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的樣子,郁墨夜輕輕咬了唇。
唇上殘留着他的氣息和被他吮碾後的灼痛。
她知道他在隐忍。
方才他壓着她,他身體某處的變化,她不是沒有感覺到。
也不知道說點什麽好,更不敢上前,就站在一旁看着他。
看着他又倒了一杯水喝了,看着他喘息,看着他調息,看着他粗噶的氣息慢慢平緩下來。
見男人坐了下去,拿起一本奏折,像是正常了的樣子,她才走過去,坐回到他對面。
“你……沒事吧?”郁墨夜還是忍不住開口确認。
男人自奏折中擡起眼梢看向她,“遲早會憋成有事。”
郁墨夜汗,卻也禁不住被他的話逗得唇角彎起。
見男人又垂目看手中的奏折去了,她轉眸在内殿中四顧。
搜尋了一圈,沒有找到自己要尋的東西,便出聲問他:“你的人皮面具還在不在?你應該有兩張不是,江南之行黃三的面具,還有上次在怡紅院的那張所謂林公子的面具。”
男人怔了怔,擡眸,疑惑開口:“做什麽突然問這個?”
“在不在?”郁墨夜蹙眉,似是想起什麽,“林公子的是不是在樊籬那裏?那黃三的呢?黃三的在不在?”
男人依舊不解地看着她。
她有些急了:“哎呀,就說在不在嗎?”
男人想了一下,不太确定地點頭,“在應該在的,當日在江南驿站,王德應該收起來了,隻是……”
“隻是什麽?”郁墨夜凝着他。
男人也看着她,而且一副想笑又強忍笑的樣子。
“到底隻是什麽?”看着他賣關子的模樣,郁墨夜的急性子又上來了。
“隻是當夜被一隻小野.貓的爪子給抓破了。”
小野.貓?
郁墨夜怔了怔。
小野.貓抓他的臉?
他武功那麽高強,怎麽能讓貓給抓到臉呢?而且在江南的時候,她也沒有聽說有這麽一件事啊。
呼吸猛地一滞,她想起那夜情景,突然就驚覺過來。
原來他說的小野.貓是指她。
他中蠱對她施.暴那夜,她拼命反抗,她的确抓破了他的臉,她……
耳根和兩頰瞬間滾燙,她連忙撇了目光,“咳咳”清了清喉嚨:“那個,現在面皮在王公公那裏是嗎?”
“應該是。”
郁墨夜起身,“我去跟他拿。”
“你要面皮做什麽?”男人眉心微攏。
郁墨夜沒有理他,頭也未回,“自然是有我的用處。”
徑直開了内殿的門,在外殿尋到王德。
一問,王德還真收着了。
“皇上的東西,奴才一般都收着的,留在驿站裏恐引起什麽不必要的糾複。”
在一個壁櫥裏,王德取出那張面皮交給她。
郁墨夜拿着它又回了内殿,同樣栓上門,在男人的疑惑的目光中,她走到梳妝台前,将面具小心翼翼貼在自己的臉上。
邊貼邊抱怨:“哎,這的确破得有些厲害,好難貼。”
“你貼那個做什麽?”男人眉心皺得更緊了些。
郁墨夜沒有回答他,而是走到他的面前,将臉朝他面前一伸:“看看,是不是我貼的手法不對,怎麽那麽難貼?你當時貼得絲毫破綻都看不出,簡直就像是長在臉上的一樣。”
看着她臉上皺皺巴巴、又是破洞又是劃痕、慘不忍睹的面皮,男人無奈搖頭。
“朕的面皮都是定做的,大小以及五官尺寸都是朕的,你的臉跟朕一樣大嗎?五官跟朕一樣嗎?”
男人邊說,邊攤開一隻手掌在她臉前虛虛一比,撇嘴道:“你巴掌大一塊臉,戴朕的面皮,好戴才怪。”
“哦,原來是這樣。”郁墨夜攏眉直起腰身,“那就這樣好了。”
見她走回到自己位置坐下,男人更加莫名,“你到底是在唱哪一出呢?”
郁墨夜睨着他低低一歎,“還不是爲了你。”
“爲了朕?”男人挑起眉尖。
“嗯,”郁墨夜點頭,語重心長道:“你現在的身體絕對不允許你亂來,但是,你看,你方才就差點控制不住了,那,等會兒如果你隐疾發作的時候,我去親你給你度氣,你會不會又控制不住呢?而那時,因爲隐疾你又容易失去理智,我怕自己也制不住你,所以,安全第一,我戴上你的面具,你想啊,是黃三在親你呢,黃三也是你不是,也就是等于你自己在親自己,自己在度氣救自己,這樣的話,對自己,你應該提不起什麽欲.望吧?”
郁墨夜說完,男人嘴角就抽了。
自己對自己,應該提不起什麽欲.望吧?
也虧她想得出來。
“朕真是服了你。”男人哭笑不得。
郁墨夜略帶得色地擺擺手,“是不是很聰明?不要太崇拜我哦。”
男人看着她,竟無言以對。
******
再次想起這件事,是翌日的上午。
郁墨夜跟帝王二人在一家專門做人皮面具的店裏。
因爲郁墨夜想根據自己臉的尺寸做一張面皮,樣子嘛,就做得跟黃三一模一樣就好。
原本她是準備自己來的,隻是讓帝王告訴她這家店在哪裏。
帝王說,一直躺了多日,也想出來活動活動筋骨,而且,此店因爲經營的東西特殊,所以比較隐蔽,她自己一人可能找不到,就微服跟她一起來了。
她之所以想要根據自己的尺寸另做一張,是因爲昨夜最後還是被男人将面皮給撕掉了。
隐疾還未發作前,就被男人撕掉了。
男人說:“你自己照鏡子,對自己的樣子沒什麽感覺嗎?”
“當然不習慣了,畢竟是另一張臉。”她說。
“除了不習慣呢?”男人又問她。
她搖頭,“其他的還好。”
男人無力扶額,“你覺得還好是因爲東西是貼在你的臉上,你看不到,而朕,就坐在你對面,一擡頭,就看到你這個樣子,低頭,眼角餘光還是能看到你這個樣子,你知道嗎?朕不是提不提得起欲.望的問題,而是朕很難受,想作嘔,你知道嗎?”
然後,直接起身,就将它撕掉了。
的确,皺皺巴巴、破破爛爛堆在臉上,且又沒有貼好,是有些猙獰可怖,她自己知道的啦。
所以,還是另做一張吧。
雖然昨夜最後他隐疾發作的時候,她給他度氣,他并沒有做越格沖動之事。
但是,後面可能用得上,以備不時之需。
“這些面具真的是人皮做的嗎?”看着牆上挂的幾頂做好的等人來取的成品,郁墨夜好奇地問。
“當然,”帝王點頭,“隻不過不是人的臉皮,而是腿上的皮,背上的皮,或者其他位置的皮……”
“死人的?”郁墨夜覺得有些毛骨悚然,心裏頭怕怕的。
“不是,死人的皮缺水,做出來不夠逼真。”
郁墨夜就更加震驚了,“活人的?”
“嗯,一些缺錢的人、皮膚又比較好的人,很多人會賣自己的皮膚,因爲取一塊,也不會要了性命。”
郁墨夜聽得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隻覺得肉痛。
小店的掌櫃給郁墨夜的臉量尺寸,包括五官之間的距離,被帝王直接奪了軟尺,“我來量,你記便好。”
郁墨夜擔心他不是專業的,怕量得不準影響面皮的質量,不大樂意。
帝王就惱了,趁掌櫃的轉身去取筆墨的時候,湊到她面前,用隻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道:“他一個大男人,在你的臉上又是捏又是摸的成何體統?”
郁墨夜有些無語,拿眼剜他:“小氣鬼。”
他自己的臉還不是被池輕捏。
嘴裏這樣嗤他,可心裏面卻有細細密密的甜蜜一點一點泛出來。
預定好面皮,兩人出門,看到路邊要飯的乞丐,郁墨夜想起了梁子。
“要不,皇兄先回宮吧,我想去一趟橋洞找梁子,想将他帶回四王府。”
說完,又蓦地意識過來什麽,自嘲地笑了,“對了,我差點忘了,梁子是皇兄的人。”
帝王眸光微閃,“朕隻是見他是個實誠的孩子,靠得住,給了些銀子給他,讓他照顧你而已,他并不知道朕的真實身份。”
“那他現在還在橋洞嗎?”
“應該吧。”
他後來也未聯系。
正值晌午快要用午膳的時間,乞讨了一上午的乞丐們差不多都回了橋洞。
當兩人一出現在橋洞裏,就瞬間引起了一片sao動。
大家一眼就認出了他們兩人。
一個是加入他們,後又生病離開的那個纨绔公子哥,另一個是第二日來找人,如同殺神一般重傷了他們中兩人的男人。
見他們兩人走入,大家都戒備地站了起來。
特别是上次被傷的那兩人,更是惶恐地縮在人群裏面。
所有人都看着他們兩個,不知他們意欲何爲。
當然,最主要的,還是看着郁臨淵。
雖然這個錦衣華服、風姿闊綽的男人此次似乎溫潤不少,且跟在邊上,像是作陪的。
但是,上次就像是地獄修羅一般的形象太過深入人心了,大家到現在還餘悸在心。
郁墨夜快速搜尋了一遍,并未看到梁子。
“請問大家知道梁子在哪裏嗎?”她問向衆人。
原來是找梁子的。
不少人連忙回答:“還未回來。”
兩人對視了一眼,轉身準備離開。
與此同時,兩個官兵模樣的人從另一頭走進橋洞。
乞丐們便一窩蜂圍了上去。
“官爺,官爺,我錄取了嗎?”
“我呢?我錄取了嗎?”
兩人笑了笑:“你們倒是挺有眼力勁的,看到我們就知道我們是戶部的人,關于招收的勞動力名單前兩日就已經公布了,可等了兩日也未見你們前來報到,估摸着是不是不識字,還是沒注意,這不,隻能跑到橋洞裏來通知了。”
邊說,邊掏出名單準備念。
乞丐們争先恐後,唯恐站在後面聽不到。
郁墨夜不知發生了何事,莫名其妙。
帝王勾了勾唇角,側首湊到她的耳邊,“看來,孺子還是可教的,朕上次來,跟他們說,戶部正在改革,朝廷有撥出一些土地,專門解決乞丐這幫勞動力,讓他們去報名種田地,通過自己的雙手掙銀子。”
郁墨夜點點頭,原來如此。
此方法真不錯呢,種出來的糧食歸大齊國糧,這些人賣勞力賺錢。
這時,其中一個官兵一個擡眼,這才透過圍得水洩不通的人群看到郁臨淵和郁墨夜兩人。
見兩人錦衣華服、氣質不凡,一看就知非富即貴,他用胳膊碰了碰邊上正拿着名單準備念的同伴。
同伴擡頭。
頓時就變了臉色。
“皇……皇上,四王爺……”
他驚錯的話音落下,是所有人都變了臉色。
包括帝王跟郁墨夜兩個當事人。
竟然,竟然有人識得他們,雖然是官兵,但畢竟是底層的。
竟然将他們認了出來。
他們很意外。
一衆乞丐全部扭回頭看着他們兩人,目瞪口呆。
郁墨夜不知如何反應,轉眸看向郁臨淵。
識出他們的那個官兵回過神,連忙慌亂地撥開人群,上前來行禮。
見他如此,他的同伴也連忙随着一起。
乞丐們也紛紛跪倒一片。
其中那兩個被收拾過的乞丐早已吓得魂飛魄散,連跪都幾乎跪不住。
帝王鳳目一掃全場,問向識出他們的那個官兵:“你何以認識朕跟四王爺?”
官兵誠惶誠恐。
“回皇上話,卑職上次正好路過宮門口的時候,皇上跟四王爺一行從江南回來,正在宮門口下馬車,換乘龍座,所以,卑職就有幸一睹了皇上的龍顔,還有四王爺,雖隻匆匆一面,但是深入卑職的心。”
梁子踏進橋洞,就剛好看到這一幕,聽到這段解釋。
他也整個人震驚在了當場。
四王爺他其實隐約有些猜出來的。
雖然,他也知道,給他銀兩、讓他辦事、心細如塵、還耐心超強的男人,絕對絕對不是一般人。
可,竟然是當今皇上,他是做夢也沒有想到啊。
而且,如果他是帝王……
帝王交代給他的事,讓他一定不能暴露自己是受他所托。
結果,那日兩人交換衣袍交換得太匆忙,而且,他又急着想将人準備離開的消息送過去,所以,就忘了衣袍腰帶裏面夾放的東西了。
等他回破廟驚覺想起,人已經不見了。
那他豈不是有辱皇命?
郁墨夜一個回頭便發現了他。
欣喜上前:“梁子。”
梁子吓得本能地後退了一步。
見狀,郁墨夜停住腳步,笑了笑。
看來他們的身份吓到這個孩子了。
的确,當今天子呢,是足以震懾天下人。
這廂帝王揚袖,示意大家起來。
“你們該做什麽做什麽,朕跟四王爺隻是來找梁子的。”
衆人謝恩起身。
卻無法做到該做什麽做什麽,依舊全都謹慎地站在那裏看着他們這邊。
帝王也不再理會衆人,轉身看向梁子,溫和道:“前段時日,四王爺得你照顧,朕和四王爺都很感激,今日前來,四王爺是想将你帶回四王府的,讓你去府中做事,不過,朕看你年紀尚幼,本性也純良,覺得前途不可估量,如果你願意,也可随朕去宮裏,朕可在禁衛軍裏面給你安排一職,從最底的做起,學習本領。當然,是去四王府,還是去宮裏,你自己選擇,朕都尊重你的決定。”
啊!
梁子本來就呆了,聽完這些就更加傻了。
驚喜來得太突然,他完全承受不過來。
一衆乞丐也是驚訝得不行,也豔羨得不行,更是腸子都悔青了。
當初如果知道是四王爺,如果知道是皇室中人,如果知道……如果知道會有今天,那就算讓他們不吃不喝、不穿不睡、将他當菩薩供着,他們也願意啊。
可是,沒有如果。
将梁子完全不知如何反應,郁墨夜彎了彎唇角,走過來,輕輕拉了拉帝王衣袖,然後湊近低聲道:“孩子還小,一時接受不過來也正常,給他點時間吧。”
帝王“嗯”了一聲,又看向梁子:“那今日你就好好想想吧,無論你做出什麽選擇,或者還是要繼續當乞丐都沒關系,明日都去一趟四王府,跟四王爺說一聲,若是想進禁衛營,四王爺也會帶你進宮見朕。”
說完,看向郁墨夜。
郁墨夜含笑點點頭。
梁子這才想起來要下跪,剛準備屈膝,就被帝王揚袖止了:“不用多禮。”
“我們走吧。”帝王喊了郁墨夜,兩人一起往外走。
經過梁子身邊的時候,郁墨夜拍了拍梁子的肩:“明天在四王府等你。”
一直到兩人出了橋洞,再也看不到了,橋洞下的所有衆人都還半天回不了神。
同乘一輛馬車,帝王先送郁墨夜回府。
馬車上,郁墨夜微微撩着一小角窗幔,看着外面的街景,心情特别好。
很奇怪,這條路,她每日進宮啊上朝啊都是必經之路,來來回回不知走過多少遍。
明明街還是那街,景也是那景,可爲何今日看起來是如此不同?
是因爲心境不同嗎?
還是因爲身邊多了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