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吟宮,郁臨歸等在外殿。
内殿裏,王德整理着龍案上的奏折。
當王德将一疊奏折抱出來交給郁臨歸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問郁臨歸:“不知皇上是去了哪裏微服私訪?”
往常每次微服私訪都會帶上他的呀,這次怎麽沒讓他一起?
難道是因爲他在忘返鎮被奸人關押替代,從而嫌棄他辦事不力,所以這次不帶他了?
郁臨歸接過奏折,搖搖頭:“本王也不知。”
他隻是晚膳的時候,接到帝王讓隐衛送來的口谕。
說,自己因一要事,緊急微服私訪,大概往返需幾日時間。
因走得匆忙,未來得及交代政事,讓他先将龍吟宮未批的奏折送到鳳翔宮,煩請太後先幫忙處理。
這幾日暫時罷朝,如果遇上什麽需要決策的大事,可以等他回來。
若事出緊急,必須決策,也可由太後召集左相右相,以及朝中衆臣商議決定。
他有些疑惑,以前出宮,朝中之事,都是交由右相莊文默處理,這次怎麽由太後主導了?
當然,如帝王所說,走得匆忙,來不及交代也是一個理由,但是,事後也可以啊。
比如現在,也可以讓他将奏折送去右相府不是。
搞不懂。
而且,他問隐衛帝王在哪裏,隐衛很爲難地說,帝王讓不要告訴任何人,甚至還遣了隐衛,讓後面就不要跟着了。
這般神秘,卻讓他不禁有些擔心。
這可是從未發生過的事。
以往就算微服私訪,也都會讓他暗地裏帶人跟着。
不會有什麽危險吧?
眉心微攏,郁臨歸抱着奏折走了出去。
看着郁臨歸離開的背影,王德心裏也犯起了嘀咕。
或許此次私訪的确很隐秘吧,所以未帶上他,也未告知九王爺。
而且,應該也不想太後知道,更不想她去查,所以,才将奏折送去鳳翔宮讓其批閱?
因爲太後愛權,雖後宮不得幹政,她卻不時幹預,所以,帝王投其所好,目的隻是穩住她?
哎,他也不知道。
帝王的心思豈是他一介奴才好猜出來的?
他也是隻能做好自己分内的事,等帝王回來。
剛轉身,就看到一華麗宮裝的女子手裏拿着個什麽東西袅袅婷婷地走進來。
外面天色已晚,待入了外殿的門,走進燭火之中,王德當即識出來人,是莊妃。
他連忙上前行禮:“奴才見過莊妃娘娘。”
也看清楚了她手裏擰着的是一隻冰嬉用的冰靴。
“皇上在嗎?”莊妃邊問,邊探頭瞧向内殿。
“皇上他……”王德剛準備說微服私訪去了,後一想暫時也不知能講不能講,便臨時改了口,“他不在。”
“哦,”莊妃有些失望,“這麽晚了,皇上去哪裏了?”
王德垂眸颔首,“回娘娘,奴才也不知道。”
聽到他這樣說,莊妃怔了怔,将落在内殿的目光收回,睨向王德。
心裏雖不知他到底是真不知道,還是知道不說,卻也沒打算跟他計較,畢竟身爲奴才,當講不當講的确是要有所考慮。
她隻是有些做賊心虛地想起另一件事來。
雖然六福已經在她父親的安排下,于天牢中咬舌自盡,但是她的心一直還是懸着的。
因爲還有兩個隐患在。
一個是那個藏在暗處送她字條、指示她辦事的人。
另一個就是眼前的這個當事人。
隻希望六福在跟他交集的時候,沒有留下什麽對她和她父親不利的證據才好。
“看王公公消瘦了不少,想必被人關在忘返鎮的時候,吃了不少苦頭吧?”她略帶試探性地開口。
王德躬身,“謝娘娘關心,是奴才不才,輕信于人,才會中奸人之計,幸得皇上厚愛,解救奴才于危難之中,都是奴才的錯,怎敢道苦?”
莊妃細細回味了他這一番話。
看樣子,應該并沒有察覺出什麽。
微微松了一口氣。
這廂,王德見莊妃不走也不開口,就站在那裏,以爲她還有事,便開口詢問道:“不知娘娘找皇上所爲何事?需要奴才轉達嗎?”
“哦,”莊妃怔怔回神,“不用。”
前幾日帝王召見她,讓她調查送冬節那日,四王爺郁墨夜墜湖一事,并将當日郁墨夜所穿冰鞋給了她。
她不知道帝王爲何會将這件事交給她去徹查,原則上應該是皇後秦碧的事。
就算秦碧失寵,還有個新歡池輕在那兒不是。
怎麽就輪到她這個半寵不寵的人頭上?
後來,她一想,整個送冬節所有的活動都是秦碧負責的,而這雙冰鞋原本又是池輕的,是池輕跟郁墨夜臨時換的。
兩個女人都涉事其中,所以,帝王讓她來查,也不奇怪。
以前,她其實很不熱心于這些事,但是,那是以前。
以前還沒有池輕,以前她風光無限。
自從池輕來後,帝王就幾乎将她忘了。
一個失寵的女人,加上又發生六福冒充王德一事,她再不熱心這些事都不行。
她要東山再起,她要重新讨回帝王的歡心,所以,她想辦好這件事,辦好帝王難得交代給她的這件事。
這兩日她仔細研究了一下這雙冰鞋,她甚至還拿秤稱過。
她發現這雙鞋子比同碼的其他鞋子要稍微重一些。
她想将鞋子拆了來看,卻又唯恐帝王怪罪,畢竟這種鞋子拆了就等于毀了,還不了原。
所以,她來龍吟宮找帝王先請示一下,帝王同意了,她就拆了。
沒想到不在。
“不勞煩公公,本宮還是等皇上回來親自跟皇上說吧。”
莊妃轉身,朝門口走去。
讓人轉告也說不清楚,而且容易打草驚蛇。
若這冰鞋真的有問題,那秦碧跟池輕,定有一人有問題。
另外,難得有個事茬兒找帝王不是,她又豈會輕易假手于人?
現在她的步雲宮,帝王都鮮少踏入了,她又不好自己找上.門來,正好有此事,她就可以光明正大、理所當然地多來龍吟宮了。
想到這裏的時候,她忽然覺得一陣悲哀。
她得寵的時候,還對皇後秦碧的失寵暗暗得意過。
甚至前段時間,聽說秦碧負責送冬節冰嬉活動非常用心,事無巨細,都親力親爲時,她還嗤之以鼻,覺得秦碧不過是想通過辦好這件事,博得那個天下最尊貴男人的歡心和關注而已。
沒想到她今日也會做同樣的事。
也就是到這時,她才真正體會到了秦碧的心情。
說到底,都是可憐人而已。
宮門深深,皇家寡情,寵辱隻在一瞬之間。
對于她們這些女人來說,那個男人就是天,就是一切,他可以讓你上天堂,也可以讓你入煉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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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頭,樊籬将郁臨淵用闆車拉回,好不容易才将人挪到床榻上躺好,他自己也是累到不行。
整個過程,郁臨淵都在昏迷,一瞬都沒有再醒來過。
所以,他也顧不上歇息,連想喝口水都顧不上,就又忙着給郁臨淵喂藥。
因爲昏迷,人是毫無知覺的,所以藥喂得很是艱難。
大概隻有一半喂下去了,其餘的一半都順着嘴角流了。
樊籬知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所以隻能多喂。
正常藥量一碗,給他喂兩碗就好了。
可這真的是考驗人的耐心啊,喂到最後,樊籬的手都酸了。
可把他憋屈得不行,還發作不得。
一邊喂,他一邊抱怨。
“從沒見過你這麽不負責任的男人,還堂堂帝王呢,做事不考慮後果,留一堆事兒讓别人擦屁股。你是風.流.快.活了,你是一時舒服了,你想過别人沒有?”
“真不想管你,就讓你去,是死是活,聽天由命。你是不是吃定我會替你收拾殘局,是不是覺得我神通廣大啊?”
“我隻是一個法師,法師而已,就算會醫術,我也不是神醫,而且,你這種情況,神醫也沒用,神仙還差不多。”
“反正今夜我把話撂這兒哈,這是最後一次,下次你再發瘋,自己糟蹋自己,我絕對不管了,你愛找誰找誰去,别來找我,我肯定不管。”
兩碗藥喂下去,用了一個半時辰。
男人依舊沒有醒。
樊籬心裏其實很沒有底,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救活這個男人。
低低一歎,将空碗置在床頭櫃上,他活動着自己酸痛的胳膊,陡然想起一件事。
一拍腦門,哎呀,睡穴隻能管兩個半時辰,是不是快到了?
要讓人給跑了,那他真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連忙起身,直奔隔壁廂房。
還好,人還在榻上睡得深沉。
他舉步上前,凝力于手指,準備點于女子頸脖處的穴位。
入目青青紫紫紅雲一片,他手指頓了頓。
也難怪某個男人到現在還在昏死呢,這一看就知道當時的激烈程度。
難道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搖搖頭,手指點上女子的穴門。
女子長睫動了動,緩緩睜開眼,懵懂又茫然地看向樊籬,剛準備張嘴說話,樊籬又再次點上她的穴門。
女子眼睛一閉又睡了過去。
沒辦法,某個男人沒醒之前,他必須讓她睡着。
不然,他分身乏術,顧不上兩頭,而且,他也沒有那個本事保證這個女人醒了不走。
可他這裏沒有湊手的迷.香,蒙.汗.藥之類的也沒有,沒有辦法,隻能靠點睡穴。
隻是,悲催的是,睡穴隻能管兩個多時辰,也就是意味着,他要每隔兩個時辰點一次她的穴位才行。
他真是想殺人的心都有了。
他樊籬招誰惹誰了?搞這麽兩個人來伺候着。
一個醒不了,一個不能讓醒了。
這都什麽事嘛?
和着被子一起,他将床榻上的女子打橫抱起。
免得兩個廂房跑,幹脆挪到一間房裏。
而且,有個什麽動靜也能及時發現。
回到隔壁廂房,将女子放在一邊的矮榻上,替其掖好被子,他便起身去牆角看更漏。
他得記好時辰才行。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竟已是四更了。
他突然想起一件更嚴峻的事情。
五更上朝,這個男人卻還昏死在這裏。
下午的時候,他問過他如何處理,他說,他會想辦法。
辦法呢?
樊籬朝床榻上的男人揮揮拳頭,咬牙切齒:“你的辦法就是不要命地跟人家翻雲覆雨,然後死在這裏,等着朝廷的人來收屍?”
話音剛落,就蓦地聽到一聲低咳。
他一震,隻見男人不知幾時已經睜開了眼睛,正看着他。
“背後咒朕死……你信不信……朕治你個忤逆犯上之罪?”
沙啞破碎的聲音傳來,說完,又咳了兩聲。
樊籬大喜上前,“皇上醒了?”
“她呢?”男人蒼白着臉問。
樊籬用頭指了指邊上的矮榻,“放心,一直在陪着皇上呢。”
男人轉眸望去。
“皇上,已經四更天了,馬上就是上朝的時辰了,宮裏的……”
“朕……已經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樊籬有些意外,“幾時安排的?”
“你出門抓藥的……時候……朕讓隐衛……送信給老九了,老九會處理。”
隐衛?
樊籬一怔。
“有隐衛在?”樊籬頓時就跳腳了,“我說那些隐衛是死人嗎?還是說,隻是聾子的耳朵,做擺設的?我方才搬皇上的時候,他們就不知道出來搭把手嗎?”
“沒有……朕下午都遣走了…….”
樊籬汗。
不過,想想也是,若真有隐衛在,豈不是将他那禽.獸之事看得一清二楚?
想到這裏,樊籬眼睛一斜,壞壞道:“皇上故意遣的吧?”
男人虛弱地閉了閉眼,沒有理他。
樊籬又想起正事。
“對了,皇上方才說送信給九爺了,九爺會處理,樊籬怎麽覺得那麽玄呢?皇上就不擔心九爺那性子,會給皇上誤事?比如,一不小心就将皇上的行蹤暴露給了太後?”
“他不知道…….而且,太後也沒閑心……”男人阖目未睜。
樊籬一時沒聽明白,“什麽?”
男人卻不再做聲了。
太吃力,說話太吃力。
而且,這件事不是一兩句話能說明白的。
若樊籬知道是讓太後暫時打理朝政,一定會震驚,一定會打破沙鍋問到底。
他自是知道那個女人喜歡幹政,一旦讓她插手,後面更是會肆無忌憚。
但是,他有他的考慮。
最主要的考慮,當然是想穩住太後。
讓她無心關心他微服私訪去了哪裏,不僅不關心,甚至還希望他在外面多呆些時日都有可能。
另外一個考慮,是故意閃右相莊文默一次手。
平時他微服私訪,朝政都是交于莊文默在打理,莊文默的勢力明顯在坐大。
現今朝堂,說白,就是三大股勢力。
一股,以右相莊文默爲首。
一股,以左相和禦史台爲首,而左相跟禦史台台主都是太後娘家之人。
最後一股,就是他自己慢慢培植起來的勢力。
所以,讓太後跟莊文默兩方鬥一鬥,并不是壞事。
就好比,他故意讓莊妃查送冬節郁墨夜墜湖一事一樣。
很明顯,如果的确是有人在冰鞋上做手腳,那麽最先值得懷疑的就是兩個人。
一個秦碧,一個池輕。
因爲冰鞋最初的負責人是秦碧,而冰鞋原本的主人是池輕。
作爲莊妃來說,能有機會揪出這兩個人随便哪一個,都是她巴不得的事。
所以,她一定會盡心盡力去查,一定會給他一個滿意的答案。
而做爲秦碧和池輕來說,一個身爲皇後,一個身爲寵妃,卻沒有得到調查此事的權利,定然心裏會有所想法。
如果的确是她們其中一人所爲,此人就會更加做賊心虛、惶恐不安。
而人,一旦陷入恐懼,往往會自亂陣腳、自我暴露。
如果不是她們所爲,無非兩種可能。
一種,她們努力地證明自己,既然證明自己,自然就會提供證據,如此一來,對此事的調查隻會有利。
另一種,就是努力地将懷疑朝對方頭上引,那樣,就讓她們兩個女人鹬蚌相争去。
當然,加上莊妃,也有可能是三個女人。
現在最讓他頭疼的是,邊上這個女人該怎麽辦?
他不可能讓她一直睡着。
遲早得讓她醒來。
他該如何面對她,如何跟她解釋,如何讓她留下來?
他好亂。
他想不到怎麽辦。
夜裏,他的确是沖動了。
他明明不是一個沉不住氣的人,不知道爲何每次攤上她的事,就修爲全無、理智盡失?
他不是沒想過克制,卻完全克制不住。
洪水猛獸一般。
這種情緒太可怕了。
如此一來,他們原本就岌岌可危的關系更是雪上加霜。
這麽多天,他所有的忍耐、所有的謹慎、所有的努力、所有的良苦用心,全都白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