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籬半天沒有等到男人的回答,探頭瞅了瞅男人,見男人閉目不争,也沒強求。
畢竟他深知男人此時的身體狀況,不僅沒有說話的力氣,也不适合多說話。
“對了,正好皇上醒了,我這裏有補元氣的藥,皇上先服下一粒。”
樊籬邊說,邊自袖中掏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粒藥丸。
湯藥的話,昏迷還可以強行喂入一些,可藥丸,若人事不知、毫無意識,根本難以讓其咽下。
“我這藥丸可是一個神醫給我的,别說醫館裏買不到,就連皇上的太醫院也肯定沒有,總共就隻有幾粒,平素我自己都舍不得用,今日給了皇上,日後皇上可别忘了我的救命之恩。”
樊籬調侃着,将藥丸送到男人的唇邊。
見男人依舊未動,他又用藥丸碰了碰男人的唇瓣,“張嘴。”
男人還是毫無反應。
樊籬呼吸一緊,又喚了兩聲,并且還晃了晃男人的身子。
男人依舊沒有任何回應。
樊籬蹙眉傾身,用手指挑起男人的眼皮,看了看瞳孔,終于确定,他又昏過去了。
哎。
樊籬歎了聲氣,起身,找來搗藥的藥盅。
将藥丸放進去搗碎成粉末,然後提壺兌了點水裏面,回到床榻邊,小心翼翼地喂入郁臨淵口中。
樊籬一直坐在那裏不敢睡。
幸虧這幾日他吃了睡,睡了吃,都睡飽了。
不然,這樣沒人說話的熬夜那真是要他的命。
郁臨淵中途又醒過一次,時間很短,都沒說上兩句話,便又第三次陷入昏迷。
一直這樣反反複複了多次。
郁墨夜的睡穴也是被樊籬點了多次。
從夜裏到黎明,從黎明到白日,又從白日到黃昏,再從黃昏到夜裏。
樊籬眼皮子都沒敢眨,連吃飯都趕得像個什麽似的,跑去廚房簡單快速地随便搞了點。
煎藥的爐子,他直接搬到了廂房的門口,省得跑來跑去。
郁臨淵再一次醒過來的時候,天又亮了。
屋裏的燭火已滅。
他艱難轉頭,就看到樊籬正站在郁墨夜的矮榻邊不是在做什麽,一動不動,背對着他。
他眸光微斂,出聲道:“樊籬。”
聲音不大,且依舊沙啞得厲害,但明顯帶着一抹涼意。
樊籬一怔,回頭,眉眼一喜:“又醒了?”
說完,自己覺得怎麽那麽别扭呢?
又醒了。
意識到男人盯着他,又想起那一聲“樊籬”的語氣,他何其敏銳一人,自是知道男人誤會了。
朝旁微邁一步,稍稍移開了一點身子,他指着矮榻上的一處道:“我在看它,天亮的時候,我開門,它飛進來的。”
郁臨淵順着他所指的方向看過去,赫然是一隻小鳥。
正落在郁墨夜右手的手邊上。
郁臨淵輕嗤了一聲:“難道不是你平日專門養的,用來裝神弄鬼的鳥兒?”
樊籬怔了怔,想起曾經郁墨夜跟他借過短笛和鳥兒,也難怪這個男人這樣想。
“不是,這不是那隻鳥,不是我養的鳥。”樊籬搖頭,邊說,邊緩緩踱着步子繞到矮榻的另一邊去看那隻鳥。
聞言,郁臨淵皺眉,虛弱道:“那還不快将其弄走,以防有攻擊性。”
“皇上放心,若有攻擊性,早傷四王爺了,”樊籬沒有看男人,視線一直落在那隻鳥兒的身上,他環抱着胳膊,隻手無意識地摸着自己的下巴,眉心微攏道:“我隻是覺得奇怪。”
“什麽?”
“這大冬天的,鳥兒原本就不多見,而且這種鳥兒,我更是從未見過,看似像普通的麻雀,卻不是麻雀,然後吧,它哪裏也不落,就落在四王爺的手邊,也不折騰,特别安靜,皇上你說,不會是什麽靈鳥吧?”
樊籬放下胳膊看向郁臨淵。
郁臨淵微微搖頭,覺得他不可理喻。
“你是法師,還是朕是法師,是不是靈鳥,你問朕?”
樊籬呵呵笑。
郁臨淵忽然想起什麽,瞳孔一斂,再次轉眸看向那隻鳥以及它落的位置。
而樊籬這時也想起正事,舉步走回到郁臨淵的床榻邊,這時,那隻鳥兒也撲棱着翅膀飛了出去。
“皇上,你們兩個可是躺了兩夜一日,皇上我至少還一直有喂藥,可四王爺一個正常人,這樣睡,一直不吃不喝的,會對身體不好啊,這真的不是長久之計。”
郁臨淵沒有理他。
他以爲對方又昏睡過去了,可看到對方睜着眼睛,眼神深邃悠遠,似是在想事情,他便也沒有打擾。
拂了衣擺正準備在邊上的椅子上坐下,卻又聽得男人的聲音驟然響起:“樊籬,去幫朕做一件事情。”
聲音之凝重,口氣之嚴肅,讓樊籬一怔。
“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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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下午的時候,原本靜谧的小院突然出現了幾個不速之客。
聞見動靜的樊籬連忙迎了出來。
來人除了幾個馬車車夫,另外總共七人。
太後,以及随侍大太監孔方,郁臨歸,蕭魚,霍謙、王德也來了,還有太醫院的孫太醫。
看着一行人從院門口進來,樊籬很是震驚。
“太……太後娘娘。”
正欲行禮,太後已經奪身而過,朝裏面走,冷着臉,問:“皇上呢?”
“皇上他……”樊籬緊随其後。
太後回頭一個冷觊:“人呢?”
“在房裏面。”樊籬指了指其中一個廂房。
太後直奔廂房而去,其餘人也緊跟着一起。
當看到廂房裏煙霧缭繞、一片灰蒙蒙的時候,太後蹙眉掩鼻,還是被嗆得咳了一聲,不悅道:“你在做什麽?”
“回太後娘娘,驅邪。”樊籬畢恭畢敬鞠了鞠身。
“驅邪?”太後疑惑,邊問,邊以絲絹掩鼻、探頭環顧,房内煙霧太重,一時視線不明,她在找帝王,“皇上呢?”
樊籬走進房中,經過矮榻的時候,伸手快速解了郁墨夜的睡穴,然後彎腰将地上燃的香踩滅。
那些煙霧就是來自于那些香。
樊籬又開了窗,并将房門也拉得洞開。
不一會兒,煙霧就淡了下去。
衆人隻見房中床榻上躺着一人,矮榻上也躺着一人。
待視線變得清明,大家才發現,床榻上的人是帝王,而矮榻上的人是四王爺郁墨夜。
帝王雙目微阖,似是睡着。
郁墨夜長睫輕顫,正緩緩睜開眼睛。
太後急急走近床榻,滿臉滿眼的擔憂,連聲音都又啞又抖:“臨淵……”
樊籬行至跟前,對着太後微微一鞠:“太後娘娘不要太擔心,皇上沒事,隻是剛剛被樊籬做法事驅邪,現在隻是睡了過去。”
太後一震,愕然轉眸,難以置信:“皇上的傷也沒事嗎?”
“傷?”樊籬一臉不解。
“皇上不是受傷了嗎?大出血。”見他如此,太後比他還要不解。
“沒有啊,”樊籬搖頭,面露疑惑,“誰說皇上受傷大出血?他隻是被人施了魇鎮之術。”
魇鎮之術?
啊!
全場震驚。
包括剛剛醒來,還迷迷糊糊搞不清楚狀況的郁墨夜。
魇鎮之術,又名厭勝之術,也就是世人常說的巫蠱之術。
誰敢對一代帝王施這東西?
太後有些反應不過來。
郁臨歸看向蕭魚。
蕭魚微微抿了唇。
郁墨夜怔怔轉眸,看向床榻上的男人。
然後撐着身子從矮榻上下來,對着太後行禮。
太後朝她略一揚袖,示意她平身。
随着意識的逐漸回籠,郁墨夜隐約猜出了些大概。
首先,郁臨淵情況很不好,現在還沒有醒來。
其次,有人給太後通風報信了,說郁臨淵受傷大出血,并且在樊籬這裏,所以他們一行找到了這裏來。
然後,樊籬并不想讓太後知道真實的情況,不僅解了她的睡穴,還故意說,郁臨淵是中了邪術。
是這樣嗎?
她睡了多久?
轉眸看向窗外。
看光景應該是下午。
所以,她睡了一整夜加一個上午?
猛地想起避子藥,她眸光一斂。
可這麽多人在,她又不能做什麽。
咬唇想了想,所幸還好,避子藥是事後十二個時辰之内服用都有效。
到夜裏才十二個時辰。
夜裏之前想辦法服下便好。
隻是那個男人怎麽到現在還不醒?她又禁不住轉眸朝床榻上看過去。
心裏說不出來的感覺。
他原本就傷成那樣,原本就是一個在危險期還沒有脫離危險的人,竟然還要發瘋一般對她做那事,真的是不要命了麽。
他會不會死?
會不會醒不過來?
一顆心被什麽東西裹得死緊,她覺得呼吸都有些困難,轉眸,她看向樊籬。
希望能從樊籬臉上看出點端倪來,關于這個男人身體真實狀況的端倪。
樊籬似是沒空理她,在忙着應付太後,又似是故意在回避她的眼神。
也是,做了虧心事不是,一直點她睡穴。
若不是這些旁人在,她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找他算賬。
樊籬搬了軟椅,請太後坐,說,帝王一會兒就會醒來了。
真的一會兒就會醒嗎?
郁墨夜表示懷疑。
雖然心裏也是這樣祈禱着。
太後冷着臉落座,觊了眼郁墨夜:“老四身上的邪氣驅掉了嗎?”
郁墨夜一怔。
她身上的邪氣?
還未徹底明白過來,樊籬已經回答在了前面:“這些時日,樊籬用盡平生所學,對四王爺進行了全面的、徹底的檢查,四王爺并未被邪祟所纏,所以,關于墜入冰湖一事,應該是其他原因,這些樊籬就不做多說。”
太後眼波漾了漾,沒有做聲。
郁墨夜也隐約明白了過來。
應該是在她離開四王府的這些時日,郁臨淵對外的消息是,她墜湖可能是有邪祟壓身,讓樊籬帶走驅邪去了。
是了,就是這樣。
她想起剛到這裏的時候,樊籬跟她打的第一句招呼是,“四王爺,你老人家可總算是出現了,你不出來,我……”
然後話沒有說完,就“哎呦”一聲,被郁臨淵掐手臂了。
當時她也未在意,原來如此。
“所以,法師的意思是,老四墜湖是有人陷害?”
太後蓦地出聲,将郁墨夜的思緒拉了回來。
樊籬躬身:“回娘娘,樊籬隻能說,沒有邪祟作怪,四王爺墜湖跟這些無關,其餘的,樊籬不敢妄言。”
太後瞥了他一眼,眼梢微掠,又掃了一記郁墨夜,沒說什麽。
最後轉眸,看向郁臨歸:“你怎麽跟哀家說你皇兄重傷大出血?”
“兒臣……”
郁臨歸不知道該怎麽說。
這個消息是蕭魚找到九王府跟他說的。
蕭魚說,她得到消息,當今皇上重傷嚴重,跟樊籬在此處養傷,且有人看到樊籬買止血猛藥,應該是皇上在大失血。
他一聯想此次微服私訪帝王的各種不尋常,又加上蕭魚拍胸脯打包票所言屬實,他便确信無疑了。
見事關重大,他又着實擔心帝王安全,便禀報給了太後。
所以,才有了他們一行人前來。
沒想到卻是搞錯了。
可不管怎樣,蕭魚是好心,她自己并未落得半分好處不是。
所以,他不能讓她受到連累。
張嘴,正欲将一切承擔下來,卻已聽到身側蕭魚先出了聲。
“都是蕭魚不好,是蕭魚的消息有誤,蕭魚跟皇上交情不淺,一聽到這個消息,甚是擔心皇上安危,就也顧不上去追蹤消息是否可靠了,便趕去九王府通知了九爺。是蕭魚誤導了九爺,請太後娘娘恕罪。”
蕭魚抱拳躬身。
心裏卻是滋味不明。
其實,她是受蕭震之命,去通知郁臨歸的。
在剛剛之前,她也是相信消息屬實的。
因爲她相信蕭震。
隻是現在看來,是蕭震收到了錯誤消息麽。
郁墨夜很震驚。
震驚這個通風報信之人竟然會是蕭魚。
不僅震驚,她還奇怪。
奇怪蕭魚是如何知道樊籬這個地方的?
如此隐秘的地方。
太後睨着蕭魚,目光深深淺淺,并未立即出聲,大概是在思忖該對蕭魚的錯誤做出怎樣的回應。
畢竟蕭魚的身份多少有點不同。
雖說都是大齊子民,卻又不同于一般子民,要比子民稍微高那麽一點。
是江湖第一大幫天明寨的人。
啓唇,正欲說話,卻蓦地聽到樊籬的聲音傳來:“皇上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