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臨淵就沉默了。
隻是看着她,沒有做聲。
郁墨夜就知道會這樣。
每次質問她的時候,那叫一個中氣十足、理直氣壯。
輪到她問的時候,就三緘其口,多說一字都不願。
這也是她不管什麽事,基本很少問他的原因,因爲她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
郁墨夜唇角一勾:“算了,就當我沒問……”
“朕以爲遊戲會終結在朕那裏。”她的話還未說完,男人驟然出聲。
郁墨夜一怔。
爲他太陽打西邊出來地開了金口。
也爲他的話語。
他以爲遊戲會終結在他那裏?
什麽意思?
見她疑惑地看着他,他低低一歎,不知是爲她遲鈍的反應能力,還是爲她吃力的理解能力。
“朕是帝王,是真龍天子,這世上有誰敢貿貿然上來壓龍身?”
郁墨夜終于明白了過來。
也有些意外。
他的意思是,他壓上來了,别人不敢過來壓他,所以遊戲會到此結束是麽。
沒想到的是,半路殺出來個池輕。
想到池輕,她的心裏又開始郁堵,酸酸澀澀的話就出了口:“是啊,皇兄是真龍天子,這世上的确沒有誰敢妄壓,可皇兄卻算漏了自己壓過的女人。”
這句話郁墨夜是有些氣鼓鼓地問的,可不知是這句話裏的什麽愉悅到了男人,一直眉目沉沉的男人忽然挑了挑眉尖,問她:“你嗎?”
郁墨夜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住。
她明明說的是池輕。
頭皮一硬,也不管不顧了:“被皇兄壓過的女人又不是隻有我一個。”
“還有誰?”
郁墨夜怔了怔,這個竟然問她。
想了想,她十指一伸,“太多了,不枚勝舉,一雙手數不過來。”
他後宮的女人包括皇後秦碧在内,所有的妃嫔婕妤才人什麽的加起來都不止十人。
如今又加上一個池輕。
手還沒有收回,就被男人的大掌裹住,牽扯着昨夜受傷的那隻手指微微一疼,郁墨夜也心口一顫。
看男人架勢似是有話要說,她便噤了聲,靜靜看着他。
男人低垂了眉目,長長的睫毛在眼窩處留下兩排好看的剪影。
似是在思慮,又似是在猶豫。
好一會兒,才擡起眼梢,黑曜一般的鳳目緩緩凝進她的眸底,薄唇啓動。
“你沒必要去跟一個太後賜給朕的女人計較。”
郁墨夜眼簾一晃。
組織語言組織了半天,就說出這麽一句?
說好的赤.裸直白呢?
細細咀嚼他的話。
很肯定,說的是池輕。
池輕是太後所賜,她當時也在場。
讓她不要去跟池輕計較?
她雖然不是特别明白這句話深層面的意思,但是,她再次發現,他沒有用母後,而是說太後。
還在怔怔想着,又聽得他道:“我們似乎偏了話題。”
她回過神。
“的确偏了話題,我們再言歸正傳,就算皇兄沒料到池輕姑娘會上,皇兄依舊擁有随時喊停的權利不是,當時分明是很享受被池輕姑娘壓,池輕姑娘身材又好,壓在皇兄背上,想必……”
郁墨夜眼前浮現出那女人身前的兩座山峰被擠壓在這個男人的背上,然後還不老實地拱動的樣子,咬牙道:“想必别有一番滋味。”
他别有一番,她也别有一番。
“朕喊停了。”男人面露無辜。
郁墨夜一怔,喊了嗎?
略一回想,哦,對,似是喊了。
說:下去,今日到此爲止,然後十一跟郁臨歸就來了,郁臨歸說太後在。
好吧。
郁墨夜撇撇嘴,那便不與他計較了,忽又想起另一件事。
“那我被壓得如此不舒服,都吐了,皇兄還那樣兇我。”
許是見難得兩人這樣交談,就像是積壓了太久,終于有了一個突破口,她便想将心裏面所有的委屈一股腦兒地都倒出來。
“讓朕兇,讓太後罰,你願選哪個?”男人問她。
郁墨夜怔了怔,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他。
這是必須二選一的?
略一想,似乎是。
池輕是太後的人,若池輕借題發揮,太後必定罰她。
而且太後對于在天明寨時,她讓郁臨淵中毒的事應該還沒釋懷吧?那日不就是說看在池輕的面子上,才沒有罰她。
所以,他兇在前面,當着池輕的面,也當着太後的面。
不僅等于給了兩人交代,也同時堵了兩人的嘴?
郁墨夜很是意外這樣的真相。
她愣愣看着他,一時間心緒大動,說不上來的感覺。
“所以,女人,這是最後一次朕給你善後,如果下次,你再這樣沒腦子,朕就任由你自生自滅,被太後處罰也好,被大家壓死也罷,朕絕對不會再做出口罵你,或者出手讓你作嘔之類的事了,你信不信?”
郁墨夜怔怔點頭:“信……”
不過,等等。
“皇兄是說,我嘔吐其實是皇兄所爲?”她愕然看着他,滿眼的難以置信。
男人呶呶嘴,又煞有其事地點點頭,“嗯,不然呢?”
不然……
她一直以爲自己是被壓出來的啊。
難怪青蓮檢查她的脈搏後,說并無什麽不良。
“皇兄是如何做到的?”
“就老九壓上來的時候,趁你受力之時,拂了你一處穴門而已。”男人說得随意,一副很簡單、不過舉手之勞的模樣。
說完,卻又眸光一斂,語氣轉沉道:“所以,下次就沒有這麽幸運了。你知不知道,踩踏、重壓都可能會讓人緻死?特别是對于你這種毫無武功之人,若再繼續累加重量,就算不死,也會去掉半條命,肋骨斷掉、五髒受損等等,都常見得很,怎麽可能就隻是嘔吐?”
郁墨夜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危言聳聽,畢竟這個男人慣會在她面前威逼利誘。
但是,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她信了。
至少,他的确爲了她,用了心。
至少,他白日裏那樣對她,夜裏專程來了王府跟她解釋。
這是從未有過的事情。
他從未特意跟她解釋過什麽,從未。
這是第一次。
這對一個帝王來說,對于他這樣一個隻做不說的男人來說,有多難,她知道。
她不知道的是,他爲什麽要對這樣的她那麽好?
她一臉恍惚地看着他,幽幽開口:“皇兄不是因爲昨夜我逃了,沒有做皇兄的藥,所以,今日故意對我好,想要我以後繼續當藥……”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男人的臉就沉了。
一起涼下去的,還有黑眸裏的目光。
“沒你,朕還不是活到了今夜。”
郁墨夜一震。
也是。
他不是還好好的。
是自己太小人之心了。
見男人好不容易柔和的眉眼再次挂上冰霜,她就着被他裹住的手,輕輕晃了晃他,眉眼一彎,歪着腦袋湊到他面前,讨巧笑道:“我錯了,皇兄方才不是問我錯在哪裏嗎?除了以上種種,再加一條,我不該不識好歹,不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男人斜眼睇着她嬌嗔的模樣,依舊冷着臉。
鼻子裏“嗯”了一聲,“将自己所有錯的地方都一條一條寫出來,明日送進宮給朕看,你的腳傷了不便進宮,讓青蓮送即可。”
啊!
不會吧?
郁墨夜小臉上的笑容瞬間就僵了。
她能說,其實到現在,除了剛剛的小人之心,前面的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嗎?
“皇兄覺得這樣做真的好嗎?”
上次讓她抄婦德也就罷了,這次竟然讓她列過錯。
她又不是小孩子。
“好啊,爲什麽不好?而且你還要寫好,若朕不滿意,會退回給你重寫。”
好吧,這純粹是打擊報複。
“那若是皇兄故意刁難,我自是怎麽寫皇兄都不會滿意的。”她非常清楚地意識到了這一點。
“朕爲何要刁難你?”
“因爲皇兄生氣不是。”
她以爲男人會正人君子一般否認,誰知,他聲音驟揚:“你也知道朕生氣啊,是,朕很生氣,非常生氣!”
最後一句一字一頓,幾乎是咬牙擠出的。
郁墨夜汗。
“那……消氣的方式有很多種,皇兄做什麽非要讓我寫這個東西?”
“譬如呢?”男人問。
譬如……
她快速思忖,譬如什麽呢?
“譬如我跟皇兄道歉。”
男人搖頭,“太輕。”
郁墨夜又想起昨夜跑掉的事,眸光一亮。
“譬如我下月十五一定去給皇兄侍墨。”
言下之意,就是給他做藥。
可男人還是搖頭,“太遠。”
連這一條都不行,郁墨夜就沒轍了。
正還在那裏絞盡腦汁地想着,男人驟然朝她耳畔一湊:“譬如,用降火的方式幫朕消氣,火氣火氣,火消了,氣自然就沒了。”
低醇的嗓音流瀉,郁墨夜一怔。
降火的方式?
想起在天明寨時,他說,有火是因陰陽失調,隻要男女那什麽,陰陽調和,便可降火。
她呼吸一滞,瞬時耳根就燙了。
“你……”
男人的大手已經順勢地捏住了她的臉。
郁墨夜渾身就僵了。
她根本反應不過來,這話題跳躍得也太快了吧,而且,怎麽會跳到這個方面來?
男人深深地凝着她,兩人的臉相隔隻有一指的距離。
呼吸交錯。
他低頭,她臉一偏。
他的唇便沒有落上。
兩人都保持着那個姿勢沒有動。
男人眼波閃了閃,大手将她的臉扳正,然後凝眸專注地看進她的眼底。
似是想要找到答案。
郁墨夜也被迫看着他。
看着他漆黑如墨的眸裏,跳動的燭火慢慢燃燒起來。
其實,她最怕這樣的對視。
每次跟他對視,他的眼裏就像是有漩渦一般,将她拉扯進去,卷入其中。
然後,她淹溺、沉淪。
這一次也不例外。
他再次湊近,她就閉上了眼。
先隻是淺淺啄了啄她的唇,似乎并不滿足,他的大手就來到她的後腦,将她扣住,用力地吻上了她。
在被他吻得七葷八素,最後一絲意識都要消失殆盡的時候,她伸手推搡上了他。
她不知道事情怎麽會發展成這樣?
她隻知道,他們不能,他們真的不能這樣下去了。
關系越陷越深,她隻會越來越傷。
特别是回宮這兩日,她越來越覺得會是這樣。
就算她撇開兩人兄妹的關系不想,就算她唯愛至上,就算她像陳落兒一樣勇敢,可擺在她面前的還是層層障礙。
雖然他說,讓她不要跟一個太後賜給她的女人計較,可她心就那麽大,如何能不計較?
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女人會願意跟别人分享自己的男人吧?
她相信,就算皇後秦碧,定然也不願。
隻是沒有辦法,她選擇了光鮮,選擇了榮華,注定就要承擔這些背後的寂寞蒼涼。
可她不行。
或許是因爲她簡單,也或許是她追求不同,在意的東西不同,她真的無法接受,頭一天夜裏跟别的女人翻雲覆雨,第二天夜裏又來找她。
在她的大力推搡下,他緩緩放開了她。
手指在她臉頰上輕撫,“怎麽了?”他問她。
微喘的嗓音已經蘊上了一層黯啞。
她看着他,胸口同樣微微起伏。
她看着他眼裏的潮暗與明火,心中滋味不明地道:“侍寝這種事,你還是去找你後宮的女人。”
她以爲男人會生氣。
沒有。
男人的手依舊輕撫着她的臉,略略垂着眼睑,視線凝落在她被他碾磨得微微有些紅腫的唇上,啞聲道:“朕今夜偏要找你了怎麽辦?”
明明一句霸道得近乎不講理的話,被他用很低、很慢,就像是無可奈何的口氣說出來,竟是說不出的魅惑。
郁墨夜眼簾顫了顫。
心跳紊亂的同時,她尋了個别的理由:“龍體要緊!”
昨夜剛剛跟池輕做過,後來又隐疾發作,都将她的房裏搞成了災難現場,就不能節制點?
“朕的身體不需要你擔心,你還是擔心擔心你自己。”
男人邊說,邊朝前猛地一傾,作勢就要吻上她,她吓得本能地往後一仰想要避開,卻不想被男人順勢按倒了下去。
陰險。
郁墨夜驚覺上當,卻發現現在這個姿勢對自己更爲不利。
“你又不是沒女人!”
男人近在咫尺地俯瞰着她,“嗯”了一聲,“至少八日沒女人了。”
灼熱的氣息随着他聲音的流瀉侵入她的呼吸,一直侵到她的心底深處。
她心尖一顫,八日?
八日沒女人?
昨日不是還召池輕侍寝過。
似是了然她的疑惑,男人的臉又逼近了幾分,唇瓣就落在她鼻尖的位置,呼出的熱氣打在她的面門上,讓她的心更加顫了。
低啞的聲音鑽入她的呼吸,“天明寨回來路上五日,加上昨日今日兩日,朕應該沒記錯,八日……”
郁墨夜渾身一震,愕然睜大眼睛。
在天明寨回宮前一天,她跟他那什麽的,加路上五日,加回宮兩日,所以,八日。
所以,在那夜他碰過她之後,他再沒碰過别的女人?
她難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沒有碰池輕?”
“嗯。”男人順勢吻了吻她的鼻翼唇角。
郁墨夜隻覺得一顆心從未有過的震撼。
又意外,又震撼。
“可……可是,池輕明明……明明說自己昨夜侍寝了……”
強忍着男人唇瓣的點火,她微喘着氣息問。
“那是她認爲。”
男人邊說,邊蹬掉了自己的軟靴,掀被躺了進來。
“所以,不論是做爲道歉幫朕消氣,還是做爲獎賞幫朕降火,你,朕今夜都要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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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當郁墨夜被摧殘得就像是脫水的魚,趴在沙灘上,隻有出氣,沒有進氣的時候,她才明白過來,他的那句“朕的身體不需要你擔心,你還是擔心擔心你自己”是什麽意思了?
簡直就是一獸。
不是也就八日嗎?
八日而已。
卻俨然餓牢裏出來的一樣,一點一點将她榨幹。
變着法子地将她榨幹。
結束以後,他又擁着她躺了一會兒,才起身穿衣。
她還在潮汐的餘韻裏徜徜徉徉,眯着眼睛,就像是一隻慵懶至極的小貓一樣。
男人衣袍穿好走之前,又忍不住過來俯身吻上她的鼻翼唇角。
她忽然想起正事,小手一把抓上了他的衣領。
“火也降了、氣也消了,那什麽列錯就不用寫了吧?”
“寫!怎麽不寫?這是兩碼事。”
啊!
若不是累得連手指頭都不想動,郁墨夜肯定就直接彈起來了。
“你身爲帝王,金口玉言,怎麽能出爾反爾?”
男人伸手捏捏她的臉蛋,語重心長道:“朕也是爲了你好,以免你日後犯同樣的錯。”
“你……”郁墨夜氣結。
男人低低一笑,轉身離開。
走到窗口的時候,又蓦地想起什麽,折了回來。
将一個小瓷瓶放在她的枕邊。
“免得你每次爲了一個避子藥都那般痛苦麻煩,這裏有凝煉好的避子藥丸,每次事後一粒。”
說完,修長的手指,又刮了一下她的鼻尖,這才轉身離開。
窗門拉開的聲音,衣袂簌簌的聲音,窗門又再次閉上的聲音,直到男人徹底離開,夜靜谧一片,郁墨夜還恍如做夢,沒有回過神來。
伸手将小瓷瓶拿過,上面似乎還殘留着他的溫度。
她忽然意識到,這個死男人今夜本就不懷好意而來呢。
不然,怎麽會随身帶着這個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