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了衣擺坐在他對面,不知他意欲何爲。
這才剛剛回來,她就隻是換了身衣袍,王德就過去找她,說這個男人讓她過來。
她想着,反正他說了,暫時還将他當黃三,就算推脫也不算抗旨,便跟王德說,今日又是成衣坊的活動,又是翻山越嶺的,太累了,準備歇着。
誰知,王德說,對方肯定會想辦法奪回賬簿,問她能否對付。
她一想,可不是,吓得她一刻都不敢在自己廂房裏呆。
然後,就想着,傳她過來,是商量對策?
可是,現在這樣,氣氛很詭異呢。
兩人面對面坐着,中間隻隔了一條桌案。
他依舊專注在面前的賬簿上,修長的大手不時翻過一頁。
屋裏也是靜得出奇,他不翻動賬頁的時候,她似乎隻能聽到自己的心跳,以及對面他輕淺的呼吸。
沒事可幹,就隻能看他。
要說,他長得真是無可挑剔,就算此刻貼了黃三的人皮面具,但是面部輪廓還在。
還有表情,專注的表情。
不時眉心微微擰起一絲褶皺,她就有種伸手去将它撫平的沖動。
這種人好像生來就是王者,跟長相無關,跟談吐無關,無論是黃三的臉,還是郁臨淵的臉,就算一句話不說,就像現在這樣靜靜而坐,周身無形之中散發出來的那種氣場都是懾人的。
“咳咳……那個,皇兄……”她清清喉嚨,小心翼翼地開口:“我……”
開了口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反正就是這樣幹坐着也不是個事兒吧?
男人這才從賬簿中徐徐擡起頭,朝她看過來。
“坐不住?”問她。
“不是,”她搖頭,“隻是不知皇兄有何吩咐?”
這不是坐不坐得住的問題,難道要一直這樣坐着,坐到天荒地老?
“賬簿被我們拿到,他們定然不會善罷甘休,今夜肯定會有所行動。”男人聲音淡然地開口。
“嗯。”郁墨夜點頭。
這個她知道,王德也跟她說過了,隻是……
男人的聲音還在繼續:“你不是說,先前你死乞白賴地纏着朕,就是想蹭蹭朕的武功,圖個保護嗎?今日朕主動如你所願,可看你的樣子,似乎并不需要,要不……”
“需要需要,太需要了,”沒等他的話說完,郁墨夜連忙将話茬兒搶了過來,嘻嘻笑道:“多謝皇兄如此厚待,我……我隻是不習慣一直這樣幹坐着。”
“那就找點事做!”
說完,男人又垂目去看面前的賬簿。
找點事做?
郁墨夜環顧了一圈廂房。
又不能出這裏,且這裏又什麽都沒有,能找點什麽事做呢?
她伸手指了指男人的床榻,眉眼彎彎道:“那請問,我可以睡覺嗎?”
“不行!”男人當即否決,眉眼都未擡,“等會兒睡得像個死豬一樣,喊都喊不醒,麻煩!”
皇兄,請注意自己的措辭,我是豬,你也是豬兄。
“那能做什麽?”郁墨夜蔫蔫的。
“很多事可以做啊,抹布在那裏,”男人揚手随随指了指一處,“你可以擦擦櫃子,擦擦地,也可以……”
“那算了,我還是坐着吧。”郁墨夜直接将他的話打斷。
今日已經累得個半死,她才不高興幹活。
再說了,她堂堂一王爺,做這種事,讓青蓮、王德、紀明珠他們看到,像什麽話。
“對了,皇兄,方才我還衣服給紀明珠的時候,聽她說,她明天走,要去歌舞坊找事情做了。”
男人“嗯”了一聲。
“皇兄難道就沒什麽反應?”
男人挑起眼梢瞥了她一眼:“要什麽反應?”
“比如,不舍啊,心疼啊,憐惜啊……”郁墨夜一邊說,一邊細細睨着男人。
對這種柔情似水、又通情達理的女人,她一個女子都有些舍不得呢,何況男人不是。
“你可以将她納了,偌大的四王府就隻兩個女人本就單薄了些,朕可以如你所願。”
郁墨夜汗。
她這說他呢,扯她什麽事兒。
郁墨夜撇撇嘴,“那還是請皇兄饒了我吧,我可不想再多害一個女人。”
聽到這話,男人竟擡起了眼,黑眸如墨,蘊着一抹興味,朝她看過來,“怎麽?還不行?”
郁墨夜耳根一熱,自是知道他問的什麽。
上次她跟他說過,自己不能人道,方才她那句話也是這個意思。
遂故作頹然地低低一歎,點頭:“是啊。”
不知爲何,男人竟輕笑了一聲。
如果不是不好意思在這個話題上繼續,她很想問他,哦,她不行,他就那麽開心?
記得今日從柳莺莺那裏出來,他還跟她說,他每一次那什麽時間都會比較久。
現在想來,他就是故意的,故意跟她炫耀,自己做爲男人多厲害。
哼,反正她一個女人也不跟他計較。
“皇兄有沒有什麽書可以我看看的?”
話不投機,還是少聊天。
“沒有!”
男人言簡意赅,不過,卻是忽然起了身,舉步走向門口,開門,走了出去。
郁墨夜聽到他并沒走遠,似乎出門就碰到了驿站裏的人,然後好像讓對方送些書過來。
不一會兒,書就送來了。
一大摞。
男人示意對方都放在她面前的桌上。
待人走了,郁墨夜就随手拿起了一本。
一看書名《三十六式》,頓時心中疑惑,這隻聽說過三十六計,竟然還有個三十六式。
打開一看,好厲害,不僅文字,還配着圖。
第一式:傳統男上女下式。
文字說明還沒看,下面的那副圖就先入了眼,赫然是一雙男女,未着片縷,女人平躺于下,男人.壓在上面,正在行着魚水之歡。
啊!
她隻覺得渾身的血液往上一冒,連忙翻過一頁。
可是第二頁更加駭人。
炭黑的三個大字,女上式。
然後下面的圖,亦是一雙不穿衣服的男女,男的躺着,女的坐在其身上,這樣的姿勢,讓女的身上一覽無餘。
天!
郁墨夜吓得“啪”的一聲合上書。
對面男人擡起眼梢,淡瞥了她一眼,“怎麽了?”
“沒......沒什麽......”
郁墨夜臉漲得通紅,覺得自己話都說不清楚了。
像是扔燙手山芋一般,将書扔在一邊,她又重新再拿了一本。
一看書名叫《閨房之樂》,郁墨夜就吓住了。
翻都沒翻開,再又換了一本。
《共赴巫山同達雲端之要點》
看到要點二字,郁墨夜也沒有多想,以爲終于拿到一本正常點的書了,可是,一翻開,就傻眼了。
原來是寫夫妻床笫之歡時,要想雙方同時達到巅峰、同時得到滿足,丈夫和妻子應該要注意的幾個事項。
暈死。
再次合上書,郁墨夜往椅背上一靠。
難道這個驿站就隻有這些低俗的書嗎?
靜坐了一會兒,見對面男人依舊看賬簿看得入神,她隻得耐着性子,再拿起了一本。
并告訴自己,若還是那樣的,就都不看了。
《割袍之義》
郁墨夜怔了怔,看書名像是本正常的書,似是寫的江湖義氣。
便一本正經打開了來看。
誰知竟是更不堪入目的圖畫在等着她。
兩個男人,全部都是兩個男人,在做着……
原來,什麽割袍之義,實際上就是斷袖之義、龍陽之義。
眼前陡然浮現出那一日,她去上善宮,看到面前的這個男人跟樊籬在溫泉池裏的情景。
她再次“啪”的一聲合上書,又“啪”的一聲将其丢在桌上。
動靜之大,讓對面的男人微微一怔。
“皇兄是故意的吧?”
她不能人道,而他又好男風,所以,故意讓别人拿這些書過來給她看吧。
男人擡眼看向她,沒有做聲,面色稍顯莫名,然後,伸手,将她丢的那本《割袍之義》拿起來,翻了翻。
放下,又順手拿起了一本,是郁墨夜最先看的那本《三十六式》。
同樣翻了翻,合上,丢在桌上。
“朕看你還是睡覺吧。”
啊!
話語太跳躍,郁墨夜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皇兄的意思是,我可以睡這裏是嗎?”郁墨夜指了指男人的床榻。
雖不是皇宮,不是龍吟宮他的龍榻,可畢竟是天子睡的榻啊。
男人“嗯”了一聲。
太好了。
“謝皇兄!”郁墨夜雀躍而起,正準備奔向床榻,卻在經過男人身邊時被他蓦地拉住了手臂:“等一下。”
郁墨夜心尖一抖。
不知是不是因爲剛剛看到那些書,腦子裏還未揮去那些畫面的原因,又或者是他的大手落在她手臂上,透衫而來的溫度太滾燙,還或者是他說讓她睡覺,而睡覺二字可有多種理解,方才書上的那些人可都是在榻上……
所以,他這般突然拉住她,讓她等一下,她的第一反應是,他……難道他想要……
一顆心狂跳,腦中快速思忖着,若是他如此,該怎樣拒絕,她緩緩回過頭。
男人坐着,她站着,男人微微揚着臉看向她。
郁墨夜隻覺得一顆心幾乎就要跳出胸腔。
是了,肯定是。
盯着他菲薄的唇,見其一動,她連忙喊道:“皇兄……”
男人清越的聲音也同時出來:“時辰已經不早了,用過晚膳再睡。”
啊?
郁墨夜怔住了。
原來,原來……
耳根瞬時滾燙,心裏暗自慶幸,得虧她的話沒有說完啊沒有說完。
不然,鑽地縫都不行。
在她久久沒回過神之際,男人已經松了她的手臂,起身開了門,喚了王德去準備晚膳。
将晚膳端進來,王德順帶将燈也掌起來了,外面天已經擦黑。
這是郁墨夜第一次單獨跟他用膳,還這樣在一張桌案上,如此面對面。
哦,不對,他是黃三的時候,也這樣面對面吃過,隻不過,還有青蓮王德和紀明珠。
而且,身份變了,一切就不同了。
見男人吃得優雅至極,郁墨夜也吃得很斯文。
“皇兄,既然知道他們會來對我們不利,我們爲何不離開,還要在這裏坐以待斃?”
實在受不了兩人面對面吃飯,卻兩廂無言,連咀嚼的動作都生怕大了,郁墨夜打破沉默開了口,問了盤亘在心裏的疑問。
不過,同時她也發現了一個問題,就算知道會有事情發生,此刻的她,竟是相當平靜的。
她知道,是因爲有這個男人在。
如果跟來的時候一樣,就她一個人,估計此刻她已急瘋。
現在她反正很放松,覺得肩上的擔子也沒有了,哪怕有未知的危險在等着他們,她竟也不覺得怕。
男人看了她一眼,道:“都能在山上找到我們,就算離開,同樣會對我們不利,既然如此,與其奔波周折,不如靜觀其變、以逸待勞。”
“哦。”郁墨夜點點頭。
理兒似乎是那麽個理兒,隻是,今日不走,難道明日還不走,後日依舊不走,一直在這裏靜觀其變?畢竟賬簿已到手不是。
當然,她沒問,她想,他定然是有他的思量。
晚膳後,郁墨夜準備回房簡單的盥洗一下。
其實,她不想洗的,也不是不想洗,是不想回房,怕單獨回房。
但是不洗了睡,她根本睡不着。
男人再一次将她的心事洞穿,說:“去吧,有事叫一聲,你身邊到處都是隐衛。”
郁墨夜就震驚了。
“一直都有嗎?”她問。
男人“嗯”了一聲。
末了想起什麽,又補充了一句:“今日你跟朕一起去成衣坊,朕沒讓他們随。”
郁墨夜怔了怔,難怪山上他們用假帝王威脅她,沒見隐衛出來。
隻是,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一直有隐衛在保護她?
“皇兄派的嗎?”她幽幽開口。
“不然,難道你有隐衛?”男人挑眉反問。
好吧。
郁墨夜無語了。
心裏面說不出來的感覺,連沐浴的時候,她還在想這個問題。
她在想,隐衛,隐衛,平素都隐在哪裏呢?那她這樣洗澡,他們不會都看得到吧?
吓得她不敢多洗,趕緊起了身。
出門的時候,她甚至好奇地想故意叫一聲,看那些隐衛從哪裏冒出來,卻終是忍住了。
怕惹出什麽糾複,也怕那個男人。
回到郁臨淵廂房的時候,郁臨淵已坐在燈下在看賬簿,許是看到了什麽痛心疾首的地方,眉頭緊鎖。
郁墨夜站在邊上看了片刻,就走到了床榻邊,掀開被子,和衣躺了下去。
不脫衣服,一,安全,二,若真有什麽事,起身也方便。
躺了一會兒,她想起,她睡了他的榻,那他怎麽辦?
又坐了起來。
“請問皇兄夜裏睡哪裏?”
男人沒有擡頭,卻是答了她:“床榻那麽寬。”
那麽寬?
郁墨夜看看,的确很寬,蓦地臉色一變,他的意思是……
“皇兄是要跟我同睡嗎?”她吓得舌頭都在打結了。
“兄弟手足,同榻而眠,有何不妥嗎?”男人擡眼朝她看過來。
隔得有點遠,又加上燈光打在他的臉上,有些耀眼,看不大清他臉上的表情,隻看到他鳳眸折射着燈火,燦若星子。
郁墨夜攥了攥被頭,略一思忖回道:“兄弟同榻,自是沒有不妥,隻是,皇兄是天子,君臣同榻似乎有那麽點……不妥。”
男人聞言輕嗤:“朕沒計較,你計較?”
“不敢!”
郁墨夜心中後悔不疊,早知道就不過來了,反正他不是說,她身邊到處都是隐衛。
可現在,是起身下床?然後說回房睡?
這樣好嗎?顯得矯情不?
愁死她了。
一聲若有似無的低歎傳來,男人無奈地搖搖頭,“睡吧,朕今夜不睡。”
不睡?
郁墨夜一怔。
熬夜啊?
也是,今夜可能有一場變故呢。
隻是,她睡着,讓他一個天子守着,這樣真的好嗎?
不過,好難得是不是?
太難得了。
這般想着,她覺得在皇宮裏受的他的氣,以及這段時間在黃三那裏受的氣,統統都消了。
她心安理得地滑下被褥,然後甚是惬意地用腦袋蹭了蹭軟枕,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就窩着不動了。
男人将落在床榻上的目光收回,垂目看向手中賬簿,俊臉映着燭火,唇角弧光點點。
不知道是真的白日裏太累了,還是有人在旁她的心安定,不一會兒,她就睡了過去。
中途翻身的時候,迷迷糊糊醒過一次,眯開眼,看到男人還坐在燈下。
她翻了個身,又繼續呼呼。
再一次醒來,已是不知時辰。
她惺惺松松睜開眼,就本能地朝燈下的那個方向看,卻發現并沒有人。
她一驚,人就徹底醒了,一轉眸,就看到男人高大的身影正伫立在窗邊,負手而立,不知道在看什麽,還是在想什麽。
窗外夜色正濃,潑墨一般,想來是後者。
正打算閉上眼睛繼續睡,卻是忽然聽得他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