇上剛剛參加壽宴回來,四王爺的壽宴一定很熱鬧吧?”
問完,他就後悔了。
自己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嗯,”帝王點點頭,“很熱鬧,是朕這輩子見過最熱鬧的一次生辰。”
帝王平靜無波地說着,微微眯了鳳目,看着不遠處燈台上的燭火,神思有些悠遠。
樊籬蹙眉,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朕有些累了,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謝謝你的生辰禮物。”收了目光,帝王轉眸看向他,下起了逐客令。
樊籬不知道該說什麽,靜默了一會兒,行禮告退。
帝王一人站在那裏很久都未動。
直到王德帶着幾個宮人提了沐浴的熱水進來,帝王才回過神。
怔怔看了忙碌的衆人,帝王拾步朝外面走。
王德見狀,連忙跟上,卻是被帝王止住:“别跟着,朕想一個人走走。”
其實,過了送冬節,天氣一天一天暖和起來了,慢慢地就要進入初春。
可越是這樣的時候,夜裏越是冷得厲害。
夜風中,郁臨淵緩步而行。
衣袂被風鼓起,簌簌起舞,他一步一步走着,走在長長的宮道上,也走進幽幽夜色裏。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自己想了些什麽,就一直走着,漫無目的、漫無方向地走着。
直到在宮道拐彎的時候,迎面撞上一人。
那人明顯走得很急,直直撞在他的身上。
且顯然比他個子小,當即就被他撞得往後倒。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聽到對方的驚呼聲猛地驚覺過來,本能地伸手就想去拉,卻不想被對方的腳絆到,他便也直直朝前撲跌下去。
随着“咚”的一聲,那人仰八叉地倒在了下面,他好巧不巧地壓在了那人身上。
“啊,我的蛋,你快起來,你壓到了我的蛋了!”
身下那人驚呼。
郁臨淵沒有動,整個人完完全全覆在那人身上,黑暗中,嘴角卻是忍不住抽了又抽。
女人,就算情急之下想告訴别人你是男人,也不用如此粗俗直白吧?
你真的有蛋嗎?
他不起,也不動,壓在她身上,一副摔暈了的模樣。
身下的人推他,“不會吧?就算摔暈也應該是本王吧?你的重量全部都在本王的身上了,怎麽就……”
郁臨淵唇角彎彎,依舊沒反應。
身下的人又推了推他,見還是未推動,便開始喊人:“有人嗎?有人在……”
郁臨淵一驚,連忙翻身到一旁,捂了她的嘴,“别叫。”
啊!
熟悉的聲音入耳,郁墨夜震驚了。
夜色下瞪大了一雙水眸,“皇……皇兄……”
郁臨淵起身,也将她拉了起來,用手替她撣着身上的灰塵:“有沒有哪裏摔着?”
郁墨夜還有些回不過神,怔怔搖頭:“這裏是花徑,都是松土,就隻是屁股有些痛,其餘還好……”
話未說完,屁股上蓦地一重。
竟是某人的大手揉了上來。
汗。
郁墨夜連忙将他的手握住、拿開。
雖然隔着衣物,但是,這動作,讓人看到就完了。
郁臨淵也未計較,更未強求。
微攏了俊眉:“都什麽時辰了?你怎麽這個時候進宮來?”
被他這麽一問,郁墨夜想起正事。
“對了,我有東西給你。”
邊說,邊從袖中掏出什麽東西,送到自己眼前湊近看了看,然後朝他面前一伸:“還好,沒破,給你!”
郁臨淵垂目看去。
雖是夜裏,可夜色本就有幾許微光,又加上不遠處還有風燈,所以,視線還能勉強辯物。
一手一個,亦是圓鼓鼓的東西。
起先他也以爲是埙,他一驚。
可是很快,他就發現不是。
雞蛋。
竟是雞蛋。
他也終于明白過來,她方才大叫壓着她的蛋了,原來是說的雞蛋。
郁臨淵汗顔。
見男人愣在那裏沒有動,郁墨夜“啧”了一聲,直接将雞蛋往他手裏一塞,“快拿去,還是熱的呢。”
郁臨淵疑惑。
“你深更半夜進宮,就是爲了送雞蛋給朕?”
“嗯,”郁墨夜點頭,“這些日子,我閑來無事,看了一些嶽國的書,在嶽國,每逢過生辰的時候,人們都會煮雞蛋吃,因爲蛋生雞,雞生蛋,無窮盡也,所以人們覺得雞蛋就象征着長壽,這種習俗就像是我們大齊生辰吃長壽命一樣。而我……”
說到這裏,郁墨夜微微低下了頭。
頓了頓,才繼續道:“而我在嶽國呆了将近二十年,想必前十九年的生辰都是吃雞蛋的吧?就算後面九年沒有,前十年母妃在,母妃肯定會煮雞蛋給我吃的吧?”
郁臨淵眸色一痛,眉心輕攏了幾分。
郁墨夜的聲音帶着幾許蒼啞,被夜風一吹,更顯得悲涼。
她沒有記憶,她隻能這樣猜測,她隻能用疑問句。
“我看書上寫,雞蛋不能自己一個人吃,一定要跟最親的人分享,才能收獲最大的幸福。所以,所以……我就進宮來了。”
郁墨夜擡起頭,水眸看着他,幽幽夜色映入她的眸中,帶着幾分凄迷。
那一刻,郁臨淵覺得喉嚨裏哽住的什麽東西直直往眼睛裏一沖,他長睫顫了顫,逼了回去。
垂目看向手中的雞蛋,攥進掌心捂了又捂,差點将雞蛋捏碎,連忙松了力道。
“真的還是熱的。”他笑,擡起頭。
“當然,我煮好包了就來了,就怕涼了。”
郁墨夜四下環顧了一圈。
看到邊上有一塊石頭,走過去自己坐了一半,朝他招手,又指指另一半,示意他坐,“快過來,我們趁熱剝了吃了吧。”
“好。”
郁臨淵走過去,挨着她身邊坐下。
石頭不大,原本隻夠坐一人的,兩人擠坐在一起,就差不多一半屁股是懸空的。
但,兩人也都不以爲意。
郁墨夜拿起雞蛋直接在屁股坐的石頭上用力一敲,然後三下兩下,就将雞蛋剝好了。
遞給郁臨淵:“雖然隻是白蛋,什麽味道都沒有,但是,皇兄還是要把它吃下去。”
見郁臨淵沉默地看着她,她直接将剝好的雞蛋朝他手裏一塞,又接過他手裏的那一隻。
自顧自敲了剝起來。
剝完,見男人還是沉默地坐在那裏沒有吃,以爲他在等她,眉眼一彎,笑道:“那我們碰一碰,就像碰杯一樣。”
說完,就舉起了自己手中的那隻雞蛋。
睨着她嬌憨的樣子,郁臨淵嘴角勾了勾,伸手将雞蛋送過來輕輕碰上她的。
“生辰快樂!”郁墨夜同時開口。
郁臨淵渾身一震。
“你在跟誰說?”
“我自己呀,”郁墨夜咬了一口雞蛋,歪着腦袋道,“不過,我也希望皇兄也快樂啊,對了,皇兄的生辰是幾時?”
郁臨淵怔了怔,垂眸,彎唇:“還早呢。”
也将雞蛋送入嘴裏咬了一口。
“風有些大,很快就涼了,快點吃了吧。”郁墨夜三兩下就将一個雞蛋塞入了口中,包了一滿嘴,含糊不清道。
郁臨淵吃得很優雅,并蹙眉說她:“慢點,小心噎着。”
“沒事,我随身還帶了這個。”
邊說,又變戲法似的從袖中掏出一個小水袋,朝他晃了晃,傻呵呵笑道:“我是不是很聰明?”
“嗯,很聰明。”郁臨淵點頭。
郁墨夜擰開水袋的蓋子,仰脖咕噜咕噜喝了幾口,艱難将嘴裏的雞蛋咽下。
看着她噎得伸長脖子的樣子,郁臨淵笑了。
不是嗤笑,不是嘲笑。
是會心地笑了。
要怎麽說這個女人呢?
這世上怕是再也找不到一個像她這樣從不在意自己形象的女人了。
而且還是在君前。
郁臨淵吃得很慢,一個雞蛋吃了很久。
似是不喜歡吃雞蛋,又似是太喜歡吃,所以在細細地品。
等他終于吃完,郁墨夜将水袋遞給了他,忽然想起什麽,又收了回來,撚起自己的袖襟揩了揩水袋的袋口。
見她如此,郁臨淵輕嗤:“朕難道還嫌你髒不成?”
郁墨夜撇撇嘴,“誰知道呢?”
這才将揩好的水袋遞給他。
男人伸手,卻并不是接水袋,而是蓦地握了她的腕,将她朝自己面前一扯,他啄上她的唇。
郁墨夜一震。
下一瞬,他又放開了她,接過她手裏的水袋,仰脖飲了起來。
動作極快,行如流水。
待他喝完,郁墨夜接過水袋攏進袖中,起身:“好了,我該回去了,皇兄也早點歇息。”
手卻是被男人握住。
“既然看了關于嶽國生辰習俗的書,上面難道沒有說,在生辰那夜要守生,一直不能睡,要到了醜時才可以歇息?”
郁墨夜一怔:“皇兄也知道?”
“當然。”郁臨淵坐在那裏,微微揚着臉看着她,夜光落入他的眸中,璀亮如星。
“所以呢?”郁墨夜站在夜光下問他。
“所以朕陪你。”
郁臨淵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