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到她的動作,男人這才擡起頭,側首看了看被她用力過猛扯壞,已經耷拉下來一半的窗幔。
“你是想昭告天下,你是女子嗎?”轉回頭看向她,他問。
見她未動,他又慢悠悠補充了一句:“朕的馬車可是走在最前面,難保後面的馬車,或者後面騎馬的那些人看不到那張紙。”
他的意思很明顯,上面可是抄的婦德,可是從他的馬車扔出去的,馬車上可是就隻有他跟她兩個人。
他睨着她的眸子。
他甚至可以預見,他此話一出,這個女人必定慌亂喊車夫停車,然後慌亂下車回頭急急将紙尋回的模樣。
出乎意料,竟沒有。
她無動于衷地坐在那裏,同樣看着他。
忽然将垂于袖中的手伸出朝矮幾上一拍,“啪”的一聲,矮幾被拍得一晃。
男人垂目看去。
隻見揉做一團的紙赫然還在。
男人眸光動了動,有些意外。
接着就看到她動作粗魯地将其再撸開,然後執起硯台上的毛筆,胡亂在上面一氣亂塗,将上面的字毀掉。
然後,再放下毛筆,兩手将紙張拿起來開始撕,一下一下撕得很快。
直到紙張在她的手裏徹底變成碎片,她再次揚手大力抛向窗外。
紙沫兒瞬間紛揚,被前行的馬車甩于後面。
隻有那麽幾片随風飄了進來。
男人黑眸如墨,凝着她,忽然就笑了。
“幾時你也學會了玩心機?”
“錯,這不是心機,這是自保,既然沒人靠得住,隻得學會自保。”
郁墨夜說得面無表情。
男人聽完,又笑了。
隻不過,不同于方才的笑意,這一次明顯帶着一分寒氣,“怎麽沒人靠得住?蕭震不是幫你處理得挺好。”
郁墨夜眼簾顫了顫。
果然是因爲這個。
可是,就因爲這個,甯願看着她身陷絕境,也不願相幫嗎?
“我們談談吧。”她開口。
她不是矯情的人。
她也不相信一個用自己的身體替她擋住毒針的人,會真的想要讓她去暴露、去受死。
“談什麽?”
男人終于放下了那本她以爲他放下會死的書卷。
“請皇兄回答我一個問題。”
男人眼波似是漾了漾,爲那又回來的皇兄二字。
卻并沒有因此應允,而是眉尖一挑,“朕也有問題,你先回答朕的再說。”
“不,皇兄先回答我的。”郁墨夜回得笃定,口氣堅決。
“爲何?”
“因爲我是受害者。”
受害者?
這個詞。
見男人有些無語地看着她,她反問向他:“難道不是?說白,今日的一切都是源于避子藥,若昨夜皇兄不對我做那事,若皇兄不在我體内留下東西,我又做什麽要服避子藥?”
男人一下子被自己的口水嗆住,握拳放在唇邊“咳咳”咳嗽了起來。
邊咳邊道:“你這女人竟是什麽都講得出來。”
“皇兄做都做得出來,爲何我就不能講得出來?”
郁墨夜略顯不服地看着他,看着他咳了好一會兒才止住。
男人無力扶額。
好吧,他竟無言以對。
見他沒有異議,權當他已同意,郁墨夜便開口問道。
“今日大堂之上,皇兄爲何選擇袖手旁觀?皇兄完全可以在坤叔端上避子藥的時候,就将事情偃息掉,那時隻需一句話而已。别跟我說,皇兄那時不知道那藥是我的,若換做我這個蠢貨,當時不用想都能猜到,何況不是蠢貨的皇兄。”
男人嘴角抽了抽,郁墨夜聲音繼續。
“就算是因爲避子藥這件事我沒有去找皇兄,卻是去找了别的男人,皇兄生氣,可是,皇兄難道就不擔心我的女子身份真的被揭穿嗎?如果,顧詞初不幫我,皇兄打算如何收場?還是說,事情的發展其實一直在皇兄的掌控之中,皇兄早有對策在手,隻是留着最後關鍵的時候用?”
一口氣,她将心中所有的疑問和猜想都說了出來。
“沒了?”男人問她。
“沒了。”
“不是說一個問題嗎?這是多少個問題?”
“皇兄可以當一個問題來回答。”
男人再次汗顔了。
他微微眯了眸子,想了想她的問題。
的确,他是在袖手旁觀。
隻是,他不知道,自己的這份袖手旁觀到底是因爲他看到蕭震将她逼抵在牆邊,還是因爲得知她竟然去找蕭震要避子藥?
他隻知道,早上他是等着她去解釋的,解釋他在蕭震房裏看到的那一幕。
也等着她去找他商量,商量避子藥該怎麽辦?
畢竟他們才是男女雙方。
如她方才所說,是他在她體内留下了東西,她才要避子藥。
說到底,這是他們兩個人的事。
她卻去找另外一個男人。
而且,這個男人還居心不良。
從跟蕭章的對峙中,這個男人願意爲了她舍棄救母親的藥引,和天明寨以及大當家之位那一刻起,他就懷疑這個男人有問題。
此人肯定以前認識她,定然也知道她是女兒身。
接下來的種種,包括廂房的撞見,大堂上明顯維護的舉措,以及給她披大氅時,那不動聲色、極其隐蔽的一下握肩,都讓他深信自己的懷疑。
見他一直不做聲,郁墨夜以爲他不願回答,彎了彎唇,搖頭:“算了,就當我沒問。”
男人卻忽然開了口。
“朕隻是想讓你知道,隻有朕,才能幫到你,找别的男人,隻會将事情變得更糟。”
他說的是實情。
特别是看到蕭震極力想要阻止談避子藥、極力想要維護這個女人的時候,他的這個想法尤其強烈。
他就看着蕭震蹦跶,看着她急憂。
他要讓她爲自己拎不清的愚蠢行爲付出代價。
至少,要吓唬到她、警告到她。
同時,他也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吓住,暗驚不已。
幾時開始,他對她竟然專制到了這種程度?
這不是好事。
這廂,郁墨夜好半天才從他的那一句話裏怔怔回過神,心裏是說不出來的感覺。
“那皇兄準備最後如何收場?”
難道僅僅爲了讓她明白這個道理,就真的陷她于萬劫不複嗎?
郁臨淵眸光閃了閃:“朕自有辦法。”
“什麽辦法?”
“你的問題太多了,朕已經回答了不止一個,現在輪到朕問你了。”
雖然郁墨夜真的很想知道他的方法是什麽,但是,她也深知這個男人。
若他不願說,任何人是撬不開他的口的。
“皇兄想問什麽?”
“當真隻有朕一人知道你是女人嗎?”男人專注地望進她的眼底。
郁墨夜一怔。
怎麽又問這個問題?
想了想,她道:“還有蕭魚。”
那日他問的時候,她将蕭魚搞忘了。
“那日她挾持我的時候,碰到了我的……”本想說胸,覺得有些難爲情,便改成了“碰到了我的身子。”
男人眸光斂了斂,寒芒一閃:“那日應該再補上一掌。”
郁墨夜大駭。
這意思是應該殺了蕭魚是嗎?
連忙解釋道:“皇兄放心,她已經跟我保證了,不會告訴任何人。”
“除了她還有誰?”男人又問。
還有……
還有郁臨旋跟顧詞初。
隻是,能告訴他嗎?
略一思忖計較,她還是說了一個,“還有顧詞初。”
郁臨旋她終是沒有講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