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謙一行人到達天明寨的時候,已是晌午的光景。
蕭震帶着寨中幾位主事的,候在寨門口迎接。
說是迎接也不算,奢華大氣的馬車一直行至寨前停下,幾人也未跪地行大禮。
但,雖未行面聖大禮,人與人之間基本的禮數還是有的。
當一身明黃龍袍的霍謙從馬車裏出來,蕭震還是帶着幾人微微颔了身子,算是待客之道。
“本隻想讓朝廷派一人前來,沒想到竟是聖駕親臨,榮幸之至!”
蕭震淡然地寒暄着,不卑不亢。
“朕也想親眼看看,聞名遐迩的天明寨到底是如何樣子。”
霍謙微微笑。
身爲禁衛統領多年,早已練就一副處變不驚的性子。
更何況,事先帝王已經将他要說的話,和可能要說的話,大概都已教過于他,所以,他也相當的氣定神閑。
雖然一路上,真的是悸動不已。
他是做夢也沒想到這輩子還能穿上龍袍當一回皇帝,雖然是假冒、雖然是爲主分憂。
而且,也不用擔心被冠謀反之罪,是帝王親自授意,他所着龍袍是名副其實的帝王龍袍,所乘馬車亦是如假包換的龍辇。
人生在世,能如此走一遭,他覺得就算此次爲國捐軀、爲主犧牲也不算有遺憾。
蕭震将他們請進堂屋。
蕭震跟霍謙落座,其餘人皆站。
爲了将戲做像,霍謙遵照帝王旨意,除了帶了幾個身手高強的手下,還帶了一名宮女,一名太監。
蕭震讓人上了茶水,之後便直接開門見山。
“皇上日理萬機,定是很忙,我便也不繞圈子,皇上對于我們提出來的條件覺得如何?”
霍謙眸光微閃,端起桌上杯盞,以杯蓋輕輕拂刮了兩下茶面上漂浮的茶葉,送到嘴邊呷了一口茶。
方才進寨中之時,他觀察了一下,似是并未見有帝王行蹤。
可是明明一明一暗兵分兩路,他們這路故意走得慢,帝王那邊應該早已先到。
可爲何不見人?
見衆人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霍謙放下杯盞,學着平素帝王的樣子,輕勾了唇角,将帝王教給他的話不徐不疾道出。
“雖我大齊國庫盈實、糧草充足,但,你們所提要求實乃有些過分。知道朕爲何會親自前來嗎?除了如方才所說,想要親眼看看聞名遐迩的天明寨,其實,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朕不相信你們提出的條件。”
見蕭震眸色諱莫如深地看着他,沒有做聲,他又接着道:“朕不相信你們會提出如此龐大的數目,就算你們天明寨龐大,每年也用不上如此多的銀兩和糧草;朕更不相信,你們堂堂天明寨會以百姓的安危爲餌來威脅朝廷,所以,朕才決定前來,看是不是中間傳錯了,或者有什麽誤會。”
“沒有誤會,皇上聽到的條件便是我們開出的條件,”霍謙的話音剛落,蕭震便接了過去,“銀兩和糧草這種東西,從來都是多多益善不是嗎?而且,我們本就是草莽,有什麽事做不出,以百姓性命相脅,又未傷百姓性命,隻要朝廷應允我們提出的條件,我們定保百姓無虞。”
霍謙當即沉了臉:“所以,你們是鐵了心要與朝廷爲敵了?”
“不,”蕭震微笑搖頭,“隻要皇上答應我們的條件,我們跟朝廷不算敵人。”
那還不就是爲敵!
霍謙氣結,若是依他的脾氣,直接帶人蕩平天明寨。
可如今使命在身,且有百姓握在對方手上,他隻得強自冷靜。
“朕要先見那些百姓!”
這是帝王教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帝王讓他跟蕭震他們周.旋,他自己會見機行事。
帝王說,對方絕對不會讓他見那些百姓的,所以,可以在這上面死磕,拖延時間。
果然,蕭震當即否決。
“皇上先答應了我們的條件再說。”
“若是朕不答應呢?”霍謙忍了又忍想拍案而起的沖動。
蕭震無謂地攤手:“那皇上就見不到那些百姓,而且,也見不到四王爺和五王爺。”
四王爺和五王爺?
霍謙臉色一變,愕然擡眸。
“四王爺五王爺也在寨中?”
霍謙難以置信。
郁墨夜跟郁臨旋也來了嗎?
帝王最先派的是郁臨旋,後來不是已經下旨去五王府取消了?
正疑惑間,聞見蕭震道:“是,一人化作神醫,一人扮成巫師,先後潛入我天明寨,已被我們識破擒獲。”
霍謙呼吸一滞,終于明白了過來。
是帝王。
郁墨夜是不是扮作巫師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帝王扮作神醫,這在他們計劃時,就知道的。
郁墨夜是四王爺,所以,五王爺是帝王?
也是,如果帝王身份暴露,他又怎麽可能還能坐在這裏跟對方談判?
隻是,帝王如果被擒,事情就麻煩了。
不是麻煩,是完了。
後面,他根本不知道要怎麽做?
怎麽營救帝王,怎麽營救百姓?
見他沉默,蕭震又再度出了聲:“所以,還是請皇上三思爲好,我們手上的籌碼很多。”
簡直喪心病狂!
霍謙龍袍廣袖下的手緊緊攥握成拳,他開口道:“朕要見四王爺和五王爺!”
先見到帝王再說。
然,蕭震卻并不讓他如願,且,态度堅決。
“不行!先答應條件。”
“不,朕要先見人!”
“皇上覺得自己有主動權嗎?”
“……”
霍謙竟一時語塞。
他的确沒有主動權,但是,他必須堅持。
因爲已無計可施和無路可退,暫時隻能磕着。
“沒想到堂堂一江湖大寨,竟然用如此卑劣的手段。”霍謙冷笑。
“再卑劣也卑劣不過皇上,讓堂堂四王爺扮什麽巫師,又讓堂堂五王爺扮什麽神醫,偷偷潛入我天堂寨,有何居心?别說他們隻是鬧着玩!既然朝廷如此沒有誠意,我天明寨又何以要以君子之禮相待?”
蕭震聲音轉沉轉冷,明顯有些生氣。
“這裏面必定是有什麽誤會,你不妨讓四王爺五王爺前來,朕當面問清楚……”
“沒有誤會!”
蕭震再一次決絕打斷他的話。
态度強硬得就像是茅廁裏的石頭。
霍謙便真的有些忍不住了。
“蕭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你天明寨在我大齊疆土之上,你們本也是朕的子民,朕本着幾分和貴之心、尊重之心,才親自前來、心平氣和跟你說事,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他還真不信了。
不過一個天明寨而已,大齊多少兵力,還怕這幫賊寇不成?
聽到霍謙如此說,蕭震更是怒了,也絲毫不給面子。
“那就請皇上給點罰酒我們喝喝!”
“你們不要太放肆!”霍謙一掌大力拍在桌案上,桌案被拍得一晃。
蕭震身後的蕭騰蕭逸,還有幾人,就“唰唰唰”的拔出了武器。
見狀,他們這邊的幾個禁衛也快速抽了佩劍。
兩方對峙,氣氛一下子變得劍拔弩張起來。
霍謙咬牙:“你這是準備謀反嗎?”
“在跟朝廷提條件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自己在謀反!”
“你…….”
霍謙氣結,張嘴準備再說什麽,忽然一陣幽香萦來,他暗叫一聲不好,剛想吩咐衆人掩住口鼻,卻已然太遲。
“當啷,當啷”是身後衆人長劍跌落在地上的聲音。
緊随其後的便是身子紛紛委地的聲音。
霍謙想要站起,也發現渾身綿軟,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
“你……”他愕然看向蕭震,連張嘴說話都吃力到不行,“你,卑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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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見到光明,霍謙估摸着應該過了一兩個時辰。
他在一個大麻布袋子裏呆了一兩個時辰。
袋口被人解開,他露出頭,驟然而來的強烈光線刺得他眼睛一痛。
他微眯了眸子,待稍稍适應了才睜開眼,發現自己置身在山間的一個亭子裏。
除了他,還有好幾人。
蕭震也在。
此刻正坐在亭子裏的石凳上,微微眯着眸子,望着遠處,似是在看什麽,又似是在等人。
霍謙想說話,卻不能,他被點了啞穴。
在堂屋的那一陣暗香之後,他這邊的人都失了力氣,全部被蕭震的人所擒。
其餘人都被帶了下去,就他被點了啞穴,被縛了手腳,裝進了一個厚厚的大麻布袋子裏。
不能說,也不能看,但是他能聽。
他聽到他們說,通常帝王的身邊會有隐衛,所以将他裝在袋子裏,這樣被帶出山寨,隐衛也不會發現。
他還聽到他們說,對方的目标隻是大齊皇帝,所以隻需要帶上他一人即可,其餘人先暫時關押。
他不知道,他們口中的對方指的是誰,他隻是隐約覺得應該是拿他去跟對方交易。
這讓他想起那日帝王計劃時跟他說的話。
帝王說,蕭震他們提出的銀兩和糧草數目,幾乎可以養活我大齊所有的軍隊,朕怎麽可能會答應?
而蕭震他們也不是傻子,定然也知道此條件是談不攏的。
所以,談條件肯定隻是幌子,他們必定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所以,将他綁了帶到這不知名的地方來跟人交易,才是他們真實的目的?
正思忖間,忽然一陣哒哒的馬蹄聲自遠處傳來。
他揚目望去,是一隊人馬,正朝亭子這邊疾馳而來。
“大當家的,三當家的他們來了。”
聽到身後天明寨的人如此禀報,霍謙一怔。
三當家的?
也就是,來的人,還是他們天明寨的是嗎?
人馬由遠及近,很快就到了近前。
勒了缰繩,衆人停住,卻并未下馬。
最前面爲首的是一年輕男子,着黑袍、披狐裘,一臉殺氣。
“蕭震,好久不見啊!”
男子坐在高頭大馬上,狂妄開口。
“放肆!大當家的名諱是你能叫的嗎?”蕭震還未出聲,天明寨已有人出言呵斥。
是天明寨二當家蕭騰。
年輕男子朗聲“哈哈”一笑,很是不屑,看都未看蕭騰一眼,而是轉眸看向亭中麻布袋裏隻露出上半身的霍謙,唇角勾起一抹嗜血的笑意。
“果然能耐,還真擒了天子。”
蕭震并不想跟他多費口舌,自石凳上起身,往亭子的護欄邊走近了兩步。
“人我已經帶來了,遙心丹帶來了嗎?”
遙心丹?
霍謙怔了怔。
此丹他聽說過,傳聞是治心疾的藥引。
此前聽帝王說,他之所以喬裝成神醫,是因爲得到消息,蕭震的母親患有心疾。
所以,現在是要将他跟對方交換遙心丹是嗎?
原來,這才是根本的目的。
正想着自己該要如何脫身,聞見男子的聲音再度響起。
“當然,我說話算話,又豈會不帶來?”
男子邊說,邊自袖中掏出一個小瓷瓶,對着蕭震揚了揚:“遙心丹在此。”
蕭震眸光微微一斂:“那我們一手交人,一手交藥!”
話落,示意身後的蕭逸。
蕭逸領命,上前将霍謙從麻布袋中扯出。
正欲帶其下亭,卻又聞見男子的聲音傳來:“慢着!”
這邊停住,疑惑望去。
隻見男子唇角冷冷一勾道:“你殺了他,我将遙心丹給你!”
霍謙大駭。
蕭震卻笑了,低低笑:“果然算盤打得精明啊,借刀殺人,擒天子、弑君王的大罪由我來扛,你撇得幹幹淨淨。”
男子亦是輕嗤:“不然呢,除非你不要遙心丹。”
“那我如何相信,我殺了皇帝,你就一定會将遙心丹給我?”
“你有選擇嗎?”
一時間,雙方陷入了僵局。
霍謙心中幹着急,又不能自救,又不能說話。
隻能寄希望于蕭震,不要答應這個奸詐小人的要求。
後一想,蕭震又何其不是奸詐?
雖說是爲了母親的藥引,可一樣無所不用其極,又是騙他們來天明寨,又是對他們用彌散香,又抓百姓,又抓王爺。
既然開弓沒有回頭箭,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弑君他肯定也是做得出。
果然,雙方沉默了良久之後,蕭震開了口:“好!我且信你這次!但願你不要讓我失望,否則……”
他沒有說話,後面的話,讓對方自己去悟。
話落,蕭震舉步,緩緩走向霍謙。
霍謙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瞳孔一圈一圈縮起。
饒是身爲禁衛統領,殺過不少人,也見過不少人被殺,可輪到自己頭上時,終究還是慌了神。
艱難地動了動唇,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且不說逃,哪怕反抗、抵禦,他都全部無能爲力。
隻能眼睜睜地看着一身青袍的男人一步一步走向自己,滿身戾氣、滿眼殺氣。
終于,蕭震走到近前,站定的同時,青袖驟揚,帶起一道狠戾的掌風,直直從他頭頂拍下。
霍謙絕望閉眼,“嘭”的一聲,頭頂巨痛,他甚至聽到了自己天靈蓋破碎的聲音。
高大的身形瞬間如同一片破敗的落葉,委頓于地,徹底便沒了聲息。
衆人全部驚錯。
驚錯如此彪悍的武功。
也驚錯一個天子就這樣在他手下殒命。
蕭震卻面沉如水,緩緩收起内力之後,朝亭下男子伸出手:“遙心丹呢。”
“人死了嗎?”男子問。
蕭震再次青袖一揚,劈出一道掌風,卷起霍謙的屍體,揚臂一抛。
屍體在空中劃出一個弧度,重重落在亭下方的地上,擊起一地的塵土。
男子回頭示意身後的一個随從。
随從領命下馬,上前,探向霍謙手腕上的脈門,又探了探頸脖處的脈搏,最後還探了探鼻息,再三确定人的确已死之後,對着男子點了點頭。
“現在可以将遙心丹給我了嗎?”蕭震面色冷峻。
男子揚袖,将手中瓷瓶抛向蕭震,蕭震伸手穩穩接住。
打開瓷瓶确認了一遍裏面的丹藥,蕭震将其攏入袖中。
男子勒了缰繩,準備調轉馬頭,卻忽聞腳步聲紛沓,似是從四面八方而來。
他一驚,循聲望去。
他身後其他人也感覺到了,惶遽四望。
就連他們身下的馬似乎都受到了驚吓,紛紛撩蹄嘶鳴。
隻見密密麻麻的黑影出現在視線裏,從四方湧入。
黑衣黑袍黑頭巾黑面紗,烏泱烏泱的人。
男子臉色巨變。
其餘衆人亦是大驚失色。
什麽情況?
男子驚錯轉眸,看向蕭震。
隻見蕭震亦是微微眯着眸子,凝着衆人前來的方向。
“什麽人?”男子急急問向蕭震。
“隐衛。”蕭震薄薄唇邊逸出兩字。
男子一驚。
隐衛?
當今隻有天子有隐衛。
側首看向死在地上的明黃身影,心中湧上恐慌。
“那我們還不趕快跑。”
對方那麽多人,且聽說隐衛都是高手中的高手。
勒轉馬頭,作勢就要帶領衆人逃跑,卻聽到蕭震的聲音幽幽響起:“跑不掉了。”
男子皺眉,“那我們也不能坐以待斃。”
“我們是哪們?你跟我嗎?”蕭震問。
男子轉眸看向蕭震。
隻見蕭震負手立在亭邊,薄薄的唇邊,噙着點點微弧,雖在問他,卻并沒有看他,而是眯眼看着越來越近的衆人。
他眉心一跳,忽然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下一刻就聽到蕭震的聲音繼續:“你是你,我是我,我跟你早已不是我們。”
末了,又補了一句:“我方才說,逃不掉了,說的是你,不是我。”
男子臉色一白。
雖想問什麽意思,卻又驚覺已然沒有時間了,便扯了缰繩欲打馬離開,卻隻見一抹白色的身影從那堆漸漸逼近的黑衣隐衛中飛出。
白衣勝雪、衣袂簌簌,踏風而來。
衣發飛揚間,來人一個旋身,翩然落在亭下那具明黃屍體的邊上。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躬身将地上的屍體扶起,大手撫向屍體頭頂的天靈,似是拔出一根銀針,然後,又伸手點了屍體的幾處大穴。
所有的動作一氣呵成。
屍體竟緩緩睜開了眼睛。
啊!
衆人大駭,馬背上的男子更是吓得身子一晃,差點從馬上跌落。
霍謙緩緩睜開眼,有些混沌,有些迷糊,好一會兒才将面前一襲白衣的男人識出。
“皇上……”
他難以置信。
他不知道自己是活着,還是死了。
怎麽能見到帝王?
他茫然四顧。
“受苦了。”郁臨淵将他從地上扶起。
感覺到身上傳來的真實疼痛,他才敢相信他還活着。
他竟然還活着!
而場下衆人,包括馬上的那個嚣張男子,全部早已驚得如同石化。
什麽情況?
被蕭震一掌斃命的“天子”竟然死而複活。
明明,明明他們的人已經确認過,對方的确已死。
還有,還有最讓他們驚魂的是,這個死而複生的“天子”竟然叫此刻前來的白衣男人叫“皇上”。
到底誰是帝王?
顯然是後者。
顯然他們中計了。
顯然他們被人耍了。
男子倉皇轉眸,看向亭中的蕭騰,蕭騰微變了臉色,蹙眉将視線撇開。
此時,黑衣隐衛已經近前,将場中衆人圍住。
隻等一聲号令。
郁臨淵卻并未立即下令,而是徐徐轉身看向馬背上的男子。
“天明寨三當家的,聽蕭震說,你叫蕭章?果然,人如其名,甚是嚣張!”
男子臉色一白,沒有回應,卻是擡眸看向涼亭中的蕭震,搖頭,滿臉滿眼的難以置信:“你竟然……你竟然跟朝廷爲伍,設計陷害自己的兄弟……”
“兄弟?”蕭震嗤笑,“你背叛天明寨的時候,可曾想過我們是兄弟?你打着天明寨的幌子,在外面爲非作歹、搶殺擄掠的時候可曾想過我們是兄弟?你明明知道我母親等着遙心丹救命,卻不願給我,還要我必須擒到天子跟你交換時,又可曾想過我們是兄弟?”
“所以你就跟狗皇帝爲伍?”蕭章失控地吼問出聲。
“這世上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天明寨跟朝廷本就沒有什麽深仇大恨,我們聯手隻不過互惠互利,我既可以拿到遙心丹,又可以借朝廷之力除掉你這個叛徒,何樂而不爲?”
“别忘了,這個狗皇帝曾經可是帶兵圍剿過天明寨!”
“那也是因爲你們燒殺搶掠,天明寨的名聲全被你這個叛徒給毀了。我們雖出生草莽,可我們做的也是劫富濟貧的事,我們靠的是自己的雙手,就因爲你,我們才被世人認爲是匪類,才會被朝廷圍剿。”
蕭章一時無言以對。
這廂,霍謙摸着還在隐隐作痛的頭頂,一頭霧水,完全搞不懂發生了什麽。
見蕭震跟那個男子針鋒相對,更是又驚又懵,終是忍不住問向身側的帝王:“蕭震是好的?”
“好的?”似是被他的這句問話愉悅到了,帝王笑了,然後點頭,“嗯,算是好的吧。”
算?
“那皇上爲何不早點告訴微臣?給微臣吓得……”
還以爲自己死了,想想都心有餘悸。
“朕也是昨夜才知。”
昨夜篝火晚餐時,蕭震當着衆人的面揭穿他神醫的身份是假,當時,蕭震一直凝着他,雖然面色冷峻,但是發現,眼神卻頗有深意。
他尋味了一番,沒太明白。
後來,郁墨夜爲了救他,說他是五王爺,蕭震又以自己見過五王爺說他五王爺身份也是假。
這個時候,蕭震的眼神就更加的明顯了。
雖然他沒有完全吃透,但是,他肯定他在暗示什麽。
所以,他自始至終,一字未說,就連蕭震讓人将他跟郁墨夜關進柴房的時候,他都未有一絲反抗。
他要靜觀其變,他要看看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直到今日清晨,他以要确認他五王爺身份之名,将他帶去見他的母親,避開衆人視線後,兩人徹底攤牌。
蕭震說,他早已知道他是當今天子。
雖然他問他從何得知,他沒說,他隻說,他就是知道。
蕭震說,他并不想與朝廷爲敵,此次之事完全事出有因。
然後,便跟他道明了事情的原委。
說他的母親患有心疾,需要遙心丹做藥引,而藥引在背叛天明寨,另起爐竈,卻一直打着天明寨幌子打家劫舍的三大當家的蕭章手裏。
蕭章提出隻要他擄了當今天子跟他交換,他便将遙心丹給他。
沒有辦法,他才想出用百姓的性命以及過分的條件讓朝廷派人過來談判。
其實他并不确定,他會親臨。
但是,他想過了,百餘名百姓的性命,朝廷一定會重視,絕對不會随随便便派個人前來。
隻要是重量級的就可以再要挾帝王前來,否則一開始就直接要求帝王前來談判,帝王一定不會前來。
另外,早聞帝王睿智,他提出那麽過分的銀兩和糧草條件,帝王應該會懷疑另有隐情、另有動機,親自前來的機率更是大大增加。
其實根本就沒有劫持百姓,那個村的百姓是平素接受他們的救濟,聽聞他的想法後,主動躲了起來,做出的人劫村空的假象。
他需要遙心丹,但也絕對不會做出喪盡天良之事。
之所以将他跟郁墨夜都關進了柴房,是因爲他覺得他們寨子裏有細作,有蕭章的内應。
所以,要想拿到解藥,戲必須得做,絕對不能讓人知道他們二人聯手了。
至于霍謙,其實是蒙在鼓裏的。
因爲他也根本來不及通知他,而且,他想想,也不需要通知,越是不知情,戲也才越真實。
蕭震拍進霍謙天靈的是一根銀針,可以暫時讓人呈現死的症狀。
的确,如蕭震所說,他們此次合作,不能說爲伍,但絕對是互惠互利。
他幫他除叛徒,拿藥引。
蕭震助他剿滅了燒殺搶掠的賊寇。
隻是……
“蕭章,朕很想知道,你爲何要如此處心積慮要朕的性命?就算朕曾經帶人圍剿過天明寨,卻也因爲你們早已轉移,而并未真正交鋒過,換句話說,朕并未給你們造成任何人員傷亡,你何以非要置朕于死地?”
郁臨淵問向馬背上的蕭章。
蕭章笑,咧着嘴笑:“皇上難道不知道天明寨的所有人,除了大當家的有個母親,其餘所有人都是孤兒?”
郁臨淵眸光微斂。
這個他自是知道。
天明寨隻收孤兒,且,所有人入寨後都姓蕭,是跟着大當家的蕭震的姓。
“這又如何?”他再次問向蕭章。
這跟他有何關系?
“皇上說如何?我之所以成爲孤兒,就是拜皇上所賜!”
蕭章咬牙切齒,不難看出滿腔恨意。
郁臨淵卻有些怔住。
拜他所賜?
見郁臨淵似是并不明白的樣子,蕭章冷笑:“皇上還記得當年的戶部尚書姚一錦嗎?”
郁臨淵眼波一漾。
姚一錦?
雖那時并不是他,但是,他有看大齊的大事卷宗,自是知道此人。
此人私賣土地、私加賦稅,從中謀取暴利,且最惡劣的是,還将地賣給鄰國用來建秘密打造兵器的場地,所以,被判了滿門抄斬。
所以,蕭章是姚家後人?
“姚家罪孽深重,死有餘辜,隻是沒想到,出了你這條漏網之魚。”
蕭章卻顯然不這樣認爲。
“是我沒用,沒能替父母報仇,親自手刃了你這狗皇帝!”
聽到說狗皇帝,霍謙怒斥:“放肆!”
郁臨淵卻不以爲意,笑道:“的确沒用,今日沒能成功,往後,你也沒有機會了。”
話落,唇角笑意一斂,沉聲吩咐隐衛:“将朕給他們拿下!”
隐衛領命,正欲圍攻而起,卻忽然聽到蕭章大笑了起來,笑得肆意狂狷。
邊笑,邊朗聲道:“就知道你們狡詐,就知道蕭震不可信,我也早有防備!”
末了,直接喊向蕭震:“蕭震,若不想你的母親死,現在就讓他們住手!”
蕭震臉色一變。
郁臨淵也是眸光一斂。
“什麽意思?”蕭震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伸手自袖中掏出那個小瓷瓶,一字一頓,森冷的聲音從牙縫中迸出:“遙心丹是假?”
蕭章卻是無辜地聳聳肩:“你掰開兩半看看不就知道咯。”
蕭震蹙眉,打開瓷瓶,倒出裏面的一粒丹藥,兩手一掰。
果然是假!
外觀是遙心丹的樣子,芯部卻是填充的面粉。
“真的呢?”
将假遙心丹揚手扔掉,蕭震薄唇緊緊抿成一條冰冷的直線,胸口微微起伏。
“真的?”蕭章撇撇嘴,“真的讓他跟我換!”
他伸手一指,直直指向郁臨淵。
還是要置他于死地?
郁臨淵面沉如水。
蕭震卻是笑了,覺得聽了一個笑話一般,“你覺得,這麽多隐衛當前,我能擒得了他?還是你覺得,一國之君,會爲了你的威脅,自己甘願赴死?”
蕭章臉色微微一白,張嘴正欲再說話,卻忽然聽到一道女子的聲音傳來。
“我這裏有一人,跟你換遙心丹!”
衆人一震,循聲望去。
是蕭魚。
隻見她緩步從亭後走出,手中還鉗制着一人。
蕭震和郁臨淵同時臉色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