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甜蜜羞澀地看了帝王一眼,又繼續看棋。
可是這般情況,兩個男人怎麽還能下得下去?
樊籬看着帝王,帝王轉眸瞥向院中,郁墨夜知道,他在找陳氏夫妻。
夫妻二人可能回屋忙去了,并不在院子裏。
帝王又扭頭看向身後二樓的閣樓,郁墨夜跟樊籬也循着他的目光一起看過去。
隻見閣樓的窗戶大開,一條長長的布索自窗口垂下,一直垂墜于地。
郁墨夜眸光一斂。
看來是從窗戶逃出來的,布索不是撕碎床單就是撕碎衣袍接起來的。
收了目光,帝王将身前棋子往前一推,作勢就要起身,卻是被陳落兒一把拉住了袖襟:“大哥……”
三人都看向她。
隻見她輕咬着唇瓣,一雙眸子可憐兮兮地看着帝王:“我不說話,你别生氣。”
“松手!”帝王沉聲。
陳落兒未松,小臉微白地看着帝王,眸子裏已經有水花在晃。
帝王猛地揚臂,隻聽到“嘶”的一聲,陳落兒的手從袖襟上跌落,與她手一起落下的還有被她生生攥撕下來的一截袖布。
啊!
樊籬和郁墨夜臉色一變。
陳落兒比他倆更甚,連忙從石凳上起身:“大哥,我不是故意的,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大哥趕快将袍子脫下來,我給大哥縫補一下。”
邊說,邊上前,伸手就準備脫帝王身上的衣服。
帝王伸手捉了她的腕,将她扯開,沉聲吩咐樊籬:“去找一下他們夫妻兩個。”
樊籬領命,起身快步離開。
郁墨夜也站了起來。
看得出來,郁臨淵已經極度不悅和不耐。
她擔心陳落兒再次糾纏上去,也擔心這個男人一旦發怒會傷害到陳落兒。
而看男人緊緊攥住陳落兒手腕的樣子,似乎下一瞬就要将她扔飛出去。
“落兒,他不是你大哥,你真的認錯人了。”郁墨夜走過去,伸手想将陳落兒的手腕自郁臨淵手中接過來。
郁臨淵微微一怔,看向她。
她給了他一個安心的眼神,郁臨淵才松了手。
郁墨夜雙手捧握住陳落兒的腕,盡量讓自己表現出并不是要鉗制她,而是跟她表示親近隻是握着她的手而已。
雖然,事實就是鉗制。
在等陳氏夫妻二人來之前,以防她失控,也不能讓她跑了。
昨夜不知道她的故事之前,她一直覺得陳落兒可能就是紀明珠第二,所以,才會跑去郁臨淵的房裏跟他說,讓他警惕。
知道她的故事之後,她相信了。
或許是從陳落兒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又或許是那夜不堪回首的經曆讓她也幾欲發瘋崩潰。
她想,如果她是陳落兒,如果經曆一遍陳落兒的經曆,她定然也會瘋的,或者死。
“落兒,信我,他真的不是你大哥。”她試圖說服陳落兒。
雖然知道她已瘋,但是,不是常言都說,瘋症隻是心病嗎,隻要觸到症結,或許人一下子就清明了也不一定。
陳落兒蒼白着臉搖頭:“不,他是,他隻是不理我了,想丢下我一個人……”
話未說完,忽然一把将手腕自郁墨夜手中抽出,并且對着她大力一推,然後再次沖向郁臨淵見他抱住。
郁墨夜完全毫無防備,又加上不會武功,身子又正虛,被她這樣蠻力一推,踉跄後退了兩步,直直朝後倒去。
意識到後面就是石凳石桌,郁墨夜大駭,想要穩住身子,卻根本不行。
就在她隻能閉眼準備承受後腦和背脊的重創時,腰身忽的一暖,有人在最後一刻攬住了她。
愕然睜眼,就看到郁臨淵冷峻到微微緊繃的臉。
與此同時,她也看到,一抹湖水綠的身影斜斜飛出老遠,重重跌落于地。
女子悶哼的聲音傳來。
郁墨夜瞳孔一斂,驚錯轉眸,就看到距離他們幾丈遠的地方,陳落兒摔趴在地上,眉眼痛苦,嘴角甚至有殷紅出來,可見跌得不輕。
啊!
郁墨夜臉色大變。
雖然沒有看到,但是一眼就知道方才發生了什麽。
陳落兒推了她,上前抱了郁臨淵,郁臨淵甩飛了陳落兒,及時救了她。
是這樣麽。
正慌亂地準備從郁臨淵懷裏起來,前去看看陳落兒的情況,卻陡然身子一輕,郁臨淵竟先她一步放開了她。
于是,猝不及防的她再一次跌向後面。
屁股直直跌撞在石凳上,情急之中,她手臂朝後在石桌的邊上一抵,又加上郁臨淵的那一抱也算給了她一個緩沖,所以,就這樣穩住了自己的身子,并未讓背脊和腦袋撞下去。
隻是屁股昨夜因爲那個斷腿的闆凳已經摔得不輕,如今又這樣跌坐下去,痛得她眼淚都要出來。
與痛一起的,還有懵。
她不明白郁臨淵怎麽突然放開了她。
驚魂未定中,她看到他疾步走向陳落兒。
她以爲他也意識到了自己下手太重,是前去扶起陳落兒的。
郁墨夜撇撇嘴,你扶就扶啊,也不争那麽一瞬,做什麽人家都沒有站穩就松了手,那,剛開始,就不要出手接住人家嘛!
心裏絞着一絲不滿,可很快,她驚訝地發現,不是。
不是去扶陳落兒的。
而是去拾撿掉落在陳落兒身邊的一個什麽東西。
想來應該是揚臂甩開陳落兒的時候,從袖中帶飛出來的。
然,郁臨淵卻沒有撿到,陳落兒比他更快,因爲東西就落在她的手邊。
他彎下腰,陳落兒已經拿過那東西。
“給朕!”
郁臨淵朝她伸出手,面色冷峻,聲音沉沉。
陳落兒攥握住那東西往自己懷中一捂,不給。
郁墨夜見狀,也顧不上屁股的巨痛,連忙上前。
郁臨淵這個樣子,她怕他又會對陳落兒不利。
雖然她不知道那物件是個什麽東西,但是,從他的急切,連讓她站起身的時間都沒有,連她會再次摔下去都顧不上,就迫不及待過來拾撿,說明,一定是個很重要的東西。
“落兒,那是别人的東西,給他!”郁墨夜扶起陳落兒。
“不,”陳落兒搖頭,後退一步,将那東西緊緊護在胸口,“大哥什麽東西都不留給我,什麽念想都不留給我,這個我一定要留着,好好留着……”
她的話還未說完,男人的聲音已是再度響了起來:“朕再說一遍,給朕!”
一字一頓,聲音從牙縫裏迸出來。
瘆人的寒。
聽得郁墨夜都爲之一顫。
擡眸朝男人看過去,隻見男人薄唇抿成一條沒有弧度的直線,眸中冷色昭然。
她一驚,又去看陳落兒攥在手裏的東西。
原來是一個木雕。
看形狀雕刻的應該是一支并蒂蓮。
郁墨夜怔了怔,沒想到會是這樣。
見男人眸中墨色濃稠,就像是暴風雨前夕天邊的烏雲,直欲摧城,而陳落兒又一副誓死也不給的模樣,郁墨夜蹙眉,略帶試探地開口:“皇兄,要不……這個木雕就送給她吧……”
“你懂什麽?”
眸光如刀,男人冷冷朝她瞥過來,更加寒徹的聲音吐出。
郁墨夜心口一抖,便噤了聲。
她是不懂。
她不知道這個木雕的意義,但是,終究隻是一個木雕不是。
最主要的,他所面對的陳落兒是個病人,很嚴重的病人。
“我隻是要留一個念想而已,大哥爲何這麽狠心?”
陳落兒蒼白着臉,将木雕攏于袖中,傷心轉身,下一瞬,卻又被郁臨淵大手落在她的肩上扳了回來。
與此同時,另一手更是毫不留情地掐上了她的頸脖。
“拿出來!”
陳落兒吓住,水眸驚懼地看着他,原本就蒼白如紙的一張臉,更是失了血色。
何止是她,郁墨夜也是大驚失色。
想起曾在龍吟宮裏,他也這般對她過。
她是他的親弟弟,尚且如此,何況陳落兒一個外人。
他真的會殺了她。
“皇兄,有話好好說……”
“落兒,快将木雕還給他!”
她試圖勸住郁臨淵,又想要說服陳落兒。
大概是真的怕了,陳落兒緩緩伸手探進袖中,掏出那枚木雕。
郁墨夜微微松了一口氣。
可是下一瞬,她又驚駭地發現,陳落兒竟然揚手一抛。
木雕飛起,直直朝着水井的方向而去。
啊!
郁墨夜拔腿就跑,想追上去接。
郁臨淵亦是松了對陳落兒的鉗制,腳尖一點,飛身而起。
白衣如雪動,簌簌掠過身邊。
郁墨夜以爲以他的身手,肯定能接住,就像那日在山上接住她抛給壞人的賬簿一樣,不費吹灰之力。
事實上,他也的确接住了。
可當她看到,在他旋身翩然落地之前,已有什麽東西跌落在地,她才知道,沒有接住。
不對,男人手上也有。
所以,他隻接住了一半,還有一半掉了?
什麽情況?
郁墨夜呼吸一滞,停了下來。
男人顯然也有些意外,垂目看去。
在他的腳邊,半截木雕橫陳。
而在他的手上,緊緊攥着半截。
所以,木雕斷了?!
當意識過來這個問題,郁墨夜的第一反應就是完了。
見男人長身玉立在那裏,一直垂着眉目看着,一動不動,她連忙上前,将那半截拾了起來。
視線所及之處,看到木雕的底下似乎有字。
起身的同時,她不動聲色地定睛望去。
當娟秀的“池輕”二字入眼,她渾身一震,愕然擡眸看向男人。
男人卻是已伸手一把将其接了過去。
然後,隻瞥了她一眼,也未做聲,舉步,徑直經過她的身邊,一步一步朝陳落兒走去。
郁墨夜還在“池輕”二字上沒有回過神。
池輕,池輕……
那夜在龍吟宮,他發病,将她壓在身上強吻的時候,口中喃喃的就是“池輕”這個名字。
原來是這兩個字。
現在看來,是個女子無疑。
所以,那個木雕是這個叫池輕的女子送給他的?
難怪會那般珍視……
難怪會如此生氣……
難怪會對一個瘋子下手……
原來是池輕的東西。
彎了彎唇,心裏面一時間竟是滋味不明。
見他腳步沉沉,周身傾散出一股濃濃的殺氣,郁墨夜瞳孔一縮,猛地回過神,連忙跑了過去。
“皇兄,冷靜點,請聽我說,方才,這個木雕從被她抛起,到被皇兄接住,中途既未撞到哪裏,也未碰到哪裏,怎麽可能會壞成兩半?所以,肯定……肯定是從皇兄袖中不小心甩出來砸在地上的時候砸壞的,隻是沒有斷而已,所以……”
她擋在陳落兒的身前,看着逼近的男人,快聲說着。
她說的是事實,木雕肯定在陳落兒丢出去之前就壞了。
而丢出去之前,隻跌落在地上過,以及經過陳落兒的手。
如果是在陳落兒手中時,被其故意弄壞的,比如攥捂在懷裏的時候,又比如在袖中掏取的時候,但是,木頭碎壞,一定會有聲音,可并未曾聽到過。
所以,這點排除。
那就隻剩下一種可能,在地上摔的。
那在地上摔的,說白,也是他自己不小心甩出來的,怎麽能怪陳落兒呢?
“讓開!”男人喝她。
她自是不讓。
“皇兄,她隻是一個病人。”郁墨夜苦口婆心。
男人卻不以爲然,眸中寒氣吞吐,“是誰說她也可能是紀明珠第二?”
郁墨夜怔了怔。
是她說過。
“我收回昨夜的話。”
“那木雕能變回未壞前嗎?”男人灼灼問她。
郁墨夜噎住。
木雕木雕,就知道木雕。
原本心裏就不舒服,一時更是氣結上來,“那也不能怪她,是皇兄甩出來砸壞的?”
“所以,是朕的錯?”
郁墨夜差點就點頭了,一想不行,他正氣頭上,她更不能火上澆油,遂回道:“不是,是我的錯,如果皇兄不是爲了不讓我摔倒,出手相救,也就不會将木雕甩出。”
“那讓你摔倒的始作俑者又是誰?”
郁墨夜就無言以對了。
又回到了陳落兒的身上。
“皇兄能不能看在我的情面上,今日就饒過陳落兒一回?”
沒辦法了,郁墨夜隻有求情。
她看着他,目光殷殷。
男人忽然笑了,隻一瞬,又笑容一斂,問她:“你有什麽情面?”
郁墨夜臉色一白,完全沒有想到。
對啊,她有什麽情面呢?
還以爲江南之行,兩人經曆了這麽多,多少有些情面呢。
卻原來,是她癡了。
但至少,至少她是他的弟弟吧?
兄弟之情,難道不是情面?
或許是情面,隻是看在什麽人什麽事面前。
比如攤在紀明珠的事上,他就非常顧及她的情面的。
紀明珠想拖她下水,他輕松幫她化解。
而今日攤在了池輕的事上,其他人全都入不了他的眼。
所以,沒有情面。
身後陳落兒大概也被郁臨淵的樣子吓住,瑟瑟發抖,可嘴裏卻還是一直在念叨。
“大哥爲何這樣對我……”
“大哥爲何丢下我一人承受這一切,連個念想都舍不得留給我……”
“大哥是不是有了别人……”
郁墨夜聽着,忽然覺得一顆心又煩又悶又難過,更多的是難過,特别難過。
爲陳落兒,也爲自己。
陳落兒還在絮絮叨叨,她猛地回頭一聲嘶吼:“夠了!你到底有沒有愛過你大哥?”
陳落兒怔住。
怔住的,還有她面前的男人。
她轉身,一把握了陳落兒的手。
“你肯定沒有真正愛過,或者說不夠愛,如果愛,爲何連他長得什麽樣子都不記得?如果愛,爲何會将自己深愛的人認錯?”
“你睜大眼睛看看,這個男人,他不是你的大哥,”郁墨夜伸手一指,指向郁臨淵,“他是當今天子,是大齊的帝王,他如何會是你大哥?”
“你的大哥已經死了,你愛的那個男人已經死了,爲了你而死,爲了你這個親妹妹而死,爲了你們這場兄妹的不倫之愛而死,爲了不讓你浸豬籠、不讓你被焚燒,他死了,替你死了,你知不知道?”
“他将活的機會留給了你,隻爲讓你還能好好活在這個世上,你就是這樣對待他的這份愛嗎?你以爲瘋瘋癫癫就是愛他嗎?不是!那是逃避,那是懦弱!這個世上還有誰會像他一樣爲你豁出性命?你卻連面對他這份愛的勇氣都沒有!”
“如果我是你,就算被世人唾棄亂.倫,就算每日要承受失去他的痛苦,我也一定清醒地活着,清醒地記住他,記住他的樣子,記住他的愛,記住跟他有過的一切,也記住他爲我而死,不像你,連他長成什麽樣子都忘記了……”
郁墨夜一直在質問,一直在嘶吼。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激動什麽,失控什麽?
她隻知道,吼到最後,陳落兒哭了,她也哭了。
其實現在想來,該同情的那個人,從來不是陳落兒。
而是她。
至少陳落兒曾刻骨銘心地愛過,不顧世俗地愛過,被一個願意爲她死的男人深深愛過。
然後,如今還能瘋,還能發洩。
可悲的是,她什麽都沒有,就連發洩都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