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廂,面對郁臨歸的威脅,蕭章隻是狷狂地笑:“沒有解藥,此毒無解,狗皇帝必死無疑,哈哈,蒼天有眼,終于替我姚家報仇了,哈哈……”
郁臨歸氣結,一腳踢在他的膝蓋傷。
蕭章吃痛,“撲通”一下被踢跪在地上。
“本王再說一遍,将解藥拿出來,否則,本王現在就要了你的命!”
郁臨歸咬牙切齒,恨不得一掌直接将他拍死。
蕭章卻是繼續咧着嘴無謂地笑。
“說了沒有解藥,你殺了我也沒有解藥,哈哈,黃泉路上,有狗皇帝作陪,也算不寂寞,哈哈……”
蕭震來到郁臨淵這邊的時候,霍謙正取出郁臨淵背上的最後一根銀針。
睨見蕭震前來,郁墨夜急切上前,一把攥了他的手臂:“大當家的,能否快尋個會醫的人前來,皇兄中毒了……”
瞥了面前一臉紅紅黑黑灰頭土面的人一眼,蕭震沒有做聲,隻是拍了拍她落在他臂上的手背。
然後舉步上前,彎腰執起一根銀針細瞧,又放到鼻下輕嗅,皺眉。
“此毒怪異,我也不識,待回寨中,讓會醫的兄弟看看。”
郁墨夜聞言,腳下一軟。
莫不是真的沒有解藥?
前方郁臨歸跟蕭章的動靜太大,她自是也聽在耳裏。
腦中空白了一會兒,她眸光一寒,問向蕭震:“現在這些銀針上還有毒嗎?”
她指了指被霍謙取出擺于地上一塊帕子上的數枚銀針。
蕭震點頭,“當然。”
郁墨夜便彎腰一把将帕子連帶着銀針拾起。
蕭震跟郁臨淵同時面色一愕:“你要做什麽?”
郁墨夜沒有回答,留了兩根銀針給霍謙。
“這個等會兒帶回寨中讓人研究,其餘的我拿走了。”
說完,也不等三人反應,就徑直大步走向郁臨歸和蕭章。
這廂,郁臨歸跟蕭章還在糾纏,突然看到郁墨夜氣勢洶洶而來,兩人皆是一怔。
還以爲她也是過來要解藥的,誰知,她走近之後二話不說,掄起手臂就打向蕭章。
身後一直注視着她的蕭震、郁臨淵以及霍謙震住。
郁臨歸更是錯愕。
還以爲她是以自己根本沒有幾分力的拳頭打蕭章,直到蕭章瞳孔一斂,悶哼了一聲,他才發現,她竟是将一根銀針刺在了他的胸口。
緊接着又從另一隻手上撚起一根再刺了過去。
邊刺還邊咒罵。
“讓你用銀針,讓你用毒!”
“我也刺死你,毒死你……”
“讓你知道什麽叫自作孽不可活!”
“不是沒有解藥嗎?我看你有沒有解藥?”
“刺死你個奸詐小人,刺不死你,刺不死你!”
一根一根銀針被她胡亂刺在蕭章的身上。
蕭章又是悶哼,又是嗷嗷,卻無奈手腳皆被俘,無法反抗,也無法逃,隻能扭動着身子躲避,可哪裏躲得過?
不僅躲不過,還因爲自己的扭動,導緻身上到處被刺。
不僅刺,每一根刺下去,郁墨夜還要握着銀針的這頭一陣晃動,恨不得将他身上搗出窟窿來。
所有人瞠目結舌。
包括這廂的帝王、蕭震、霍謙,包括近前的郁臨歸,也包括遠處正被兩人扶着緩緩走下涼亭的蕭魚。
還包括一衆隐衛,以及天明寨的人。
一直到手裏的銀針全部刺在了蕭章身上,郁墨夜還覺得不解氣,将包銀針的帕子也砸向蕭章的臉。
扭頭就走,走了兩步又頓住,回頭:“九弟,讓人盯着他,看他是不是甯願自己受死也不願拿出解藥!”
郁臨歸半響才從她的驚人之舉中回過神,怔怔點頭:“嗯。”
忽然想起那時在江南處置紀明珠時,紀明珠拉着此人的衣袍,聲淚俱下地哀求。
說實在的,他當時是真的以爲她會替紀明珠求情,至少會要求他給紀明珠一個痛快的死法。
結果沒有,她當場就回絕了紀明珠,說自己絕對不會救一隻白眼狼。
不僅如此,還跟他說,九弟,若一下斃命,她就隻是死了,根本不知醒悟,你得讓她受點苦,至少讓她反省自己錯了。
這次又……
還有剛剛質滿回朝那會兒,他三哥讓他教她規矩,她還重重扇了他一耳光,原因竟是想起了夜裏做的一個夢。
說是夢裏一個男人對她不利,她将他跟夢裏的那人混淆了。
還真是個有仇報仇、有冤報冤、睚眦必報的主兒啊!
郁臨歸有些哭笑不得,收了思緒,轉眸吩咐隐衛将被摧殘得大汗淋漓的蕭章帶走。
這廂,郁臨淵垂眸彎了彎唇。
蕭震瞳色深如墨濯,也同樣垂了垂眼,默了一瞬,側首吩咐人将帝王的馬車趕過來。
郁臨歸吩咐隐衛将所有的殘局都收拾好,一個轉身便看到蕭魚被攙扶着緩緩走過。
四目相對的瞬間,蕭魚停了下來,虛弱地朝他招手。
郁臨歸左右看了看,隻有他一人,确定她是在叫他,愣了一瞬,舉步走了過去。
剛行至近前,準備問她何事,卻猛地感覺到面前袖風一拂,與此同時,“啪”的一聲清脆,他的臉上重重挨了一記耳光。
毫無防備的他被扇得頭一偏,又痛又懵,他愕然不解地朝她看去。
隻見她小臉憤然,怒視着他:“方才我是沒有力氣抽你,别以爲我感謝你将我扶起來,并送到亭子裏,你分明就是占我便宜,你又看我胸又碰我胸做什麽?”
郁臨歸暈。
看她的胸?碰她的胸?
他嗎?
他自己怎麽不記得?
見他一副無辜不懂的樣子,蕭魚冷嗤:“别裝了,你借給我扣領扣之機,沒碰到我的胸?”
郁臨歸汗哒哒。
他也真是開眼了。
第一次看一個女子如此大膽直白地跟一個男人說自己的胸。
也第一次好心被人當成驢肝肺,感謝沒讨到,反倒讨了一耳光。
“我隻是看你領口開了,好心幫你的盤扣扣上。”
至于扣扣子的時候,不小心碰到,那也不是他故意。
畢竟……畢竟她那裏的确有些大,且衣服裹得又緊,扣領口的盤扣是容易碰到。
他如此解釋,讓蕭魚更加怒了:“所以啊,那你剛才還裝!你沒看我的胸,怎知道我扣子開了?”
郁臨歸再次無語。
兩個攙扶蕭魚的天明寨的男子都禁不住低笑出了聲。
郁臨歸隻覺得耳根發熱,兩頰都燒了起來。
簡直不可理喻!
胸口起伏,他羞憤難當,卻一時也找不到什麽話來反駁。
瞧見她大概是因爲兩臂被左右攥扶的緣故,緊身衣的衣領又被扯開了一粒盤扣,他三兩下脫下自己的外袍,朝她身上一甩。
因爲會功夫,用了巧力,外袍便圍落在蕭魚的頸脖處,将她的盤扣散開的地方蓋了個嚴實。
“奉勸你還是找一下自己的問題。”
冷冷丢下一句,郁臨歸憤然轉身,卻因爲動作幅度太大,又加上心裏絞着郁氣,腳下一踉,還差點摔了。
連忙穩住身形,他頭也未回地離開。
真是的,天明寨沒有銀子買布?自己要穿那麽緊身的衣服?省布料?
如此裹在身上,就不會覺得不舒服嗎?
稍稍一動,盤扣扯開是經常的事吧?指不定還會将布料撐破都有可能。
他好心幫她,她不識好歹。
若不是看她一介女子,且被自己的三哥傷得不輕,他就,他就……
似乎也不能打回去。
算了,好男不跟女鬥,他不跟她一般見識。
身後,蕭魚垂眸看了看搭蓋在自己身上的衣袍,又擡眼睨向男人離開的背影。
耳邊又回蕩起男人說的話。
奉勸你還是找一下自己的問題。
她的問題?
她有什麽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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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寨的廂房裏,一片凝重。
帝王坐在榻上,身後墊着厚厚的軟枕。
蕭震拿着銀針出去了,大概是去想辦法去了。
待一切安頓好,廂房裏除了帝王,還剩下郁臨歸、霍謙和郁墨夜。
一個一個臉上愁雲密布。
帝王擡眼看向霍謙,“還不去讓蕭震将跟你一起來的那幾人給放了?另外,”帝王指了指他身上,“袍子換一下吧。”
霍謙這才驚覺過來,自己還穿着龍袍呢。
大驚失色,連忙告罪退了出去。
帝王又眼梢一掠,瞥向郁臨歸:“蕭章那幫人都安排好了嗎?”
郁臨歸點頭:“嗯,已安排專人看管,量他們也玩不了什麽花樣,三哥且安心休息。”
帝王蹙眉,擡手捏了捏眉心,“一個兩個都杵在朕房裏,朕如何休息?”
郁臨歸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哦”了一聲,“那我們告退,三哥好好休息,解藥的事,三哥也不用太擔心,一定會有辦法的。”
說完,朝帝王躬了躬身,退出去之前,見郁墨夜還失魂落魄地站在那裏,他連忙朝她示意,示意她一起出去。
郁墨夜怔怔回神,啊?哦。
也對着帝王一鞠,欲打算随後出去,卻是蓦地被帝王沉聲喊住。
“不走就都不走,一走就全部走了,王德不在,你們是準備讓朕想喝口水的時候,自己下床倒嗎?”
郁墨夜腳步滞住。
郁臨歸有些懵怔。
這,不是他說,一個兩個都杵在房裏,他沒法休息嗎?
現在廂房裏,除了他自己,不是就隻有他跟四哥兩人嗎?
一個兩個,難道不是指他們兩個?
既然指的是他們兩個,他們退出去他又不悅了。
好吧。
他是皇帝,是天子,還是個中毒之人。
都是他們的錯,他們會錯了意。
那……
他已經邁過了門檻,他四哥還在廂房裏。
所以,自是他走,他四哥留下。
回身給了郁墨夜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郁臨歸輕帶上廂房的門,轉身離開。
廂房裏便隻剩下了兩人。
帝王看了看站在房中一動不動、兀自失神的郁墨夜,攏眉:“銅盆裏有水,你能不能去淨一下臉……”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郁墨夜擡頭打斷:“要是真沒有解藥怎麽辦?”
帝王微微一怔。
爲她的話,更爲她的樣子。
髒污不堪的臉上全是掩飾不住的擔心,眼眶泛着紅,一副極力隐忍卻又似下一刻就要哭出來的樣子。
帝王眼波動了動,朝她招手:“過來。”
郁墨夜挪步走了過去。
“皇兄爲何要救我?皇兄是天子,我死不足惜,可是皇兄若是有個什麽閃失,讓整個大齊怎麽辦?我怎麽辦?我可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一直走到床榻邊上,郁墨夜還在語無倫次。
相對于她的緊張,當事人反而顯得甚是淡然。
“這不還沒死嗎?”
聽到死字,郁墨夜眉心跳了跳,瞬間皺巴成了一團:“可是也沒拿到解藥不是嗎?”
帝王沒有做聲。
靠在軟枕上睨着她,靜靜地睨着她,片刻之後才問:“你到底是擔心大齊,還是擔心自己成罪人?”
“我是擔心皇兄!”
話脫口而出,說完才意識到自己太過直白了,遂又連忙解釋道:“畢竟皇兄是爲了救我才中的毒,我沒想到會這樣……”
她是真的沒有想到,做夢也沒想到他會不顧生死地去救她。
說不出來心裏的感覺,隻知道那感覺很強烈,強烈得無以名狀。
強烈到她整個人現在還渾渾噩噩的,就像是還在夢中,完全緩不過神來。
男人微靠着身子,面色稍顯蒼白,越發顯得一雙鳳目漆黑如墨,定定望進她的眼底,半響,吩咐她:“去把臉洗一下,搬個凳子坐到朕的榻邊來。”
她依言去做。
看着銅盤裏原本清澈見底的水,被她洗完臉後就成了一盆渾濁,她才意識到自己有多髒。
搬了凳子,她坐到床頭邊。
“皇兄先休息一下,我就在邊上守着,有何吩咐就叫我。”
“今日你跟蕭魚的這出戲,是你想出來的?”男人問她。
她點點頭,“嗯。”
忽然想起什麽,猛地起身,“哎呀差點忘了,要将鳥兒召回,拿回它叼走的遙心丹給蕭震。”
說完,作勢就要轉身,手腕一重,被男人握住。
“你可知道,若是朕真的遭遇不測,誰才是真正的千古罪人?”
郁墨夜一怔,看向他。
“自然是我,方才我也說了,是我……”
“蕭震,”男人出聲将她的話打斷,“是蕭震。”
見她面露意外和疑惑,他接着道:“你想,你不顧生死,甘願爲餌,甘願爲質,目的是什麽,是要幫蕭震拿到遙心丹,因爲遙心丹,你才陷入危險,你陷入危險,朕爲了救你,朕才中毒,所以,說到底罪魁禍首難道不是蕭震?你難道不是爲了他才……”
“我不是爲了他,”郁墨夜皺眉,“當時情況緊急,皇兄準備怎麽辦?直接下令擒拿蕭章?可遙心丹在他手上,他可能會毀了此藥,而此藥是蕭震母親的救命藥,皇兄不會這樣做吧?可若不這樣做,皇兄就會完全陷入被動,蕭章的目标又直指皇兄,所以,我……”
其實,這才是她讓蕭魚假意挾持她跟蕭章交換的真正原因。
什麽讓蕭魚保守秘密,那是其次。
男人眸光微閃,似是對她的回答還算滿意,松手放開了她,淡聲道:“去吧。”
郁墨夜卻反而又坐了下來。
男人疑惑地看着她。
“哦,我想起來短笛在蕭魚手上,她知道怎麽做,此刻應該已經将鳥兒召回了。”
她還是守在這裏吧,若是有個什麽緊急情況,或是毒發什麽的,她怕。
“我扶皇兄躺下去吧。”
男人沒有異議。
她起身,扶起他的肩膀,傾身準備将他身後多餘的兩個軟枕撤走。
“早上你喝醉了。”男人驟然道。
郁墨夜一怔,想起蕭魚在柴房搖醒她時的情景,當時頭痛欲裂,就是宿醉的症狀。
“我沒說什麽不該說的話,或者做什麽驚人之舉吧?”她緊張地看向身下的男人。
吃雞喝酒時的記憶她有,醉後的記憶全無,然後再有記憶就是蕭魚搖醒她的時候。
“你說朕是混蛋,是蠢貨,還讓朕滾。”
男人看着她,黑眸映入窗外投進來的光亮,如同秋日潋滟的湖光。
郁墨夜面色瞬間一窘:“我……剛剛我是爲了讓蕭章放松警惕,故意這樣說的,我……請皇兄恕罪!”
“剛剛你裝醉朕知道。”
其實剛開始他也不知道。
看到她又罵他,又不要他上前,對他一肚子意見的模樣,與早上在柴房裏的時候一模一樣,他還以爲她酒還未醒呢。
直到看到那隻鳥兒飛來叼走遙心丹,他才知道她在裝。
“朕沒說剛才,朕說的是早上,在柴房裏。”
啊!
郁墨夜呼吸一滞。
她真醉的時候也這樣說的嗎?
不會吧?
不知真假,卻也不好否認,畢竟沒有記憶,隻得讪讪笑:“如此看來,我還真是醉得不輕,呵呵……”
邊尴尬地笑着,邊将他身後的軟枕取出,讓自己的動作掩飾着尴尬。
“你還說,你喜歡朕!”
男人低醇又絞着幾絲虛弱黯啞的聲音迎面響起。
郁墨夜渾身一震,手中軟枕沒拿住,從床頭跌滾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