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王德的,郁墨夜就徹底傻了。
半天反應不過來,好一會兒,才回神,怔怔地看向青蓮,又怔怔看看王德,最後又看向樊籬。
所以,那個男人将她的這個秘密告訴了這麽多人?
所以,面前的這些人都知道,隻有她蒙在鼓裏?
然後他們就看着她在那裏上蹦下竄?
雙手落于面前的桌上,她拍案而起。
正欲将幾人請出去,青蓮連忙出聲解釋:“就知道王爺會生氣,所以奴婢一直不敢跟王爺說,皇上安排奴婢給王爺,就是爲了幫王爺的,如果不跟奴婢道明王爺是女兒身,奴婢如何能幫?”
青蓮的話音剛落,王德也跟着出聲:“奴才不是皇上說的,奴才是自己發現的。”
見郁墨夜轉眸看向自己,王德原本不打算将自己如何發現的說出來的,卻又不得不有些窘迫地開口:“就是那夜……皇上去西南天明寨的頭夜,王爺過來求皇上收回成命,不要派五爺前去的那夜……奴才……奴才就在外殿。”
郁墨夜想了想那夜,突然呼吸一滞,那夜,那夜不是郁臨淵在内殿裏強要她的那夜嗎?
頓時,耳根發熱,兩頰也燒了起來,一時又尴尬又窘迫,她輕抿了唇瓣,複又坐了下去。
氣氛有些奇怪,誰都沒說話。
爲了擺脫這種氛圍,還是她轉移了個話題先開了口:“所以我剛回朝不久,皇兄就知道了我是女子?”
她記得很清楚,将青蓮賜給她的時候,是她在宮裏參加專門爲她回朝而設的夜宴那日。
“是的,”青蓮點頭,“當時太後娘娘賜了錦瑟給你,皇上怕你應付不過來,剛好王爺跟皇上說,自己不能人道,皇上便借機以奴婢會醫,可以給王爺調理治療爲名,将奴婢賜給了王爺。”
郁墨夜有些震驚。
當時她以爲太後跟他各賜一人監視她。
“他是怎麽知道我是女人的?”郁墨夜不解,“還有,我是女人不是就是欺君嗎?原則上不是應該治罪,不是恨不得先殺而後快嗎?爲何還會不揭穿我,甚至還派人來幫我?”
“這個王爺隻有去問皇上了,奴婢也不是很清楚,不過,僅依奴婢來看的話,揭穿王爺是女兒身,對皇上沒有任何好處,他要親自下旨殺掉自己的妹妹,還要應對嶽國的追究。”
郁墨夜想想,也的确如此。
青蓮的聲音還在繼續:“其實皇上爲王爺考慮了很多,隻是王爺不知道而已。”
聽到這裏,王德也連聲附和:“是啊是啊,奴才印象很深刻的也有一件事,就是關于王爺去江南的……”
王德忽然想起,他之所以知道這件事,是因爲聽到了帝王跟樊籬的對話,面色微微一尬,朝樊籬笑道:“這件事好像法師比較清楚。”
樊籬勾了勾唇,“沒關系,公公說也是一樣。”
王德這才接着繼續:“這件事比較曲折,皇上很清楚江南一案牽扯太多勢力,是個棘手難辦、且兇險萬分的案子,太後也清楚,而王爺不知道,王爺跟太後自告奮勇、毛遂自薦,太後自是求之不得,皇上想阻止卻沒有辦法。”
“正好,四王妃不小心殺死了莊妃的燕貴犬,皇上就準備利用這個機會阻止王爺去江南,皇上下旨,讓王爺給莊妃的燕貴犬守靈,七七四十九日,這樣,時間上就完全可以避開去江南,可誰知半路殺出個五王爺。”
“當然,五王爺也是好心,畢竟不知皇上心思,皇上也不能明示,明示就等于公然得罪太後。後來王爺自己意識到了去江南兇險,大病一場,皇上便趁機答應王爺說,江南不去便是。”
說到這裏,王德看看青蓮,又看看樊籬。
他跳過了帝王故意散布江南調查官員被人謀害的消息,來吓唬面前這個女人的那一段。
他們這樣真的好嗎?
隻說對帝王有利的,跳過對帝王不利的,這樣真的真的好嗎?
他們三個真的不是來做說客的?
青蓮沒有做聲,樊籬唇角一斜,朝他幾不可察地點點頭。
眼中神色分明寫着贊許,意思是,他做得對。
得到了肯定的王德繼續:“後來,誰知太後還是執意要讓王爺去江南,沒有辦法,太後決定的事,皇上也不好反駁。爲了不引起所有人的懷疑,皇上以去參加嶽國太子婚宴爲由在王爺出發前,就先出發了。後來跟王爺在陸陵鎮的客棧相遇,以黃三的身份。王爺以爲真的那麽巧嗎?其實是見王爺在那間客棧,皇上故意尋去的。”
說到這裏,王德覺得喉嚨有些幹,清了清嗓子。
這次不是跳過了,而是直接撒謊騙人了。
在陸陵鎮客棧相遇還真的隻是偶遇,爲了方便查案,當時帝王的計劃是兵分兩路。
面前的這個女人在明,帝王已經安排了隐衛保護其安全,帝王在暗。
兩路不能一起,在一起容易暴露。
可這個女人一直糾纏着黃三身份的帝王,沒有辦法,才不得不一起。
王德手心冷汗哒哒。
一切都是爲了帝王,他這撒點小謊應該沒事吧?
郁墨夜沒有做聲,就隻是聽着。
隻有她自己知道,心裏面在做着怎樣的起伏。
三人都睨着她的神色,然後三人又互相看了看。
“還有一件事奴婢不知當不當說?”
出聲的是青蓮。
郁墨夜擡起眼梢看向她。
青蓮輕咬着唇瓣有些猶豫,糾結權衡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其實在江南驿站那夜,皇上雖然中了蠱失去了意識,但是,他知道對方是王爺。”
郁墨夜渾身一震,愕然睜大眼睛。
與她一樣驚錯意外的人,還有王德。
王德甚至比她反應還大。
“噌”的一下子從位子上站起,吓了幾人一跳。
“你的意思是說皇上在江南驿站中蠱,給他解蠱侍寝的人不……不……不是你?”
王德急急問向青蓮,滿臉滿眼又是難以置信,又是激動欣喜,胸口起伏得厲害,最後話都說不清楚。
青蓮對他這種比當事人還要大的反應有些莫名,點點頭。
“嗯,是王爺,皇上也知道的。”
郁墨夜完全回不過神。
也完全說不出心裏的感覺。
有震驚,有意外,有難堪,有羞.恥,也有一點點慶幸。
當然最多的,是難以置信。
她輕輕搖頭,神情有些恍惚。
既然知道是她,既然知道,爲何不跟她說?
她一直覺得在他心中她是蒲柳之身。
她一直擔心他輕視她、看輕她。
她又不能跟他言明,怕對青蓮不利。
到頭來,沒想到…….
她低低笑了起來。
意識到她的反應不對,三人都變了臉色,互相看了看,青蓮連忙解釋:“皇上之所以沒有挑破,是爲了王爺着想。”
“皇上擔心王爺心裏壓力過大,承受不住,畢竟兩人的身份擺在了那裏,見王爺自己裝作不是,皇上便順了王爺的意思,說承雨露人的是奴婢。避子藥也是奴婢爲王爺煎的,奴婢故意離開廚房去給王爺拿别的藥膏,就是給王爺服藥的機會。”
聽着這一切,郁墨夜心中早已滋味不明。
很複雜的感覺。
複雜到她自己也理不出一絲頭緒。
青蓮還在說。
“後來,從江南回來的路上,王爺應該是來了月事,也不知皇上是如何知道的,他以爲……他以爲…….”
青蓮頓了頓,有些難爲情。
見三人都看向自己,才微微紅着臉,繼續道:“皇上以爲是夜裏自己中蠱之後對王爺太過粗暴,傷了王爺,導緻王爺出血,後來還鬧了個笑話。”
郁墨夜汗。
回想了一下當時的情景。
她跟他同一輛馬車,她也是突然發現自己月事來了,當時還弄髒了馬車上的一個軟墊,她自己的袍子也髒了。
她臨時讓車子停下來,借口自己要小解。
然後下車将衣袍換了,回來說,是被荊棘勾破了衣衫,所以換了。
應該那時他發現的吧?
可能看到了她的衣袍,也可能是看到了軟墊。
隻是,既然知道她是女人,第一反應不應該就是月事來了嗎?
竟然會以爲是自己太過粗暴,她也真是無語了。
“什麽笑話?”她問向青蓮。
青蓮想起還有些忍俊不禁。
“王爺記得皇上、王爺,還有奴婢三人在忘返鎮醫館同時遇見的那件事嗎?”
“嗯。”郁墨夜點點頭。
“當時,王公公感染風寒,我們三人都說是來醫館給王公公抓藥的。”
王德一顆心還在澎湃中徜徉,聽到這句話,差點就準備說,若早知道侍寝之人搞了烏龍,他又怎麽可能會病倒?
偷睨了一眼青蓮,心裏真是忍不住的高興。
青蓮還在跟郁墨夜說話。
“其實,隻有奴婢一人說的是真話,奴婢去醫館是給王公公抓藥,皇上跟王爺,不是。”
郁墨夜怔了怔。
她不是給王德抓的,她知道青蓮知道。
當時跟郁臨淵生氣,她将藥扔了,青蓮撿回來了,還給她煎好了,端給她。
青蓮知道是治頭痛的藥。
隻是不知道她是給他抓的。
可是,他也不是嗎?
“王公公能不能坐下來?你這樣站着,青蓮壓力很大,作爲下人,青蓮是不是也要站起來呢?”青蓮蹙眉看向王德。
王德回過神,“哦哦,一激動就忘了。”
讪讪笑着,坐了下來。
青蓮繼續。
“奴婢記得王爺當時抓的是治頭痛的藥,王爺是給皇上抓的吧?”
郁墨夜一怔。
青蓮也不需要她回答,接着道:“而皇上抓的是止血藥,給王爺抓的。”
郁墨夜震驚。
大概是想起了當時情景,青蓮又忍不住笑了。
“我們三人同時出現在醫館,皇上以爲王爺是給自己抓止血藥的,所以出了醫館的門就将自己的那包藥丢了,王爺不知真相,以爲皇上真的開的是王公公的風寒藥,說不能浪費,又撿起來了,皇上畢竟是一國之君,給女人抓藥,且還是抓那種藥的事情,這輩子都沒做過,怕被我們識破,臉上挂不住,所以就生氣了,直接将藥包打落在地。”
“奴婢也是從散落的藥材看出是止血藥,且還看到了大夫開的方子……”
說到這裏青蓮又再次頓了片刻,才甚是不好意思地繼續道:“上面寫着,寫着......房.事過激,導緻女方大出血。”
青蓮話音才落,當即有一人“噗”的一聲笑噴了。
是樊籬。
見三人都看向自己,他意識到自己有些過,連忙掩了口,“咳咳”了兩聲,強忍住想要大笑的沖動。
卻還是忍不住扶額低頭暗笑了起來。
原來某人還有這麽好笑的一茬兒啊。
其實郁墨夜聽完,嘴角也是禁不住痙.攣了。
這男人真是……
拿眼睨了睨郁墨夜的反應,青蓮低低一歎:“其實,也真是難爲皇上了。”
“他可是天子,是帝王,何曾做過這種事,他也不好意思問,也不好意思說,就自以爲是這樣了,擔心王爺,便自己親自跑去醫館抓藥,所以才鬧出這般事情來。後來,還是奴婢非常委婉地提醒他,王爺是來月事,而不是别的,此事才作罷。”
郁墨夜擡眼,見坐于對面的樊籬還在低頭扶額,忍俊不禁的樣子,她亦是唇角一勾,微微笑了笑。
想當時,她還跟他吵了一架,氣得将自己抓的藥也扔了。
所幸後來被青蓮撿了回來。
想想好笑的又何止郁臨淵一人,她難道不是?
他們兩人都好笑,都是給對方抓藥,卻又都怕對方知道,還差點都扔了。
“話又說回來,其實也幸虧王爺跟皇上鬧别扭,将皇上抓的藥給弄灑了,奴婢看到了,不然的話,以皇上做任何事不做聲不解釋的性子,指不定就想個什麽借口或法子煎給王爺喝了,王爺正值月事期,怎麽能服用止血補血的藥,那是要出問題的。”
青蓮心有餘悸。
郁墨夜沒吭聲。
青蓮見樊籬似乎還在方才那個藥方内容裏沒有走出來,亦是一笑:“淨是奴婢跟王公公在說,樊法師高人不做聲,法師也請說說。”
樊籬清清喉嚨,擡起頭,眼角眉梢還有未斂幹淨的笑意。
“我說可以,但是王爺必須跟我保證,不許告訴皇上,否則他肯定會收拾我。”
郁墨夜撇撇嘴,輕嗤。
不說拉倒,她又不稀罕聽。
是他們三個找上她的門來要跟她說的好嗎?
做什麽還要跟她談條件?
見她如此,樊籬有些無奈,“就知道這次将王爺給得罪了,以後沒好日子過啊。”
郁墨夜冷了他一眼,雙手撐在桌面上,起身站起:“要說就請快說,不說,就請回吧,夜也深了。”
樊籬搖搖頭,朝她招手,示意她坐,一副“好了好了,服了你”的樣子。
郁墨夜極不情願地坐了下去。
“前面的,我就不說了,隻說這次的事,前面的我也不知道,皇上也沒跟我說,就隻是王爺離開王府的夜裏,他緊急通知我去避一避,他說,給大家的消息就是我帶王爺去一風水寶地施法驅邪去了。”
“我不知道這段時日王爺去哪裏了,皇上又做了些什麽,更不知道皇上是怎樣找到王爺的,隻知道,我告誡過多次,不能飲酒,更不能強行封住自己大穴去飲酒,那等于直接找死,可他還是破戒了,還是找死了。”
“皇上跟王爺到我那裏後,皇上遣散了所有隐衛,就連九王爺跟王公公他都未告訴,就是不想任何人找到我們那裏,本是想安安靜靜在我那裏養傷的,在溫泉池那裏,也不知道皇上跟王爺爲了什麽,最終鬧成這樣。”
說到這裏的時候,樊籬面色變得凝重。
郁墨夜眸光微閃,低垂了眉眼,沒有做聲。
“王爺是不知道我趕到溫泉池時,皇上的樣子,當時,我真的以爲他死了,一動不動,半浮半沉在水裏,衣服都沒穿。我比你們任何一個人都了解他,他其實是一個非常自律、非常隐忍、做任何事都會三思而後行、權衡利弊、不會陷自己于困境和危險的人,所以,當我看到他竟然一再将自己搞成那個樣子時,我真的很生氣,氣得都想讓他自生自滅,死了算了。”
“可饒是如此,饒是我在擔心他能不能活,他睜開眼睛的第一句話,還是‘别讓她走了’。王爺以爲我想點王爺的睡穴啊,但凡有一點辦法,我就不會這樣做了,是皇上不想讓王爺走了,而他生死未蔔,我如沒留住王爺,隻怕他的狀況會更加惡化,所以,才不得已讓王爺沉睡。”
“王爺肯定會覺得今夜我們三人來是幫皇上說話來了,是來當他的說客來了。王爺可以這樣想,的确,我們就是來幫皇上說話的,因爲他自己從來不說,也絕對不會讓我們說,如今他昏迷不醒,我們是擔心我們再不說,王爺又走了,他怎麽辦?”
說到最後,樊籬聲音都微微有些變了。
所有人都變得很沉默。
郁墨夜也沒有做聲。
她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聽了怎麽多,她怎麽可能沒有觸動,怎麽可能沒有起伏?
她隻是……
有幾次話都到唇邊了,就差點問出了口,難道他們不覺得他們是兄妹,這樣的關系,這樣的亂.倫的關系,不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