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離開的時候,郁墨夜拉住了青蓮。
樊籬跟王德離開。
“姑姑,已經過了兩日,有沒有過兩日服用還有效的避子藥?”
既然已經知道她是女人,既然也知道她跟郁臨淵的關系,郁墨夜也不再跟青蓮拐彎抹角。
而且,她現在能求助的也隻有青蓮,青蓮會醫不是。
青蓮搖頭,“奴婢聽說的,最多也就十二個時辰的。”
郁墨夜頹然松手,心中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
見她如此,青蓮又反握了她的手,“王爺不用太擔心,這種事情也說不準,那般湊巧就懷上的也不多。”
郁墨夜沒有做聲。
話雖是這麽說,可一次就懷上的也大有人在不是,她怕。
她很怕。
很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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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陽光透過龍吟宮的窗棂,灑在内殿的地上,暖暖的橘色一片。
王德讓在外殿灑掃的宮人放輕動作,不要驚擾到内殿裏的兩人。
一人便是躺在龍榻上的帝王。
其實根本驚擾不到,因爲自昨日回宮後,帝王就一直昏睡未醒。
另一人是歪靠在軟椅上的法師樊籬。
昨夜從四王府回來後,便一直守在帝王邊上,守了一宿,剛剛睡過去。
取了條薄毯走過去,輕輕蓋在樊籬的身上,王德第一次對這個男人也有了些好感。
以前,他覺得此人身爲法師,卻一副不正經的模樣。
還仗着自己跟帝王走得近,一直不懂規矩、嚣張犯上。
直到現在,他才發現,此人跟帝王是真的好。
昨夜去四王府也是他提議的。
他當時,問他願不願意一起,幫帝王将四王爺留下來?
他其實還沒搞清楚是什麽狀況。
因爲這段時日,他先被人關了起來,獲救回宮後,帝王又沒跟他說什麽,然後,此次出門,帝王又沒帶上他。
但是,樊籬說,這樣做都是爲了帝王,他就同意了。
隻要是爲了帝王,他什麽都甘願。
那幾日被關在廢墟的底下,他已經絕望了。
他覺得自己肯定會死在那裏,餓死渴死在那裏而無人知道。
當他奄奄一息、一心等死的時候,霍謙帶着禁衛天神一般出現,那一刻,他真的以爲自己在做夢。
霍謙說,他受帝王之命前來救他。
他哭了。
當年閹.割的時候,他都沒哭,那一刻,他哭了。
他隻是一個奴才。
一個毫不中用的奴才。
帝王卻派了禁衛軍統領帶人日夜趕路、長途跋涉來營救他,還吩咐了太醫随行。
所以,他在心裏暗暗下了一個決定。
此生此世,他的命是帝王給的,做牛做馬、上刀山下火海,哪怕是爲了帝王去死,他也心甘情願。
昨夜他問樊籬,爲何會找他一起?
樊籬說,“皇上曾跟我說過,公公知道四王爺是女人的,且,公公是帝王身邊的随侍太監,說出來的話比較有分量。”
他當時有些懵怔。
雖然他的确知道郁墨夜是女人,但是,他從未說過自己知道,也從未表現出來過自己知道,帝王如何明了?
想想也是,去天明寨的頭天夜裏,帝王跟那個女人那樣大的動靜,他就在外殿,想也能想到他知道,何況帝王這般睿智心細的男人。
所以,他的心裏更加澎湃和豪邁了。
如此,是不是說明了帝王對他的信任?
一個王爺是女人,這已經是驚天秘密。
不僅如此,當今帝王還跟這個頂着王爺身份的女人,有了兄妹亂.倫的夫妻之實,這秘密豈止是驚天?
是絕密吧?
但是,帝王并未顧忌他的知道。
他隻是一個奴才,他是帝王,想要殺人滅口,他可以有千百個理由。
而且,在他被人陷害之際,帝王也完全可以坐視不管、任他死在外面。
都沒有。
不僅沒有,帝王還專門派人前來營救。
這樣的君王,這樣的主子,若還不知恩圖報,那簡直就不是人。
他慶幸自己去了。
還聽到了讓他激動欣喜的真相不是。
青蓮沒有侍寝,那夜侍寝的人不是青蓮,哈哈,開心得他差點都笑出了聲。
連忙捂了嘴,他準備蹑手蹑腳地離開,卻蓦地聽到一聲啞聲低喚:“王德……”
他一震。
是帝王!
帝王醒了?
欣喜奔向龍榻。
果然,帝王睜開了眼睛。
“太好了,皇上醒了,皇上終于醒了……”王德喜極而泣,甚是激動,又連忙扭頭喊樊籬:“法師,皇上醒了,皇上醒了!”
連續兩日未閉眼,樊籬正睡得香甜,被王德一大喊,渾身一彈,醒過來,眼睛都未完全睜開,就起身直奔龍榻。
見帝王真的蘇醒了過來,重重籲出一口氣。
醒了就好。
他心裏清楚,過了今日若再不醒,這個男人可能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對這個男人來說,原本喝酒就是大忌,還封住自己大穴喝酒,已是将五髒六腑傷得不輕。
然後,還不顧自己的身體,作死尋.歡。
這也就罷了,還吸入了對身體傷害極大的毒香。
如此三番五次摧殘,就算是神仙之軀,怕是也受不了。
“朕睡了多久?她還在王府嗎?”帝王虛弱開口,撐着身子想要坐起來,王德連忙攙扶相幫。
“在的在的。”樊籬還未回答,王德已是先迫不及待回了。
回完,意識到自己隻回了後面一個問題,又連忙補充道:“皇上沒睡多久,就睡了昨夜一宿。”
“你如何知道?”帝王猶不相信,問王德。
王德怔了怔,他是龍吟宮的大太監,一直守着,怎麽可能連他睡了多久都不知道?
“青蓮姑姑一早送了信過來。”邊上樊籬替他出了聲,他才反應過來帝王是問他“在的在的”那句。
“需要将皇上醒來的消息送去四王府嗎?”王德問。
如果需要,他很樂意跑腿。
“不需要。”帝王還未出聲,樊籬又再次先開了口。
帝王聞言,既沒表示同意,也沒有反駁,隻自嘲地彎了彎唇角。
他和她之間幾時需要這種苦肉計了嗎?
而且,怕是苦肉計也沒用了吧?
王德了然。
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對了,皇上,孫太醫給皇上開了幾幅藥,奴才已經命人去煎了,皇上要服嗎?”
帝王沉吟了一瞬,“煎好後就端過來吧。”
他現在還是太後的親兒子呢,太後不至于會害他。
末了,又問樊籬:“藥方你看過吧?”
聽到“藥方”二字,樊籬突然想起昨夜青蓮說的某人跑去醫館抓藥的“藥方”,忍不住就笑了。
見他突然發笑,帝王跟王德皆莫名。
樊籬邊笑邊點頭:“嗯,藥方我看過了,皇上放心,寫的是被巫蠱所害,五髒六腑受損,不是寫的,房.事過激,導緻男方精.盡不醒。”
帝王聽完就咳嗽了起來。
王德也瞬間透懂,亦是忍不住想笑。
奈何帝王當前,他又沒有樊籬的膽子,忍得那叫一個辛苦,差點沒憋出内傷。
帝王何其敏銳一人,看了看樊籬笑得不懷好意的樣子,又瞥了瞥王德憋笑憋得滿臉通紅、雙肩顫抖的樣子,危險地眯起了鳳眸:“朕昏迷這段時間,你們做了什麽?”
“沒做什麽,”樊籬無辜地攤攤手,“就算知道了一些皇上的糗事,也最起碼讓某人此時此刻還在四王府裏不是。皇上真的很厲害,皇上是這個。”
邊說,邊朝帝王豎起了大拇指,“皇上知不知道,就是當日皇上的那個藥方,那讓人虎軀一震、歎爲觀止的藥方,最是讓某人感動,然後,某人就暫時留下來咯。”
說完,又禁不住大笑了起來。
王德也終于一時沒忍住“噗”的一聲噴了。
就留下靠坐在龍榻床頭的帝王面無表情地看着兩人。
“很好笑?”帝王問。
樊籬自是不答。
王德老實,見帝王問,就當即答,先點頭,點完馬上意識到自己找死,又連忙搖頭。
他的樣子更是逗樂了樊籬。
見兩人半天沒止住,帝王就拉了臉,沉聲道:“你們幾人怎麽勾.搭在一起了?你們這樣出賣青蓮,信不信朕現在就治青蓮的罪?”
兩人這才連忙收了笑。
可雙雙都知道,雖然這個男人臉拉得很長,雖然沉聲,雖然咬牙切齒,他們卻沒有聽出一絲絲寒涼。
樊籬眼珠子狡黠一轉:“哦,對了,還有一筆賬得跟皇上算一算,我一介法師,背黑鍋去怡紅院就算了,可是,我掙錢很不容易的,四百多兩銀子就這樣被人家給坑走了,這件事兒皇上得負責吧?”
帝王剜了他一眼,輕嗤:“瞧瞧你那小氣的樣子。”
末了,轉眸吩咐一旁的王德:“去拿一千兩銀票給他。”
樊籬瞬時眼睛就亮了:“哇,皇上好大方,雖然我心知肚明,四百多兩是皇上欠我的,剩下的五百多兩是皇上謝我的,但是,我還是假裝不知道,假裝以爲皇上就是這麽的大方……”
“再那麽多廢話,一兩也拿不到。”帝王直接将他的話打斷。
樊籬立即噤聲。
王德取了銀票給樊籬。
樊籬毫不客氣收下。
王德想起一早就來龍吟宮找皇上的莊妃。
“皇上,莊妃娘娘來過兩次了,前兩日也來過,手裏提着冰鞋,好像要跟皇上禀報什麽事情,剛剛吩咐奴才說,若是皇上醒了,讓奴才派人去通知一下她。那現在要不要去步雲宮……”
“先不急着通知她,樊籬先幫朕辦一件事。”
聽到說又要辦事,樊籬頭就大了。
這個男人讓他辦的事,就沒有一件是省心的。
“什麽事?”
******
莊妃一接到王德的消息,就來了龍吟宮。
見到帝王已經醒了,靠坐在床頭上,雖面色還很虛弱,卻依舊龍章鳳姿,讓人看了就禁不住一顆心砰砰砰亂跳。
“皇上總算醒了,昨日可吓壞臣妾了。”行完禮,莊妃就柔媚上前。
睨着莊妃,帝王淺笑:“莊妃有心了,朕沒事,聽說你今晨來找過朕兩次?”
徐徐轉眸,帝王看向莊妃手中提着的一雙冰鞋。
“嗯,”莊妃點頭,提了提手中的冰鞋,回道:“臣妾發現了一些問題,不敢擅自做主,所以過來請示皇上。”
妝容精緻的小臉容光煥發,莊妃稍顯激動。
“哦?”帝王挑眉,似是也來了興緻,“發現了什麽問題?”
“臣妾稱了稱這冰鞋,發現這冰鞋比其他同碼的冰鞋重,臣妾懷疑這冰鞋裏面有機關,想将其盡拆了,不知可不可以,所以,特來請示皇上。”
“重?”帝王有些意外,凝眸看向那雙冰鞋,然後擡頭,示意邊上的樊籬,“外殿有秤,樊籬拿去稱稱看多重。”
“是!”樊籬領命上前。
莊妃将冰鞋交給他,然後也準備随其身後一起,卻是被帝王喊住了:“莊妃。”
莊妃便停了腳步,回頭。
“這段時日,朕一直忙于政務,又接二連三發生了太多事情,冷落了你,希望你能體諒。”
哇哇哇。
莊妃差點以爲自己聽錯了。
這個男人是在跟她解釋嗎?
的确,這段時日,他可不是一般地冷落她,是步雲宮都沒踏進過了。
不過,現在有他這一句,值了。
眼角有些潮意,她璀然一笑:“沒事,臣妾懂。”
帝王亦笑:“還是莊妃最通情達理,但凡懂事的女人,朕定然不會虧待的。”
莊妃更心潮澎湃了。
臉若桃花,美眸流轉,正欲說話,樊籬稱好重量折回了内殿。
“啓禀皇上,兩隻鞋子共重三斤半。”
聽完樊籬的彙報,莊妃又補充道:“是,但是同碼的隻重三斤,所以臣妾懷疑鞋子内部有機關。”
“嗯,”帝王點頭,又示意樊籬将鞋子歸還給她,“既然這件事朕交給了你,你就全權負責,想怎麽做,就大膽地去做,想拆就拆,無需跟朕請示。”
“多謝皇上!”莊妃喜不自禁,接過樊籬手中的冰鞋,對着帝王落落一鞠:“那臣妾就先行告退了。”
“去吧。”帝王揚袖。
待莊妃婀娜多姿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樊籬走到外殿,擰了一雙冰鞋進來,朝地上一扔。
雖然動作幅度不大,卻也明顯帶了幾分情緒。
“皇上就這樣報答自己的救命恩人的嗎?又讓我做這種偷梁換柱的事情,上次讓我在太後手上換下顧詞初的扳指,後來又将我出賣,這次,又讓我換下莊妃手裏的冰鞋,是不是後面什麽時候,又将我丢出來?爲了皇上我真是兩肋插刀,可皇上總是在關鍵時刻,插我的肋兩刀。”
聽着他一股腦的抱怨牢***,帝王也不惱,反而低低笑:“能者多勞嘛,朕這是欣賞你的能力,看,辦得多好,不費吹灰之力就将鞋子換下來了。”
樊籬冷哼。
“拆開一隻看看。”帝王吩咐他。
嘴上雖然喜歡貧,喜歡擡杠,但是實事還是要做的。
樊籬提起内力,劈出一道掌風直直擊向其中一隻冰鞋。
随着“嘭”的一聲碎響,木屑碎片四飛。
待一切落定,兩人凝目看去。
一把鋒利的削冰刀赫現。
帝王眸色一寒,“果然。”
樊籬舉步上前,将削冰刀拾起,拿在手裏端詳了一番,“千年玄鐵制成,薄而鋒利,削鐵如泥,何況是冰。”
兩人正在說着,王德急急跑了進來:“回來了,回來了,莊妃娘娘回來了。”
帝王嗤了一聲:“倒是發現得挺快。”
樊籬笑:“人家也是長了眼睛的好不好?換下的那雙鞋子明顯跟原本的這雙不一樣,而且,拿出去一稱更是知道了。”
“王德,将剩下的那隻放好,他日真正清算這筆賬的時候用得着。”帝王鳳眸微微眯着,眸子映着窗棂投進來的光,寒芒萬丈。
“是!”王德快速将另一隻鞋子收起。
與此同時,樊籬将削冰刀攏進袖中,也麻利地收拾了一下地上的狼藉。
莊妃剛踏進龍吟宮外殿,就聽到内殿裏面幾人說話的聲音。
“皇上爲何想将這件事壓下來?查出真兇,莊妃娘娘隻差一步了。”
是樊籬的聲音。
帝王歎息的聲音,“朕原本也是想要揪出真兇的,可後來想了想,其實,很明顯,能在冰鞋上做手腳的,隻有兩個人,一個就是秦碧,一個就是池輕,這兩人,一人畢竟是朕的皇後,身份擺在那裏,一動則後宮亂,而另一人又是朕甚是寵愛的人,朕也不忍心。”
“那,皇上也大可以直接跟莊妃娘娘講啊,這樣将冰鞋換下來,真的好嗎?莊妃娘娘肯定很快就會發現的。”
“這你就不懂了,這就是帝王之術,凡事講明了就沒意思了,莊妃是聰明人,她回宮發現鞋子被換,就定然會明白是朕的意思,畢竟鞋子是在龍吟宮被換的。而且,朕這樣做,也是爲了給她台階下,當初朕讓她去查,其實有些欠考慮,畢竟要查的對象,一個身份比她尊貴,一個比她得寵,去得罪這兩人對她沒有好處,若她識趣,趁此就完全可以将這個燙手山芋交出來,比如說,應該讓刑部去查之類的。”
外殿裏,莊妃臉色煞白。
聞見内殿裏的聲音停下來,她連忙轉身,倉皇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