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墨夜“噌”的一下從座位上起身。
所有人一怔。
包括被女子箍住不放的帝王,亦是側首看向她。
陳氏夫妻二人以爲她是要發火了,連忙求情:“王爺恕罪,落兒瘋瘋癫癫,不是正常人,她是将皇上錯認成了她的大哥……”
話還未說完,卻隻見郁墨夜忽然伸出手,捧起女子埋在帝王肩窩的臉,一點一點擡起來。
然後,在所有人錯愕的目光中,一字一頓開口:“落兒,你認錯人了,我才是大哥!”
衆人瞠目。
帝王眸光微斂。
青蓮面露意外。
樊籬眼中同樣蘊着絲絲驚訝,落在郁墨夜身上的目光就變得頗有興趣起來。
這廂,郁墨夜已經完全将女子的臉捧離開了帝王的肩窩。
随着她的動作,女子怔怔看向她,眸色迷茫、憂郁,口中喃喃出聲:“大哥?”
“對,我是大哥,他不是,松開他,來,到大哥這裏來……”
郁墨夜諄諄誘導。
“你是大哥?”女子似是有些不相信。
“嗯。”郁墨夜點頭,溫潤地笑着。
女子真的就一點一點松開了對帝王抱箍的力度。
郁墨夜一瞬不瞬看着她。
不對,是所有人看着,包括女子的一雙父母。
就在眼見着女子準備起身,馬上就要大功告成的時候,卻是猛地聽到她忽然發出一聲嘶吼:“不,你不是,他是,他才是!”
随着嘶吼,雙臂再一次緊緊纏上了帝王的腰身。
甚至比第一次摟得更緊,一副恨不得整個人揉進對方身體的樣子。
衆人汗。
郁墨夜無力扶額。
見郁墨夜的法子也不行,陳氏夫妻二人又準備再拉開女子,卻見帝王伸出大手裹了女子纏在他身前的手背。
修長的五指一收,将女子的小手盡握掌心。
女子自是感覺到了,原本迷蒙憂郁的眸色轉喜,緩緩站起身子。
帝王順勢一拉,就猛地将女子拉到了身前,因爲慣力,女子直直跌坐在他的懷裏。
衆人都看着這一切,不知帝王意欲何爲。
包括郁墨夜。
她站在邊上,緩緩抿起了唇。
隻見帝王忽然伸手挑起了女子的下巴,女子驚魂未定,又嬌羞滿面,在他的懷裏微微喘息。
兩人四目相對。
衆人都屏了呼吸。
郁墨夜略略撇了眼。
直到聽到男人略顯低沉的聲音響起,她才再度轉眸看過去。
“看清楚,是不是你的大哥?”
帝王凝着女子,女子也凝着他。
兩人的臉不過咫尺。
女子好一會兒沒有做聲,就隻怔怔看着他,一瞬不瞬,忽然,眸光一亮:“大哥,你終于回來接落兒了!”
與此同時,展臂就要抱住帝王的頸脖,卻隻見帝王廣袖一揚,手指在女子肩胛處一點,女子就眼睛一閉,軟軟地靠在了他的胸口。
“扶走!”
帝王起身,将女子轉交給身後的夫妻二人。
動作一氣呵成。
兩人見自己的女兒不省人事,愕然看向帝王,郁墨夜見狀,已先皺眉開了口:“隻是點了她的穴位點暈了她而已,放心,沒事!”
話說完,她才驚覺自己的語氣明顯地絞着不耐和不悅。
所幸,除了帝王瞥了她一眼,别人也都未在意。
夫妻二人連聲“哦哦”,然後再次對着帝王躬身緻歉:“真的很對不住,真的不是有意沖撞皇上的,請皇上恕罪,請皇上恕罪……”
帝王揚了揚袖,示意沒事。
兩人這才拖扶着女子離開。
一頓好好的晚膳就這樣被打斷。
不過,原本也已經用了七七八八了,所以,見帝王不再用了,回了房,大家也紛紛結束。
郁墨夜回房後一人在燈下獨坐了一會兒,想了想,還是起身出了門。
帝王的門是關着的,她擡手叩了叩。
門開,帝王站在門裏。
她發現這個男人竟然又換了一身衣袍。
這樣算算,今日一日,他馬車上換了一套,去醫館換了一套,現在又換了一套,總共穿了四套衣袍。
果然天子就是不一樣。
“有事?”男人問她。
她左右看了看走廊,準備就站在外面說,想想,安全起見,還是舉步走了進去。
帝王關了房門。
“關于陳落兒皇兄怎麽看?”郁墨夜問。
帝王怔了怔,似是反應了一瞬陳落兒是誰,又似是沒想到她專門過來問這個。
片刻之後,唇角一斜,舉步走向桌案:“你希望朕怎麽看?”
“皇兄千萬不要上她的當。”
帝王再次對她的話怔了怔,掀了衣擺坐下,擡眼看向她,“何爲上當?是不要被她迷惑嗎?”
黑如琉璃的眸子映着桌案上搖曳的燭火,幾分興味,幾分揶揄。
“嗯。”郁墨夜點頭。
帝王便微微笑了,眸中光亮更甚,燦若夏夜的星子。
“在你的眼裏,朕就是那麽點定力,随便一個女人就能将朕迷惑?”
“不是,不是,”郁墨夜連連擺手,“我不是這個意思。”
“朕還以爲,你會同情她的遭遇,畢竟人家……”
郁墨夜低低一歎,“同情歸同情,但是……”
“但是什麽?”見她頓住,男人挑眉問她。
“或許是因爲有紀明珠的事在先,所以,我有些草木皆兵吧,但不管怎麽說,我覺得還是謹慎一點好,畢竟皇兄不是凡人。”
“嗯,朕是仙人。”
男人非常難得調侃了一句,而且還調侃得一本正經,煞有其事一般。
郁墨夜也笑了。
極少見到他一副心情不錯的樣子,郁墨夜便也沒了顧忌。
“反正吧,我就是覺得,好人壞人眼睛又看不出,就說紀明珠,沒人比她看起來更軟弱更無害了,結果呢,做出來的事情吓死個人。”
想想去江南的路上,若不是有這個男人一直在,她怕是早已死在了人家的手裏。
“這家人家吧,我們又不知根知底,陳氏夫妻看起來的确忠厚老實,可是,我現在都不敢輕易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而且,誰知道那個陳落兒的瘋症是不是真的?”
見男人一直看着她不做聲,她又連忙解釋道:“當然,我說這話可能有些不近人情,畢竟人家都那樣了,我還這樣說人家,太不道義了。但是,她爲什麽不将我認錯,不将樊籬認錯,在場的那麽多男人,爲何偏偏纏着皇兄不放?”
也不知覺得她的哪句話好笑,男人竟是輕笑了一聲。
然後點點頭“嗯”了一下。
“所以呢?”問她。
“所以,不排除對方用的美人計。”
男人終于笑出了聲:“美人計?”
郁墨夜冷了冷臉,并不覺得這有多可笑,她可是一本正經在跟他說事情。
見他這樣一幅不以爲然的态度,頓時也沒了好語氣。
“皇兄以爲怎樣的才叫美人計?派個美若天仙、傾國傾城的女人來勾.引,才叫美人計?對方沒那麽傻!皇兄是什麽樣的男人?是天子,是帝王,是天下第一的男人,後宮佳麗三千,什麽樣的美人沒見過,要想入皇兄這樣男人的眼,光靠那些根本沒用,必須與衆不同才行,比如,陳落兒這樣,至少,皇兄剛剛也說,還以爲我會同情人家,那說明,皇兄也動了恻隐之心,不是嗎?”
男人撇撇嘴,點頭,“懂得挺多。”
與此同時,伸手将自己面前桌案上的一杯水朝她前面一推:“喝點水。”
忽然想起什麽,指了指那杯水,又補了一句:“你敲門之前剛倒的,熱的。”
郁墨夜就閉了嘴。
不,應該說,氣結了。
她覺得,他這樣的舉措,讓她的自尊心受到了深深的傷害。
所以,她過來跟他說了那麽多,他覺得都是廢話?
郁墨夜沒有動,就看着他,目光灼灼。
胸口微微起伏了幾下,她轉身,舉步便朝外走。
得,算她多管閑事。
就在她伸手準備拉開門栓,身後忽然傳來腳步聲,然後身側白影一晃,等她再看,男人已經站在了門闆後面,面對着她。
而她伸出去準備開門栓的手,就正落在他的臉上。
好巧不巧,正好是一道被她抓的傷痕那裏。
那樣子,似是她要輕撫他臉上的傷。
呼吸一滞,她觸電一般将手縮了回來。
可下一瞬卻又被他捉住。
溫熱幹燥的大掌裹覆在她的手背上,她如同被人一下子施了定身術,整個僵住。
心跳瞬間變得不屬于自己了,呼吸也失了節奏,她怔怔看着他,看着突然追過來堵在門口、突然握住她手的他。
兩人那麽近,呼吸交錯。
直到門外不知誰的腳步聲走過,她才猛地回過神來,臉色一變:“皇兄要做什麽?”
試圖将手抽出,未果。
她就急了。
特别是想起昨夜可怕的經曆,她連聲音都變了:“樊……樊籬不是在……隔壁嗎?”
如果是龍.陽之好犯了……
男人搖搖頭,一副覺得她不可理喻的樣子,垂眸,執起她的手,看向她的掌心。
“怎麽弄的?”薄唇輕啓,他問。
啊?
順着他的目光,她垂目看過去。
原來,是問她手上的那幾個破了皮的水泡。
“燙的。”她如實答。
卻已是忘了自己的手還在他的手中。
“嗯,記得去青蓮那裏上點藥。”
男人松開了她的手,朝邊上讓了讓。
郁墨夜怔怔回神,慌亂回了聲“是”,就打開門栓,快步出了廂房。
隻顧一頓疾走,等反應過來,發現已經走過了自己廂房的門口。
她的房間就在他房間的隔壁啊。
正欲轉身往回走,卻猛地看到不遠處的樓梯腳下,陳氏夫妻二人在哭。
是妻子坐在最後一節樓梯上,在哭,丈夫在旁安慰,可也是一直在拿手無聲地抹着眼淚。
看着兩人老淚縱橫的模樣,郁墨夜想起下午在院子裏兩人眼角眉梢都是綿長笑意的模樣,長睫顫了顫。
心中略一計較,她拾步走了過去。
見她走過來,夫妻二人連忙起身,擡袖揩了臉上的淚,跟她行禮打招呼。
揚手讓二人随意,她也撩了衣擺坐在樓梯邊上的木凳上。
“冒昧地問一句,落兒姑娘的病是生來就這樣的嗎?還是後來……”
陳妻低低一歎,複又坐在了最後一節樓梯上,丈夫依舊在旁站着。
“是後來得的,就兩年前的事。”
郁墨夜有些意外。
“是什麽原因發的病呢?”
一般瘋病,都應該是受到了巨大打擊或者是嚴重刺激吧?
夫妻二人對視了一眼,似是有些猶豫。
見他們如此,郁墨夜微微一笑,“沒事,誰家沒個難言之隐,我也隻是随口問問,可不必說。”
“不是我們不願意告訴王爺,實在是有些難以啓齒,是我們陳家的家醜啊……”陳妻說着,眼淚又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撲簌撲簌往下滾。
見她泣不成聲,一旁的丈夫開了口:“我來說吧。”
“其實,我們本是四口之家,我們還有個兒子,也就是落兒口中的大哥。”
郁墨夜微微一怔,對,陳落兒将郁臨淵就是當成了她的大哥,口口聲聲念的也是她大哥。
丈夫沙啞着聲音繼續。
“落兒的大哥比落兒大兩歲,兩人幾乎一起長大,兄妹二人感情很好,無論做什麽,都一起進一起出,一起學歌詞詩賦,一起學琴棋書畫,一起上山砍柴,一起下海捕魚,從不吵架,有什麽好的東西都是互相謙讓着給對方,對我們夫妻倆也甚是孝順。鄰居們都羨慕我們生了一雙好兒女,我們也一直引以爲豪。”
郁墨夜看到說到這裏,丈夫的原本紅紅的眼睛裏是冒着光的,就是他口中所說的那種引以爲豪的光。
然而這種光很快就被剝落,她看到他忽然蹙起了眉,眸色痛苦。
“可是,很快,我跟落兒她娘就發現這兄妹二人不對勁,他們看對方的眼神不對,那不是兄妹之間該有的眼神,落兒會偷看她大哥,會臉紅、會害羞、會撒嬌,而她大哥看落兒也是滿眼愛意,除了呵護,還有那種占有、不許任何人觊觎的眼神,我們也年輕過,我們懂,那是隻有男女之間才有的眼神啊。”
郁墨夜呼吸一滞,心跳也莫名地徐徐加快起來。
丈夫的聲音還在繼續:“我跟落兒她娘不相信他們會這樣,便試探了一下他們兩個,兩人都掩飾得很好,像是根本沒這回事,我們就想,或許是我們多心了,可是,直到那一日……”
丈夫頓了頓,似是想起了非常痛苦難堪的經曆,不僅眸色,連整張臉都是深沉的痛意。
“那一日有人上門說親,給落兒,落兒她大哥很生氣地将人趕走了,說,自己是大哥的還沒娶親,做妹妹的怎麽先嫁?在農村,也的确是那個理兒,所以我們依舊沒有放在心上,買了些東西去人家家裏道了歉,以爲這件事就這樣了了,誰知夜裏……誰知夜裏……我起來收晾曬的魚幹,聽到落兒的房間裏傳來很大的動靜,我撞開門,就看到……就看到……他們兄妹二人一.絲.不.挂在……亂.倫!”
郁墨夜身子一晃,身下的闆凳傳來一聲碎裂的聲音,她重重跌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