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墨夜一驚,卻又看到顧詞初笑着湊到她的耳畔,壓低了聲音道:“是不是大當家的?”
蕭震?
郁墨夜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住,還未做出回應,顧詞初已經将話說在了前面:“放心,我會替王爺保守秘密的。”
郁墨夜還是有些怔愣。
這,怎麽就能夠扯到蕭震頭上?
大概是見她不說話,以爲她是不承認,笑睨着她道:“莫要否認哦,我可是看得清楚明白,剛剛在大堂,蕭震一直在明裏暗裏地給王爺維護,幾次想阻止他們談避子藥,而且,縱觀大堂上的所有男人,能稱得上人間龍鳳的也就皇上、九王爺以及蕭震,前兩人是王爺的親人,剩下也就隻有蕭震能配得上王爺了,而且,他也是在場除了王爺外,唯一知道避子藥這件事的人,一男一女,孤.男.寡.女,嘿嘿,不是他是誰?”
顧詞初笑得幾分壞壞的,還伸手碰了碰她的胳膊,“不過,王爺還真是神速呢,這才來天明寨幾日,竟然兩人就……”
郁墨夜很想否認,很想說不是,不是蕭震。
可是,話語愣是卡在喉嚨裏出不來。
如果不是蕭震,那是誰?
如顧詞初所說,郁臨淵、郁臨歸是她的親人。
親人之間怎麽能有那種不堪的關系?
所以,她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隻是牽了牽唇角。
換句話說,就是默認。
既然,她說是蕭震,便是蕭震吧。
雖然對蕭震來說,有些無辜背黑鍋,但是,反正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這個女人嘴巴的嚴實,她是絕對相信。
*****
晌午的時候,衆人在前院集合,準備出發。
蕭震帶領寨中所有人恭送。
連蕭震的母親都出來了,或許沒人注意到,但是郁墨夜看到了,就杵着拐杖遠遠地站在走廊盡頭的那間廂房門口,眯眼望着院中。
蕭震讓人取了三件大氅過來,一件虎皮的,兩件狐皮的,作爲臨别禮物送給郁臨淵、郁臨歸和她。
或許是江湖上的禮儀或規矩,每一件都是蕭震親自給披上的。
郁臨淵是帝王,自是得虎皮那件,兩件狐皮的就給了她跟郁臨歸。
将大氅披到她身上的時候,蕭震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不動聲色地握了握她的肩。
她沒懂,就像清早在他廂房裏,他忽然将她逼至牆角的舉措一樣,沒懂。
衆目睽睽,也沒法開口相問。
想要透過他深邃的雙眼探究一二,他已經轉身離開。
衆人準備上馬車的時候,蕭魚喊住了郁臨歸。
“把你的劍給我一下!”
郁臨歸愣了愣。
衆人也是微微疑惑。
郁墨夜發現這個女人,似乎從來沒有稱呼過人一般,叫人的時候,要不“喂”,要不就是什麽都不叫。
今日的她,依舊一身緊身小襖長裙,那胸前跟臀部包裹得似乎下一刻就要撐裂開來一般。
娉婷來至郁臨歸面前,朝他小手一伸。
郁臨歸看了看她,視線所及之處,那似乎永遠都不扣的領子映入眼簾。
眸光顫了顫,他撇過眼,微微抿了唇,猶豫了片刻,取下腰間長劍遞給她。
蕭魚接過,自袖中掏出一枚什麽東西,挂于劍鞘上,然後遞還給他。
“不許不收,不許取掉!”
郁臨歸有些意外。
其實,大家都有些意外。
那是一枚用頭繩編成的花朵挂墜,且是,紅頭繩。
鮮豔的紅色在晌午豔陽的照耀下,似燃燒的火一般。
郁墨夜覺得,那何嘗不是蕭魚的性格,張揚、不扭捏。
這天底下,如此衆目睽睽,如此大庭廣衆,一個女子送一個男子禮物,送得這般大膽,送得這般嚣張,怕是也就她蕭魚一人吧。
郁墨夜心裏不禁生出幾分羨慕來。
大概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郁臨歸有些無措,不知道該怎麽辦。
握着劍好一會兒,才将其挂于腰間。
隻是那配搭……
銀色長劍、大紅花墜。
玄黑長袍、大紅花墜。
整個人,一眼就能讓人看到的,最先吸引别人視線的,就是那個挂于劍鞘上一晃一曳的大紅花墜。
不少人都忍不住笑了。
郁臨歸摸摸後腦,似是想跟蕭魚說句什麽,可摸了半響,一個字都沒說出來,幹脆,打簾貓腰上了馬車。
一行人正式出發。
望着蜿蜒的山道上,長長的隊伍漸行漸遠,直到再也不見,蕭震始終站在院子裏沒有動。
除了他,還有另一抹身影。
是蕭魚。
隻不過,他看的是離開的隊伍,而她看到的,是他。
從背後看着他。
許久,她終于忍不住上前,站于他的旁邊。
循着他的視線,一同看向早已空無一人的遠山。
“今日的避子藥是給她的吧?”
她沒說郁墨夜的名字,也沒說四王爺,她知道,他懂。
蕭震緩緩将落在遠處的目光收回,側首瞥了她一眼,沒有做聲,轉身便朝屋檐的長廊走去。
蕭魚很受傷,小臉微微發白。
也不知哪裏來的勇氣,上前一步,對着他的背影追問道:“是大當家的嗎?”
以她對蕭震的了解,本也沒打算他會回答,隻是這些堵在心裏,不說出來她心裏難受。
可是,讓她意外的是,蕭震竟然頓住了腳步。
緩緩轉過身看向她,徐徐開口:“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蕭魚一震。
蕭震回身,舉步走進長?。
留下蕭魚在他的那句話裏失了神。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她自是不能把他如何。
她隻是想确認一下心中的猜想。
郁墨夜不認識鐵丫,不可能讓她給她煎藥,所以肯定是這個男人讓鐵丫做的。
而且,今日大堂,他也是百般阻止談避子藥一事。
還有那瞥向她的一眼,那極輕極淡卻明顯帶着警告的一眼。
另外,早上她去告訴他老夫人的藥配好了的時候,他們兩人在廂房裏做什麽?
他抓着那個女人的手臂,他将那個女人抵在牆邊......
種種的種種,讓她不得不去懷疑他們已經有了某種關系,是那個女人自己用避子藥。
何況,一個女人又怎麽可能讓另一個女人懷孕?
所以......
所以的确如此是嗎?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難道不是間接地承認?
她很難過。
她不懂。
不是說“日久生情”嗎?
雖然他很多時間不在寨中,但是,至少她跟他的時間比那個女人多吧?
他們才相識多久?
她甚至想,是不是就是因爲熟了,相處久了,她就在他身邊,他反而忽略了她的存在?
所以,方才,她故意當着大家的面,最重要的是,當着他的面,将親手編的劍墜送給郁臨歸。
她其實,隻是想要引起這個男人的注意。
隻是想要讓他感覺到一些些危機。
隻是想要激起他的哪怕一丁點的醋意。
事實證明,沒有。
一丁點都沒有。
******
山路崎岖颠簸,馬車行得緩慢。
郁墨夜跟顧詞初一輛馬車。
因爲身份攤開了,郁墨夜覺得從未有過的舒服。
兩人一路都在說話。
唯恐被前後的人,特别是趕車的車夫聽到,兩人坐在一起、肩靠着肩,說着悄悄話。
郁墨夜問問曾經的自己,失憶前的自己。
顧詞初打趣打趣蕭震跟她。
“江湖上肯定沒有送大氅還要親自替别人披上的禮儀,反正我是沒有聽說過,我就覺得,蕭震其實是想給王爺親手披上,爲了掩人耳目,隻得三個人都給披了。”
顧詞初摸着蕭震送給她的那件狐皮氅,煞有其事地說着自己的猜測。
郁墨夜汗。
卻也不好反駁,隻好安全地做着回應。
“蕭震哪有那麽深的心思?”
“喲,這還沒嫁給人家呢,就那樣幫着人家說話。王爺信不信,王爺的這件狐皮氅絕對是最好的,九王爺的那件就不用說了,怕是連皇上的那件虎皮氅都不如王爺的這件?”
郁墨夜輕嗤:“不信。”
“不信王爺摸摸,摸摸這毛,感受感受手感,”顧詞初邊說,邊抓着她的手,引着她的手一起摸向大氅,“是不是特别軟、特别細膩、特别光滑、特别柔順、特别暖和?”
的确是上好的狐皮,隻是,哪有她這樣誇張?
郁墨夜嗔了她一眼:“我看,是你特别胡說。”
兩人便笑了起來。
馬車忽然停下來的時候,兩人的笑聲還未停。
“怎麽停了?”
“不知道。”
正雙雙疑惑的時候,門簾外傳來霍謙的聲音:“皇上讓四王爺過去他的馬車,說是有要事相商。”
郁墨夜一怔,顧詞初也稍顯意外。
這個時候,郁墨夜真的不想去。
可是對方是天子。
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何況隻是有要事相商。
輕輕拍了拍顧詞初的手背,她彎腰下了馬車。
打簾而入的時候,帝王正坐在矮幾邊上看着書,意識到她進來,眉目未擡,隻揚袖指了指矮幾的另一邊,自己的對面。
她坐了過去。
隊伍再次行了起來。
他卻隻是看書,看得專注,大手不時翻過一頁,就是隻字不語。
郁墨夜就納悶了。
不是說有要事相商嗎?
這樣算幾個意思?
心裏本就對這個男人絞着氣,又見他如此,她就忍不住先問出了口:“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她用的是皇上,連皇兄都不想稱呼。
男人這才自書中緩緩擡起頭,看向她,隻不過面色沉靜,似乎并未注意到這個稱呼,又或者注意到了,并不以爲意。
薄唇輕啓,不答,反問:“很冷?”
郁墨夜一時有些不反應。
“什麽?”
男人未答,伸手将矮幾下方的暖爐朝她這邊移了移。
郁墨夜怔了怔。
她有表現出很冷的樣子嗎?
“多謝皇上,我不冷。”
郁墨夜也伸手進矮幾下面,将暖爐又推回至原本中間的位置。
雖是冬日,可外面暖陽正烈,且現在在馬車裏面,門幔窗幔盡數遮住,最重要的,還有暖爐,她都感覺到有微微薄汗,怎會冷?
“不冷作何已經着了披風,還将狐皮大氅穿得那般嚴實?”
男人邊說,邊再次伸手将矮幾下的暖爐移到她的面前。
郁墨夜這才反應過來。
蕭震将大氅給披上之後她就上了馬車,一時也忘了脫,後來就顧着跟顧詞初閑聊打趣去了,依舊忘了脫。
難怪呢,難怪會出薄汗。
如今暖爐被移至跟前,更是感覺到熱。
她伸手再次将暖爐推回了原來的位置。
恐男人再次移過來,她又解了肩上大氅脫了下來,表示着自己不熱。
不然,兩人難道就一直重複着将個暖爐你推過來我推過去?
“皇上還是說正事吧。”将大氅放在邊上,她看向男人。
男人扭頭自身後掏出一本書擲于她面前的矮幾上。
“筆墨紙硯都有,将第一百七十八頁的第四章抄十遍!”
郁墨夜垂眸望去。
書扉上的“大齊禮法”四個大字入眼,她再次怔住。
這本書她并不陌生,曾經還被迫學過。
隻是現在,讓她抄十遍……
這就是他口中的要事?
這又是在罰她嗎?
她做過什麽有違禮法的事情?
本想問他,卻見他已垂眸繼續看書,面色寡淡,看不出任何喜怒的樣子,她便帶着疑惑,将書翻開。
雖然學過,卻并不能細緻地記得多少章多少頁寫的是什麽。
一百七十八頁,第四章。
大齊婦德。
讓她抄大齊的婦德?
她做了什麽事有悖婦德?
細細回想了一遍,并未覺得有這樣的事。
其實,真要說婦德,她覺得,她做的最違背婦德的事,就是跟他這個哥哥亂.倫!
心中氣結,卻也不想跟他多費口舌,因爲每次理論,最後落敗的那人一定是她。
抄便是。
挽了袍袖,她将宣紙展開鋪好,執起毛筆,蘸上墨,對着書上的内容一筆一畫抄了起來。
作爲女人,要以自己的男人爲天。
尊重他、服從他、以他的樂爲樂、以他的憂爲憂、将他視爲自己的一切。
作爲女人,要絕對忠于自己的男人。
不可與别的男人交往甚密,不可對别的男人心生情愫,不能欺騙自己的男人,不能背叛自己的男人。
作爲女人,要完全相信自己的男人。
要相信他的擔當,要相信他的能力,要相信他會給你排憂解難,要相信他會跟你同舟共濟。
作爲女人……
她抄着抄着,似乎就有些明白了過來。
明白過來這個男人讓她抄這段的原因。
是說她跟蕭震吧?
是說她跟蕭震交往太密切了麽?
是說她弄避子藥不去找他,卻去找蕭震吧?
想想也是。
一早就被他撞見自己在蕭震的廂房裏,還被蕭震抓着手臂抵在牆邊,那姿勢的确容易讓人誤會。
還有在大堂中時,蕭震的相助和袒護,連顧詞初都覺得他們兩人之間有問題不是。
但是,他不是顧詞初,他也不是一般人。
他難道對她連這點最起碼的信任都沒有嗎?
她跟蕭震相識幾日?
其實基本上就還是一個陌生人。
他們之間能有什麽?
想到這裏,她還憋屈呢。
就連蕭震這樣一個相識不過兩日的陌生人,都能在她身陷困境之時,伸出援手助她,可他呢?
他這個昨夜還将她壓在身下一遍一遍要她的男人,又做了什麽呢?
在大堂之時,看都不看她。
其實他是帝王,是天子,說白,當時隻要他一句話。
一個擁有着可以指鹿爲馬的無上權利的人,隻要他說停止,隻要他說勿議,又有誰敢再造次?
但是,他沒有。
就任由了事情發展了下去,任由了事情變得越來越不可收拾。
若不是顧詞初幫她,她根本不知道今日如何化解?
她不明白,就算他生氣,不肯幫她,他難道就不擔心,她一旦暴露對他不利嗎?
還是說,他笃定,就算她暴露,她也絕對不會将他扯出來?
心中絞着氣,落筆的力度就不由地加重了幾分。
忽然,車輪不知撞上什麽,馬車猛地一個颠簸,手中的筆沒來及擡起,筆尖随着慣力落于宣紙上,留下一大坨黑黑的濃墨。
郁墨夜蹙眉。
抄好的一張就這樣給污了。
男人的聲音已适時響起:“好好抄,不幹淨工整可不行。”
郁墨夜擡眸,看到男人依舊在看書,眉眼都沒擡,壓根就沒看她,可是那悠然随意的語氣……
心中一直壓抑的怒火終于“噌”的一下被點燃,她放下毛筆,猛地抓起那張被污的宣紙,一把揉進一團,然後,伸手扯開窗幔,大力丢了出去。
動作一氣呵成,動作也大得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