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蓮披衣而起,一刻都不敢耽擱,很快就出現在廂房裏面。
看到男人臉色不好看,且微微喘息的樣子,她以爲又像前一次一樣,是男人的隐疾發作了,連忙上前,想要攙扶:“皇上……”
“她呢?”男人轉眸問她。
青蓮一怔。
她?
下意識地扭頭看向床榻。
隻見床榻上被褥被掀得大開,上面隻有豎排放着兩個枕頭,她心裏咯噔一撞。
人不在?
走了?
幾時醒的?
見男人盯着自己,原本黑曜一般的眸子,牽出血絲,她也慌亂得厲害:“奴婢……奴婢不知道……”
她不知道她走了,也不知道她醒了。
她一向淺眠,而且今夜特殊,原本是不準備睡的,打算就在邊上守夜,以防她醒過來沒人在旁。
可是,後來,她覺得這個男人白日不方便,夜裏一定會來,她守在廂房裏反而不方便。
所以就睡了。
其實,睡得很淺,但是,卻還是沒有注意到。
說明,這個女人是有防備的,定然放輕了一切聲響。
那現在怎麽辦?
“奴婢這就去找,她胸肺吸入了大量的湖水,雖然被擠壓了出來,但是受損得厲害,應該走不遠,皇上莫要擔心。”
一說完,青蓮就後悔了。
後悔得恨不得扇自己耳刮子。
果然是關心則亂,就說走不遠就好了,說什麽胸肺,說什麽受損?
男人雙瞳越發赤紅,啞聲自語:“早知道就應該派隐衛守着的。”
說完,轉身,快步走到窗邊,開窗拊掌。
青蓮知道,他在召喚隐衛。
她也轉身,急急出了門。
跟隐衛交代好,郁臨淵準備出門的時候,就碰到了趕過來的顧詞初,還有一些家丁下人。
想來是被他大喊青蓮的那一聲給驚動的。
“皇上……”
顧詞初有些意外,見到男人的樣子,她又疑惑地探頭看向廂房的床榻。
在清楚地看到榻上無人時,她心頭一咚。
郁臨淵腳步未停,徑直奪身而出,家丁下人們行禮也未管。
忽的又想起什麽,腳步頓住,回頭,将手裏的信箋交給顧詞初。
“她留給你的。”
顧詞初一怔,伸手接過,帝王大步走進蒼茫夜色中。
心中疑惑,顧詞初打開信封,取出裏面的信箋。
抖開。
首先入目的是兩字——休書。
她渾身一震,愕然看向帝王離開的方向。
男人的背影已被夜色淹沒。
發生了什麽?
收回目光,她又繼續看手裏的休書。
【大齊四王爺郁墨夜,爲因身體有隐疾,長期服藥未好,不能盡丈夫之職,也未能有後,而妻子顧氏還年少,故情願立此休書,任從改嫁,永無争執。恐後無憑,立此休書是實。
慕德三年正月二十三】
什麽情況?
******
郁臨淵走得極快。
不想引起不必要的糾複,他隻将第一封休書給了顧詞初。
另外一封,他揣在了自己身上。
當務之急,是找人。
青蓮說得對,她剛剛醒過來,又受創嚴重,走不了多遠。
走不了多遠的。
但是,他還是很慌亂。
從未有過的感覺。
就如她自己所說,離開的念頭不是第一次動。
但,這一次不一樣。
的确不一樣。
這一次誤會太深了。
這一次她定然是鐵了心了。
不然,不會連睡在耳房的青蓮都沒有發現,不然,也不會給顧詞初留下休書,更不會拖着傷體就這樣出走。
其實,她每一次想走,他基本上都知道。
剛剛返朝那會兒,她沒有銀兩,借自己中邪驅邪,跟他說破财消災,讓他給點财她,他就洞察了她的目的。
想離開,沒錢。
他自是不會讓她如願。
所以故意拿榔頭給她,讓她打砸,打砸值錢的大物,破财消災。
後來,他讓她學規矩,她又提出,讓他将她貶爲庶民。
其實,他懂,那也是變相的離開。
他便威脅她,用嶽國與大齊的關系來威脅她,用四王府裏的其他人來威脅她。
她隻得斷了這個念頭。
所以,她便自告奮勇跟太後毛遂自薦,要去江南。
她的那點小心思他豈會不知道?
她就是想要離開。
當時,正好出了莊妃的燕貴犬被顧詞初失手所殺這件事,他便借這件事之機,讓她替亡狗守靈,七七四十九日,完全可以錯過去江南的時間。
隻不過半路殺出個郁臨旋,用自己的燕貴犬以及免死金牌救了她。
無奈,他隻得用了狠招。
他利用她的膽小怕事,故意散出江南查案的官員被秘密殺害的消息,逼她自己想辦法留下來。
她也用了狠招,讓自己大病了一場。
雖說,最終還是不得不遵太後的懿旨去了江南,但是,他也喬裝尾随。
再後來,在江南,他中蠱,他瘋狂地奪去了她的完璧之身,她也動了離開的心思吧?
所以,他讓青蓮照顧受風寒的王德,讓她跟自己同乘一輛馬車。
他不給她機會。
最近一次動離開的心思,應該是在忘返鎮,陳落兒跳崖尋死之後。
她也的确離開了。
偷偷離開了。
隻不過,他了解她,他深知她定然會親自送陳落兒,他料定陳落兒出殡的那一日,她定然會出現。
爲了将她留下來,他不惜以天子身份現身,并且還召集了地方官員,甚至還不顧倫常,同意讓***的兄妹二人合葬,擺平了鬧事的族長和村民。
擺平那些人,說白,還不是想讓她心甘情願地留下來。
現在想想,她還真是一直在試圖離開,一直。
可饒是如此,也沒有一次讓他像這次這般慌、這般亂過。
每一次他都能猜到她會怎樣。
每一次他都能理智地想到對策。
這一次,他猜不到,他也想不到對策。
她沒有朋友,她受着創,他不知道這樣的深更半夜,她能到哪裏去?
思來想去,能去的似乎就兩個地方。
一個五王府,一個天明寨。
其餘,她沒有熟悉的人。
可是,按照她這樣決絕離開的樣子,他覺得,她不會去這兩個地方。
畢竟太好找了。
即便這樣想,他還是覺得不能錯過任何一個機會,随即拊掌招了隐衛,讓去暗查此兩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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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郁墨夜撫着胸口,跌跌撞撞地走着。
大概是喝了大量污水的緣故,胸腔内很不舒服,肺不舒服、氣管裏也不舒服。
每呼吸一下,似乎都能牽扯到每根神經,氣管痛、肺痛,五髒六腑都在痛。
但是,她不能停。
不能停下來。
她知道,很快他們就會發現她不在了。
然後,以那個男人的手段,很快便能找到她。
不能,她不能讓他找到。
可是,她能去哪裏?
凜冽夜風裹着細碎的雪花直往喉嚨裏灌。
喉嚨本就不舒服,越發變得難受。
瑟瑟發抖中,她茫然四顧。
她能去哪裏?
她似乎哪裏都不能去。
醫館不能去,客棧不能投,就認識的寥寥幾人,她也不能去投奔人家。
他們都會找到。
天大地大,竟沒有她郁墨夜的容身之所。
忽然,她想到一個地方,眸光一亮。
對,先去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