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知道自己當時腦子發什麽熱,怎麽就這樣不管不顧地站出來了?
她隻是覺得,雖然一想,那個男人的确各種可疑,但是,她卻願意相信他有他的原因。
這世上誰沒有苦衷,誰沒個難言之隐?
她一個大姑娘都能女扮男裝,充當王爺這麽多年,何況隻是一個名字而已。
她還說自己叫夜墨玉呢,不是也沒有用真名。
或許,他跟她一樣,不得不如此。
隻不過,這一點正好被紀明南那個惡棍給利用了,爲了報複昨夜自己的吃虧,在這個上面大做文章,才導緻了這場糾複。
其實稍微沉進去想一想,就會發現漏洞百出。
如果他真是人販子,買票在前,遇到紀明珠在後,他是有未蔔先知的能力嗎?算好了紀明珠會來,所以買好了票等着?
怕是樊籬都沒有這本事吧?
還有,雖然她不知道一個女人能賣多少錢,但她卻很清楚一張雅票的價格不低。
他們随行兩人,加紀明珠就是三張雅票,再加上兩人吃飯住店等等開銷,絕對不是賣一個紀明珠就能賺回來的。
外面傳來紛沓的腳步聲,想來是大家都從甲闆上下來了。
那麽,隔壁的某人也應該回來了吧?
想着他可能會要來感謝她,她連忙從地上起身。
“啪啪啪”拍去衣袍上的灰塵,然後又擡手正了正發髻上的玉冠,清清喉嚨坐在了桌案邊。
讓你有眼不識金鑲玉,剛剛傻眼了吧?
昨夜還嘲笑她,說她的身份看樣子好像很厲害,她就跟他說了,說出來怕吓着他,他還不信。
這回總該信了吧?
其實,她也不是真要他感謝她,昨夜他也救過她的命不是。
再說了,她也不是那種爲了搏一個感激,就做沖動熱血之事的人。
在她的認爲裏,活着最重要,保命要緊。
但,人吧,也得懂感恩不是。
說到底,他之所以會惹上紀明南這個惡棍,也是拜她所賜。
所以,他是爲了救她,惹上的這場糾複,那麽,她剛剛爲了救他,暴露了自己的行蹤,可能也會引來糾複。
兩人扯平了。
而且吧,嘿嘿,她想過了,如此一來,至少,外人知道她身邊有高人在保護,不會輕舉妄動,而他這邊,礙于恩情,也會一路護她周全。
所以,哈哈,她不算虧。
她之所以盼着他來道謝,是因爲在這之前,他對她的态度太惡劣了,她太憋屈了。
然後現在,突然有種終于翻身做主人、揚眉吐氣的感覺,她想看看他什麽态度,什麽表情。
外面的腳步聲漸漸變得稀落,船也再次行了起來。
什麽情況?
某人是回來了還是沒回來?
如果沒回來能去哪裏,晚膳已經用過了啊。
可如果回來了,怎麽沒聽到隔壁開門的聲音?是她沒聽到錯過了嗎?
她犧牲如此之大,這般救他于水火,他總歸要道聲謝吧?
正欲開門瞧瞧,卻蓦地聽到有腳步聲朝她房門這邊走來。
她眸光一斂,連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撲回到矮桌邊。
對,撲,不想膝蓋跟桌腿撞個正着,痛得她龇牙咧嘴,卻還是強自忍住,收回臉上的表情,一本正經坐好。
想若是拿一本書最好,卻是沒有,她隻得端起茶盞,做出一副悠然飲茶之姿,雖然膝蓋痛得估摸着腫了。
果然,門被“咚咚咚”不輕不重地叩響。
“進來!”
她盡可能地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沉靜威嚴。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她掐好點讓自己正好眉眼低垂小啜了一口茶盞,然後,徐徐揚目。
然後,瞳孔一斂,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因爲來人是青蓮。
“青蓮過來看看爺,爺方才說完就走,沒事吧?”
青蓮反手關了雅間的門,疑惑地看着她,看着她一臉怪怪的表情。
“有啊,怎麽沒事?”郁墨夜瞬間完成了優雅到随意之間的切換,皺眉,将茶盞往桌上一放,躬身就撩起自己的褲管。
看到膝蓋上又紅又腫一塊時,擡頭,皺巴着臉看向青蓮:“我膝蓋不小心撞了,姑姑帶藥了嗎?”
青蓮聞言,連忙上前,蹲下來,瞧了瞧傷的地方,蹙眉,“爺是怎麽撞的,撞得這麽嚴重?”
郁墨夜欲哭無淚,她能說是撲撞的嗎?
隻得不做聲。
“爺稍等一下,青蓮這就去取藥來。”青蓮起身。
“對了,明珠姑娘是留下了,還是跟她哥哥回去了?”
“留下了,如今在她的雅閣裏休息。”
“嗯,”郁墨夜點頭,“那……他們後來沒有爲難黃三吧?”
不知道對方的真名,她隻得繼續稱呼黃三。
青蓮微微一笑:“爺都那樣出面了,他們阿谀巴結他都來不及呢,怎還敢再爲難?”
“那就好。”郁墨夜輕輕揉着膝蓋紅腫的四周,嘀咕道:“看來已經回來了……”
青蓮沒聽清楚,回頭:“爺說什麽?”
“啊?哦!沒什麽。”郁墨夜連忙掩飾。
青蓮卻似突然想起什麽,“對了,爺,隔壁那位有沒有過來感謝爺的救命之恩?”
郁墨夜瞬間有種被人窺破心事的窘迫。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誰要他感謝,我隻是不想欠他人情罷了。”郁墨夜沒好氣地道。
見她如此,青蓮便不再多說,隻是笑着點點頭,便拉開雅閣的門走了出去。
留下郁墨夜坐在那裏卻是搞了一肚子氣。
看來,不僅沒風度、性格壞,還連做爲一個人,基本該有的感恩都沒有呢。
道聲謝又不會少塊肉。
早知道就任由他被那些官兵帶回去調查好了。
郁墨夜越想越不舒服,不行,他不來找她,她去他面前晃晃好了。
放下褲管,起身,卻又覺得不妥。
那個男人,雖然性格差到極緻,但是,那雙眼睛,卻似乎能洞察人心,這一點,跟她那個言而無信的皇兄有得一拼。
如果被他看透心思,那才得不償失。
隻是,好奇怪,她怎麽沒有聽到開門關門的聲音呢?
難道人其實還沒有回?
這般想着,她單腳跳到牆邊,趴伏在牆闆上,凝神側耳細細聽。
上午,她在這裏咒罵某人,聲音并不大,不是都能被他聽得一清二楚,說明這牆闆的隔音效果應該不咋地。
可是爲何她什麽也聽不出呢?
就在她幾乎整個人都貼在了牆闆上時,她的門“吱呀”一聲開了,她吓了一跳,回頭,就看到青蓮一臉錯愕地看着她。
“爺這是……”
“哦……”郁墨夜耳根一熱,腦子轉得也快,見自己雙手都扒在牆闆上,連忙解釋道:“我不是這隻腳痛嗎?想去榻上,所以,扶着牆過去。”
邊說,邊裝模作樣地扶着牆闆,單腳往前跳。
青蓮彎了彎唇上前,将她扶住:“爺等青蓮來便是。”
将郁墨夜扶到軟榻上坐下,青蓮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卷起她的褲管,又打開取來的藥膏,手指掠了一坨,輕輕地、均勻地塗抹在她膝蓋的那一塊紅腫上。
青蓮走後,郁墨夜百無聊賴,隻得又躺在榻上挺屍。
隻不過上午已經睡得太多,如今怎麽還能睡得着?
終于聽到隔壁有響動,她眸光一斂,迅速驚起。
似是椅子移動的細響。
再聽,卻又沒有了。
她複又躺了下去,也不想再理會了,拉上被子蓋住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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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閣内,王德對着鏡子将貼在唇邊的胡須小心翼翼地撕下來,痛得眉心都皺在了一起。
這不長胡子的人,貼個胡子都不适應。
就覺得整個臉都被牽扯到,稍微面部表情大的,就疼。
趁現在無人,讓它解放解放。
還有,裝了兩日啞巴,也讓他甚是不适應,幾次都差點脫口而出了。
他知道爲何讓他裝啞巴,因爲他的聲音太好認了,尖細,而他又不會口技,變不了音。
門“吱呀”一聲細響,被人推開,王德吓了一跳,連忙将假胡須往唇上貼。
哪裏來得及?
他吓得半死,白衣勝雪的身影入眼,他才暗暗松了一口氣。
還以爲是别人。
他連忙上前施禮:“爺。”
施完禮又驚覺過來,自己怎麽說話了,就算隻有他們兩人,他也一直裝啞巴不是。
連忙用手捂了嘴,一臉歉意地看着男人。
男人瞥了他一眼,倒并未說他什麽,隻吩咐道:“去問一下,船是直達江南,還是在中途會停靠,若停靠,下一站是哪裏?”
王德愣了愣,心中不禁犯起了疑惑,問這個做什麽?
卻又不敢問男人,忽然想起什麽,“對了,爺,今日四王爺的表現,好厲害,奴才從未見過他這個樣子,很有我大齊王爺之風。”
男人眸光微斂,沒有做聲。
“還有,雖然那日爺讓他跟九爺學規矩,他出手打了九爺一耳光,可關鍵時候,他還是非常維護九爺的,就連……”
王德邊說邊瞅了瞅男人臉色,見他并無異樣,這才接着道:“就連平素那麽怕爺,這樣的時候,也不忘維護爺。”
别人沒看到,剛才在甲闆上,他可是一直注意着自己的這個主子。
他清晰地看到這個男人眸色裏一點一點轉深的東西。
“四王爺真的很了不起。”王德最後又補充了一句。
“是啊,的确很了不起,”男人薄唇輕啓,終于出聲,“不僅維護老九維護朕,還爲了維護一個認識都不到兩日的人,一直習慣做縮頭烏龜的她,連死都不怕了。”
不帶一絲情緒的聲音落下,王德一怔。
男人卻是已經拔步朝門口走。
王德就懵了。
一個認識都不到兩日的人,這不也是他嗎?
雖然聽他聲音寡淡,似就那麽随口一說,可爲何他愣是聽出了一絲咬牙切齒呢?
正怔怔想着,就蓦地聽到一聲驚叫:“救命——”
王德渾身一震,這聲音……似是從隔壁的隔壁傳來了。
“四王爺!”他呼吸一滞。
正準備出門的男人自是也聽到了,身形一頓,下一瞬,手就拉開了門闩,白影一晃。
等王德再看,哪裏還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