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問,霍謙也不再多說,隻道,到了就知道了。
在龍吟宮門口就感覺到了壓抑沉重的氣氛。
站于門口的王德拉了拉她衣袖,欲言又止,卻又終是沒說出口。
她們一直随着霍謙進了内殿,就真的被眼前的一片狼藉給怔住。
桌案上的奏折橫七豎八,桌下的地上也散落得到處都是。
椅凳也是東倒西歪,裝飾的花瓶倒地,還有很多亂七八糟的雜件也是地上随處可見。
内殿裏有六人。
除了站在那裏正随随将桌案上奏折摞整齊的帝王,還有太後,皇後秦碧,以及莊妃。
太後坐在軟椅上,臉色很不好。
皇後跟莊妃皆站着。
太後身後站着随侍大太監孔方,秦碧邊上站着貼身婢女柳紅,莊妃一人。
秦碧眉眼淡淡,莊妃一臉憂色。
哦,不對,莊妃還懷裏抱着一狗。
郁墨夜認識,此狗就是當日郁臨旋給她的那條,叫濃濃,多日不見長大了不少。
就是濃濃将這龍吟宮内殿搞成這樣嗎?
見整個内殿處在一片沉悶之中,郁墨夜眉心微攏,跪了下去:“參見皇兄,太後娘娘。”
邊上的顧詞初怔了怔,稍稍意外。
平素這樣的情況,她都會碰她一起,或者提醒她一下,或者暗示她一下,帶着她一起行禮,今日竟是自己跪了。
長睫微微一閃,她也連忙挨着郁墨夜跪了下去。
霍謙立在門口的邊上。
王德也走了進來,立在霍謙的邊上。
帝王沒有看她們,依舊眉目低垂、面無表情,大手在随随地整理着桌案上的奏折。
倒是太後驟然鳳袖一揚,有什麽東西脫手而出,直直朝她們扔過來。
郁墨夜隻覺得額上一痛,那硬物不偏不斜砸在她的眉心,痛得她瞳孔一縮。
硬物落下,滾到她跟顧詞初的腳旁邊。
兩人轉眸看過去。
熟悉的金屬扳指入眼,兩人皆是眸光一斂。
赫然是顧詞初的那枚避邪扳指,掉落在薩嬷嬷兇殺現場的那枚避邪扳指。
且上面的圖案竟是打開的狀态。
裏面一個“顧”字雖不大,卻很打眼。
兩人都呼吸一滞,對視了一眼。
太後也沉聲開了口:“說!這枚扳指怎麽回事?”
郁墨夜眼簾一顫,沒有做聲。
事情太突然,她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失蹤已久的扳指怎麽又突然冒了出來?爲何會出現在這裏?當初又是被誰換走了?等等,她都不知道。
所以,她也不敢貿然出聲。
她不說話,顧詞初自是也沉默。
見兩人如此,太後眸色更加冷厲了幾分,再度開口:“哀家當初還奇怪呢,說這扳指圖案是可以打開的,哀家想盡了辦法,都沒能打開,原來,早已經被掉包換走,若不是今日莊妃的狗無意間跑到龍吟宮給翻了出來,哀家到現在還蒙在鼓裏,薩嬷嬷的那件案子也會一直懸在那裏,成爲無頭案。”
郁墨夜怔了怔,将她的話理了一遍,然後就有些震驚了。
她說,莊妃的狗無意間跑到龍吟宮來給翻了出來……
所以,扳指是出現在龍吟宮裏,确切地說,是在現在這個龍吟宮的内殿裏?
龍吟宮是帝王的寝宮,内殿更是任何人無召不得亂入。
扳指出現在這裏,且是被翻出來的……
她渾身一震。
所以,當初偷偷換下太後手中扳指的人,是他。
她愕然擡眸,看向那抹熟悉的、偉岸身影。
原本就渾噩的一顆心更是滋味不明。
意料之外,卻又意料之中。
如果今日之前,她可能會想,他爲何會這樣做?甚至會覺得是爲了她。
可是此時此刻,她卻恍惚了,懷疑了。
是因爲邊上的這個女人嗎?
眉心陣陣刺痛傳來,她沒有擡手抹,但是她知道肯定破了。
扳指的質地是金屬,且圖案棱角尖銳,這樣砸過來,又豈能不傷?
她依舊沒有做聲。
是因爲依舊不知道如何回答?
既然扳指出現在龍吟宮的内殿裏,首先要問的人,難道不應該是這龍吟宮内殿的主人嗎?
“是你的扳指吧?”太後眸光如刀,看着顧詞初。
顧詞初微微抿了唇,側首看了看郁墨夜。
見郁墨夜眉目輕垂,沒有理她,她又擡眼看了看帝王。
大概是見她看帝王,太後也轉眸看過去,問:“皇上難道就沒有什麽要說的嗎?”
帝王摞奏折的大手微微一頓,徐徐擡眸,朝殿中跪的兩人看過來。
将手中奏折放下,他繞過桌案,走到桌案前面,長身玉立。
鳳目一揚,看向門口:“王德,将今日之事如何發生的再說一遍!”
王德一怔。
不對,是殿中衆人都一怔。
不明白怎麽又跳躍到了那裏?
微微斂目,王德舉步上前,對着帝王跟太後一鞠。
“奴才今日穿了一雙薄底布靴,被雪濡濕了,見大家正在遊戲,奴才便想着趁此空檔回來換一雙靴子,一進龍吟宮就看到莊妃娘娘的狗從内殿跑出來,奴才進來内殿一看,便看到了内殿被狗搞得亂七八糟的模樣。因爲都是皇上的東西,奴才也不敢妄動,便想着先禀報皇上,得到允許之後再收拾,所以就去了湖邊。一時沒看到皇上,卻又心中憂急,所以便先禀報給了太後娘娘……”
王德的話還未說完,太後就接了過來。
“是,哀家恐出什麽事,便讓人去石山的屏風裏通知皇上,與此同時,哀家則是帶着皇後跟莊妃,随王德先回了龍吟宮。哀家一進内殿,就看到梳妝台上皇上平素放佩飾、挂件的木匣大開着,玉佩、挂件、扳指什麽的都散落在梳妝台上,包括這枚避邪扳指,因爲薩嬷嬷一案曾是哀家負責,扳指也到過哀家手上,哀家自是再熟悉不過,一眼就識了出來。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皇上還有什麽疑問?”
郁墨夜聽明白了。
難怪。
她還在想,按照這個男人的精明、手段,以及身手,現場那麽亂,應該一回來就神不知鬼不覺地将扳指匿起。
原來是太後先過來,才會發生這種情況。
好奇怪,剛剛霍謙去找她的時候,她真的很擔心。
此刻,竟然平靜了。
第一次,這是第一次,在四王府陷入攸關生死的困境時,她還能如此平靜。
略略擡了眼梢,她想看看被太後如此相問下的男人是什麽樣的表情。
面色沉靜。
就如同尋常一樣,沉靜如水。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男人眼梢一掠,朝她輕瞥過來。
這一次,她沒有避開,就看着他。
她也想聽他怎麽說呢。
兩人對視了一瞬。
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裏的表情讓他感覺到了詫異,她明顯看到他眸光微微一凝。
想起此人有洞察人一切心事的本領,她略略撇了眼。
與此同時,他也将視線移開。
移向她身側的女人身上。
顧詞初低着頭。
她差點就好心地提醒顧詞初,某人在看着她呢。
當然,她沒有。
隻一眼,男人又掠開。
然後,又側首看了太後一眼,男人忽然舉步,朝殿中走來。
郁墨夜長睫顫了顫,還以爲他是走向她們。
卻發現他徑直經過她們的身邊,腳步未停。
原來是走向王德。
就在王德前面站定。
負手而立。
“朕問你,你是龍吟宮大太監,合理安排人員是你的職責,你覺得自己将所有宮人都安排去湖邊伺候,一個都沒安排留守龍吟宮,合理嗎?”
王德一震,吓得連忙跪了下來。
“是奴才失職,請皇上恕罪。奴才想着皇上在湖邊,而且今日送冬節肯定事多,所以才如此安排,奴才着實沒想到莊妃娘娘的燕貴犬會跑到龍吟宮來,都是奴才的錯,是奴才辦事不力……”
“皇上,哀家現在問的是另一個問題,至于莊妃的狗将龍吟宮搞成了這樣,以及龍吟宮宮人安排分配的問題,哀家覺得可以稍後再議。”
帝王微微一笑,回頭:“母後稍安勿躁,朕現在問的,跟母後問的,其實是同一個問題。”
所有人一怔。
同一個問題?
是嗎?
明明不是。
見衆人疑惑,帝王也未理會,收回頭,薄唇輕啓,又問。
“你在宮中伺候多年,也算是宮中老人,應該參加了多次送冬節的活動吧?一時尋不到朕?呵~”
帝王嗤笑,後又繼續:“所有活動你都應該早已熟悉得很,怎會不知那個時候,我們在石山邊的屏風裏頭?而且,明顯去屏風裏找朕,比你去湖那邊登上看台找太後娘娘要近許多,你爲何舍近求遠?”
王德臉色一白。
太後聽完這話,也不悅了。
“皇上的意思是,王德不應該禀報給哀家了?”
“當然不是,母後請不要誤會,”帝王再次輕笑回頭,“兒臣不是說了嗎?讓母後稍安勿躁。”
太後隻得抿了唇,沒有做聲,心中卻甚不爽快,臉色較方才更加難看了幾分。
“王德,回答朕的問題!”
帝王驟然沉聲,吓得内殿中的幾人皆是一震。
王德更是心頭狂跳,微微勾着頭,他道:“奴才當時太過急切,一時就亂了方寸,并未想太多,所以就這樣做了。”
“是嗎?”帝王冷笑,“朕怎麽覺得你是故意的呢?”
王德“啊”一聲,臉色煞白地看向帝王,連連否認:“奴才沒有,奴才絕對沒有,奴才也不敢……”
說實在的,郁墨夜很是意外。
也有些懵。
在她的認知裏,所有兄弟中,對這個男人最忠心耿耿的,是九王爺郁臨歸。
而下人對這個男人最赤誠一片的,一個青蓮,一個就是王德。
這三個人,她是覺得怎麽都不可能背叛他的。
維護他都來不及呢,又怎會故意先去禀報太後,而陷他于被動?
王德還在語無倫次地否認着,帝王再度出了聲。
“扳指你是放的吧?”
一句話如同平地驚雷,在内殿裏炸響。
衆人驚錯。
王德更是震得張開的嘴巴都合不上,一雙愕然的眸子瞠得大大的,難以置信地看着他。
郁墨夜也沒有想到會這樣。
當然,她沒想到的并不是扳指是王德放的。
她沒想到的是,這個男人竟然會讓王德來當這個替罪羔羊。
雖然作爲下人,替主子受過,天經地義,但是,她一直覺得他不應該是這樣的主子。
扳指顯然是顧詞初掉在現場的那個。
王德一個奴才,如何能弄到手?
那可是需要從太後手裏換下來的。
而且,他一個奴才,陷害自己的主子,且這個主子,還是天子帝王,他是覺得自己活得太久了想要找死嗎?
這個真的太牽強。
她一個頭腦簡單的人,都覺得不可思議,都覺得牽強,何況精明如狐的太後。
果然,太後片刻就出了聲:“皇上是說,自己被王德陷害了是嗎?”
帝王沒有回答,卻是對着王德再次出了聲。
“你故意安排所有人都去了湖邊,龍吟宮裏空無一人,你故意将朕的内殿翻成一團亂,然後推給莊妃的狗,你故意将扳指放于其中,然後去湖邊找太後,說什麽不見朕,所以才找的太後,那都是借口,你本來要找的就是太後,目的就是讓太後看到這枚扳指,朕說的對嗎?”
王德被問得一頭冷汗。
蒼白着臉,一個字都說不出。
這次輪到太後笑了。
就像是聽到了一個笑話。
“一個奴才,陷害自己的主子,他的目的是什麽?”
“目的?”帝王輕嗤,森冷的聲音從喉嚨深處出來,一字一頓:“朕也想知道!”
與此同時,驟然揚手。
王德隻感覺到眼前明黃一晃,等驚覺過來,想伸手去掩,臉上已是一痛。
“嘶”的一聲,薄如蟬翼的面皮已經被男人撕下。
一張陌生的臉赫現!
啊!
所有人驚駭。
又驚又駭,目瞪口呆。
郁墨夜更是錯愕得回不過神來。
不是王德。
竟然不是王德!
那王德呢?
帝王也同時問出了她的問題,“王德呢?”問那個被撕下面皮,駭得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的男子。
男子身形一頹,跌坐在自己腿上,沒有做聲。
帝王微微眯了眸子,眸中寒芒一閃,薄唇輕啓,又問:“幾時換的?是從天明寨回來的路上嗎?”
男子微微露出驚訝的表情。
“看來,朕猜對了,就是那個時候,朕還想呢,都已經跟王德交代清楚了在那裏回合,他卻搞岔路,讓我們等了一個多時辰,這并不是王德作風。”
聽到這裏,郁墨夜也想起來了,從天明寨回京師的時候,的确有此事。
竟然王德被人掉包了。
太可怕了。
“說吧,你是誰的人?潛伏在朕的身邊到底意欲何爲?王德現在是生是死?人在何處?”帝王逼問。
殿中一瞬間好靜。
大家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态搞得反應不過來。
連太後都沒想到會是這樣,驚愕不已。
皇後始終眉眼淡淡,靜觀場中。
莊妃微微将懷裏的濃濃抱緊了些,眸光微閃,一雙水眸凝着那個假王德不放。
“母後現在相信了朕方才說的話吧?”
帝王轉眸看向太後,揚了揚手中薄如蟬翼的人皮面具,“這就說明一切。”
太後沒有做聲。
假王德身子薄顫着,眼裏臉上卻掩飾不住慌亂,他緩緩環視屋中幾人。
太後、秦碧、莊妃……
最後目光在郁墨夜臉上頓住。
郁墨夜自是也意識到了,一怔。
這時,假王德驟然眸色一痛,張嘴,一股血泉從喉中噴濺出來,濺在身上的地上,有幾滴甚至濺落在帝王的龍靴上。
衆人大驚,還未反應過來怎麽回事,隻見他忽然跌跌撞撞朝郁墨夜跪爬過去:“王爺救我,王爺救我……”
全場再次錯愕。
什麽情況?
郁墨夜自己更是完全反應不過來。
就連帝王的臉上都露出一絲訝異。
假王德還在跪走着逼近,喘息地乞求,額上大汗、臉色蒼白、唇邊一抹殷紅刺目……
帝王蓦地揚袖,一道袖風甩過,假王德便身子一僵,再也無法動彈。
隔空點穴。
好強的武功。
可此人雖然被點了定穴,嘴裏卻依舊在不停:“王爺答應護我周全,王爺就要說話算話,王爺快将解藥給我,求王爺快給解藥給我,我隻要一粒,求王爺了……”
見所有人的目光都揚落在自己身上,郁墨夜也怔怔回過神來。
她被陷害了。
她被人陷害了。
大概是見她沒有反應,男子又開始求帝王跟太後。
“太後娘娘救我,皇上救我......我也是被逼的,王爺身上有解藥,解藥就在她身上,隻要給我解藥......隻要給我解藥,我便告訴你們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