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房中央暖爐裏的炭火應該是燒到了炭結上,炸出一道“嗞”的聲響,她才猛地回過神,扭頭朝身後的暖爐望去。
然後,就看到了那抹立于房中的身影。
因爲淚眼婆娑,又加上燭火朦胧,她以爲是自己的幻覺。
就怔怔地看着他,淚光逆着燭火,男人眉目如畫的樣子在她的眼裏支離破碎。
皺眉,她将頭收轉了回來。
她煩死自己了。
胡思亂想也就罷了,竟然還出現幻覺。
吸吸鼻子,她再次憤恨回頭。
那人竟然還在。
揚袖就将手裏的那把刻刀扔了過去:“滾!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面前,我不要再想你,我要忘掉你!”
原本以爲刻刀會掉在地上,畢竟那隻是虛幻的人影。
可讓她錯愕的是,那人竟然伸手将刻刀接住了。
然……然後,竟然還說話了。
“又想弑君嗎?”
然後,她就徹底傻眼了。
呆滞了一瞬之後,她意識過來什麽,連忙擡手将臉上眼中的眼淚抹去,然後使勁揉眼睛,這才将來人看得真切。
是郁臨淵真真切切地出現在了她的房中。
怎……怎麽回事?
她看看緊閉的房門,又望望關得嚴實的窗戶,沙啞着喉嚨問他:“你是人是鬼?”
如果是人,如何能進來?
隻有鬼才能穿牆而入吧?
“如果沒能接住你的這把刻刀,朕此刻或許就變成鬼了。”
男人舉步緩緩朝她走過來。
郁墨夜怔了怔,原本腦子裏就亂做一團,這突如其來的意外更是讓她緩不過神來。
男人一直走到她面前,伸手拉了桌案另一方的凳子過來,坐在她的邊上。
将手裏的刻刀放在桌上,他伸手執起她的腕。
“你似乎總有将自己搞得傷痕累累的本事。”
男人垂目凝着她被鮮血染紅的手,眉心微攏。
真實的溫度烙在腕上,郁墨夜這才徹底回過神來,一把将自己的腕抽出:“你來做什麽?”
因爲男人沒有松開手,而自己猛然抽出的動作,食指的傷口就從他的手心走過,痛得她冷汗一冒。
她慘白着臉微微喘息地問他:“此時不是應該在秋實宮風.流.快活嗎?還是說已經風.流.快活過了?”
“你在吃味?”男人挑眉,不答反問。
“我嗎?”郁墨夜幹笑兩聲,“笑話,我爲何要吃味?你後宮裏面又是皇後,又是這妃那妃,這嫔那嫔的,一堆的女人,我吃味吃得過來嗎?”
“原來你明白。”男人再次伸手握過她的腕。
郁墨夜就怔了。
什麽叫原來你明白?
意思就是他确實有那麽多的女人,她若是在意根本在意不過來,所以,既然明白事理,就不要在意是嗎?
心中氣結,她再次一把将他推開,并憤然起身。
“你走,反正你也不缺女人,心裏需要有池輕的木雕,身體需要有另外一個池輕,走!”
睨着她的樣子,男人反而低低笑了。
“你看你,這不是吃味兒是什麽?”
那一刻,郁墨夜想殺人的心都有了。
她在哭,他在笑。
她傷着,他說,原來你明白。
她不明白。
從來都沒明白。
“不走是嗎?不走我就喊人了,一個皇上深更半夜出現在四王爺的廂房裏,看看人家會怎麽想?”
男人不爲所動。
“喊。”
薄薄的唇邊淡然吐出一字,他又道:“既然朕是皇上,想必不利的自然是王爺多點。”
郁墨夜無語。
“郁臨淵,你混蛋!不帶這樣的,就因爲你是天子就可以爲所欲爲,就可以想怎樣就怎樣,别人就必須承受,必須隐忍,還必須通情達理?”
哪有這樣的道理?
就算他是帝王,她是王爺,就算他們是君臣。
可他們已不僅僅是君臣。
若有似無的一聲歎息,男人起身,再度握了她的手臂:“好了,别鬧了,先将傷口處理了再說,一直還在流血呢。”
“不要你管!”郁墨夜再次揚臂揮開。
别鬧了?
呵~
他以爲她在鬧?
她受夠了。
就算在鬧,那也是他逼的。
原本就心裏壓力大得讓她喘不過氣來,他還這樣對她。
當着她的面納女人,甚至當着她的面跟那個女人調.情,還當着她的面,讓那個女人夜裏侍寝,難道她要興高采烈地恭喜他,或者祝福他跟那個女人琴瑟和鳴,才叫不鬧?
他做得那般過分,難道她隻是在自己廂房裏鬧鬧脾氣都不行?
她的腳也傷了,路都不能走,如今手也傷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傷到了小血管,血到現在都沒止住。
真真是倒黴透頂了。
大概是被她的冷硬固執也搞得微微有些惱了,男人略沉了聲音:“郁墨夜,适可而止!”
然後,全然不顧她的掙紮,大力攥了她的手腕,強行将她按坐下去,拿過桌案上郁臨旋留下的藥瓶跟棉布繃帶,準備給她包紮。
可無疑他的這句話在此時此刻來說,就如同火上澆油,徹底将郁墨夜點燃。
适可而止?
她還真止不住了。
心裏壓抑已久的東西在這一刻轟然爆發出來。
她搶過他剛拿在手中的瓷瓶,揚手砸在地上。
随着一聲令人心悸的脆響,瓷瓶瞬間碎開了花,裏面的藥粉也是撒了一地。
她才不管他是不是帝王,她才不管什麽犯上或者抗旨呢。
要殺要剮,命一條。
很奇怪,這樣的動靜竟然沒有驚醒隔壁耳房的青蓮。
想想也是,青蓮是他自己人,指不定早就知道他在。
想到這裏,她更加氣結。
憑什麽他将她吃得死死的,而她卻必須逆來順受?
“不需要你假好心,一點小傷死不了,而且我自己會包。”
邊說,邊一把扯了自己裏衣的前襟,大力撕了一塊布角下來,然後就胡亂粗暴地去纏自己手上的傷口,全然不顧痛。
男人終于沉怒了眉眼。
“郁墨夜,别仗着朕寵你,你就可以肆意妄爲!”
寵她?
郁墨夜看着他,就像是聽到了一個好笑的笑話,剛準備張嘴反駁,肩胛處和鎖骨處已是先後一重。
等她反應過來,她就不能動,也發不出聲音了。
這個男人竟然點了她的穴。
她瞪着他,恨恨地瞪着他,目眦欲裂。
他似乎怒氣也不比她少,眉冷目寒、薄唇抿成一條直線。
垂眸看了看地上已經撒了一地藥粉,他舉步走到窗邊,推開窗門,拊掌。
因背對着窗戶,郁墨夜看到什麽,但是能聽,然後就聽到衣袂簌簌的聲音落下。
“朕要金瘡藥,立即、馬上!”
“是!”
衣袂簌簌的聲音離開。
想來是隐衛。
郁墨夜再次無語了,搞個金瘡藥還得動用隐衛。
床頭的抽屜裏就有,不過,誰讓他點了她的穴,就讓他折騰去。
趁隐衛去取藥的間隙,男人又走了回來,粗魯地扯掉了她身上的狐皮大氅,直接揚手扔在了房中燃得正旺的炭爐裏。
郁墨夜目瞪口呆。
皮毛幹燥,炭火又烈,瞬間就燃起一片火光來。
刺鼻的燒焦味道充斥着整個房間,郁墨夜心裏真是又氣又心疼。
就像郁臨旋說石頭跟她有仇一樣,這件大氅招他惹他了?
有氣就直接沖着她來,做什麽找一件大氅出氣?
男人自衣架上取下她的外袍套在她身上,又打開壁櫥,尋了件厚披風給她披上。
自始至終,一聲未做,動作也毫不溫柔。
窗口再次傳來衣袂簌簌聲,他走過去,将藥瓶接過。
然後就是窗門被關上的聲音。
男人再度走入視線,在她的邊上坐下,将燈盞挪近了一些之後,便執起她的腕。
郁墨夜心中真是翻江倒海,胸口急速起伏,無奈卻是發作不得。
就隻能眼睜睜看着他将她原本淩亂纏于手上的布角解下來,然後自袖中掏出幹淨的錦巾将她手上的血污擦拭幹淨。
再擰開瓷瓶,将裏面的藥粉均勻撒在食指的傷口上。
然後将棉布包上,繃帶纏好。
待這一切做完,就伸手解了她的穴位。
郁墨夜能動後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沖到房中的炭爐邊,也顧不上腳趾頭痛。
可是,那一件大氅早已化作了灰燼。
郁墨夜很氣,轉眸質問向男人:“那是别人送給我的東西,你憑什麽燒了它?”
“大齊所有的東西都是朕的,朕有權處理任何一件。”
男人起身,眉眼依舊清冷。
瞥了她一眼,見她還一副接受不過來的樣子,又道:“朕明日會還你一件。”
這不是還不還的問題好嗎?
那是蕭震送給她的臨别禮物。
他還的是他的。
這是兩碼事。
算了,燒也已經燒了,再跟這個不可理喻的男人多費口舌也變不回來。
“還有事嗎?”她問他。
這一句也是今日她去龍吟宮送他木雕時,他問她的話。
如今正好還他。
“你似乎手藝精進不少。”男人答。
郁墨夜莫名其妙。
直到他朝她揚了揚那隻雕了四分之一都沒有的木雕。
精進嗎?
她可是就上次在忘返鎮雕了一個斷了腿的雞和一個斷了手的女人,就再無練過。
今夜根本心不在焉,完全不知道自己雕的什麽。
何來精進?
别無話找話,她不吃這一套。
冷着臉,沒有理他。
“鳳凰?”男人又問她。
這一點她倒是有些吃驚了。
一個翅膀都沒雕全,他竟然能認出是鳳凰。
看來,不是他的眼力太好,就真的是她的手藝精進了。
看着木雕上面沾染的殷紅,男人道:“染血的鳳凰。”
“錯,涅槃的鳳凰。”郁墨夜回了他一句。
男人似乎有些意外。
不知是意外她終于接了他的話,還是意外她說的那句話。
“幾時說話也會一語雙關了?”男人将木雕放在桌上,看向她。
郁墨夜卻沒再理他,而是單腳跳到房門口,伸手拉開門:“夜已深,請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