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又沉默了,略略垂了眼睫,似是在考慮怎麽說。
好一會兒才擡起頭,一雙大手也從她的腰上拿下,轉而捧住她的臉,他凝着她,眉目如畫又略顯蒼白的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專注和鄭重。
修長的手指輕輕在她眼角處來回摩挲,他似是非常艱難地開口,“朕跟她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的關系。”
郁墨夜眼簾顫了顫。
這不是剛開始他說過的那一句麽。
所以,又搞了半天,再次回到了原點?
心裏其實很失望,但是,她也深知這個男人的性子。
若他不想說的,沒有人可以撬開他的嘴。
透過氤氲熱霧,她看進他的眼底。
他沒有避開,就讓她看着,甚至微微傾身,朝她湊近了幾分。
一副他未欺騙,所以坦然無懼的樣子。
可郁墨夜并不擅長去揣摩人的心思,更不擅長透過一個人的眼神去猜對方的心裏所想。
何況是這個男人。
她永遠也未看懂過的這個男人。
斂了眸光,她說:“好,既然你不願回答,那我也不強求,我再問你,長樂宮的那個木雕是顧詞初掉的是嗎?”
男人若有所思地點頭,“應該是。”
郁墨夜就聽不懂了,蹙眉,“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麽叫應該是?”
男人的大手依舊落在郁墨夜的臉上輕撫,被郁墨夜握住手腕拿開,按進水裏。
意識到她的動作除了帶着幾分不悅外,其實是不想他光着兩隻胳膊露在水面上受涼,男人嘴角翹了翹,眸光映着粼粼水面,潋滟生姿。
水下,他反手将她的兩手握住。
沒有直接回答她,而是問了她另一個問題:“送冬節那日,辨音遊戲的那一頭是你是不是?”
“是,我臨時跟顧詞初換了号碼。”既然開誠布公,郁墨夜也非常坦白。
“嗯,”男人點點頭,“所以,朕當時問她的問題你應該都聽到了不是?如果朕非常肯定木雕是她掉的,或者非常肯定不是她掉的,朕爲何要問她那個問題?”
郁墨夜一怔。
原來他問她這些,是回答她的問題,回答她的那個“什麽叫應該是”。
“這個問題,你完全可以當面問她,爲何選擇在那樣的情況下問?”
“朕不是不确定是她嘛,自然是不會貿然當面相問,而在辨音遊戲的時候去問,既能問到朕想問的,又能确保對方不知道是朕。”
郁墨夜聽得有些糊塗。
他的意思是,他想跟顧詞初确認木雕是不是她掉的,且還讓顧詞初不知道是誰在跟她确認?
“不是,那個遊戲結束不是要分猜對沒猜對嗎?到時候一對,不就知道是你?”
“嗯,原則上是這樣的,”男人點頭,“但是,既然朕這樣做,定然是有萬全之策,換句話說,朕不會讓辨音遊戲順利地進行下去,若中途停掉,自然就不用對号碼了,也就不知道誰是誰。”
郁墨夜呼吸一滞,想起辨音遊戲的緊急停止,是因爲莊妃的狗跑進龍吟宮,将内殿搞得一塌糊塗,并将顧詞初的扳指翻出來了。
“所以,當日龍吟宮的一切是你安排的?”郁墨夜難以置信。
“不是,”男人搖頭否認,“不是朕,朕不會做那種陷自己于被動和絕境的安排,朕另有安排,隻不過,朕安排的事還沒發生,那件事先發生了。”
“哦。”郁墨夜點點頭。
想想也是,那日明顯發生得讓人有些措手不及。
那是誰呢?
假王德到底是誰的人呢?
關于這些她也不想多想,以她的腦子想也是想不出什麽的,而且,她現在更關心的是顧詞初和這個男人的關系。
“顧詞初是池輕嗎?”猶豫了很久,她終于問出了這個盤亘在心裏很久的問題。
問完她就意識到不對,從剛剛的對話來看,她不應該這樣問。
所以,當即就換了一個問法。
“你是不是不确定顧詞初是不是池輕,所以才問長樂宮裏的木雕是不是她掉的?”
從方才他的話來看,她就得出這樣一個結論。
因爲,如果很确定顧詞初就是池輕,他做什麽要問木雕是不是她掉的,應該非常肯定是她的才對。
郁墨夜不明白的是,難道自己心心念念的女人、住在心尖上的女人是誰都不知道嗎?
這不像是這個男人的作風。
“不是。”男人也很快否認了她的問題,“朕是想确認木雕是不是她掉的沒錯,但并不是想确認她是不是池輕。”
郁墨夜皺眉。
這話怎麽聽得這麽别扭呢。
不過想想也是,掉木雕的人不一定就是木雕的主人。
是這樣理解麽。
所以,池輕另有其人?
“那麽誰是池輕,她現在人在哪裏?”
郁墨夜再次望進男人的眼底。
男人略略垂眸,未語。
濃密纖長的睫毛也盡數遮去鳳目中的所有情緒。
等了一會兒,沒等到他開口。
郁墨夜知道,他是不願意說。
彎了彎唇,郁墨夜剛想說算了,男人卻又緩緩擡起了頭,“總之,朕跟顧詞初不是你想的那回事,雖然朕護她周全,雖然朕知道她有聲音恐懼,但是……”
他頓了頓,沒有說完,似是有難言之隐,然後問她:“你信朕嗎?”
郁墨夜怔了怔。
這是轉移話題嗎?
“信。”她說。
關于這一點,她是真的信。
前面是太多的事兒湊在了一起,她才陷入到誤會裏不能自拔。
其實,細細一想,若他真的跟顧詞初那種關系,怎會在天明寨的時候,在顧詞初同在的情況下,将她留在自己的房裏要她。
還有,顧詞初也在四王府,他又怎麽會在顧詞初的眼皮底下,常常夜入王府跟她糾纏?
相愛的人應該會很在意對方的感受不是嗎?又怎會去赤白白地傷害對方?
顯然沒想到她會如此斬釘截鐵地說“信”,男人稍顯激動。
水下一直裹着她手背的手驟然用力握了握,“你真的信?”
郁墨夜怔怔點頭,有些失神。
她是信,隻是,爲何心裏還是那般不是滋味呢?
下颚忽的一重,她回過神來。
是男人的大手又自水中拿出捏在她的下巴上。
“現在輪到朕問你了。”
郁墨夜看着他,“什麽?”
“朕記得問過你幾次,有誰知道你是女人?你爲何從來都未告訴朕,老五也知道?”
郁墨夜愣住。
他如何知道?
忽然想起梁子跟她說的,那日在橋洞下面,郁臨旋與他同時尋到了那裏。
兩人還無聲對峙了很久。
心細如他,洞若觀火如他,所以知道了是麽。
也不知道自己心裏到底怎麽想的,或許是因爲還絞着氣,又加上對上男人明顯不悅的眉眼,郁墨夜當即開了口。
“你不是也沒告訴我池輕是誰嗎?”
她清楚地看到男人瞳孔一斂,與此同時,落在她下巴上的大手也是重了幾分。
“這是兩碼事!如何能相提并論?”
睨着男人的反應,明顯跟剛剛截然不同的反應,郁墨夜也惱了。
憑什麽他隐瞞她、不告訴她,就可以,而輪到她,就不行?
“怎麽不能相提并論?你可以心裏裝着一個女人,然後又理所當然地跟我做那男女之事?我爲何就不能?”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跟朕做那男女之事,心裏也裝着另一個男人是嗎?”
急劇轉冷的聲音一字一句落下,捏着她下巴的五指更是驟然用力,痛得郁墨夜皺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