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吓了一跳,回頭。
是顧詞初。
還以爲誰呢,郁墨夜提起的一顆心放下,卻瞧見顧詞初站在門後邊一臉凝重地看着她。
那是她從未見過的樣子。
“怎麽了?”她疑惑開口。
顧詞初輕抿了唇,沒有做聲,隻是朝她走過來,然後在她面前的桌案邊坐下,表情依舊凝重,看得出心神不甯。
見她如此,郁墨夜也不知道她是在猶豫,還是有難言之隐,隻得再次相問:“出了什麽事嗎?”
顧詞初又靜默了片刻,才啞聲開口道:“扳指是我的。”
或許是因爲緊張到了極緻,都忘了自稱“妾身”,而直接用的“我”。
郁墨夜聞言,呼吸一滞,愕然睜大眸子,難以置信地看着她。
“你的?”
顧詞初蹙着秀眉,無聲點頭。
“所以,薩嬷嬷是你殺的?”郁墨夜猶不相信。
“不是,”顧詞初緊聲否認,“不是我殺的。”
“那爲何你的扳指會在薩嬷嬷手上?”
“那夜,王爺讓我去太醫院拿些治腹瀉的藥,我途徑浣衣局,想起下人們曾說浣衣局的管事嬷嬷以前是王爺母妃的貼身婢子,王爺失憶,妾身就想着看薩嬷嬷能否幫到王爺,便進去了浣衣局尋薩嬷嬷。”
“院子裏沒有人,我喊了兩聲也無人應,卻突然發現躺在水桶裏的薩嬷嬷,當時我并不知道是她,還以爲是哪個宮女,我上前喚她,對方一動不動,我探了鼻息才知道,對方已死,我當時吓壞了。”
說到這裏,顧詞初的聲音有些薄顫,一雙水眸裏還帶着未褪去的驚恐,似乎想到了當時的情景。
微微定了定神,她才繼續。
“我擔心惹禍上身、被人懷疑,所以就趁還沒被人發現,就趕緊離開了浣衣局。還以爲僥幸避過,卻做夢也沒有想到的是,我的扳指竟掉在了那裏。”
“其實,當我後來發現扳指不見了,我就一直擔心,恐是掉在了浣衣局,這幾日風平浪靜,我還以爲是我多慮了,扳指掉在了别處,沒想到最終……”顧詞初皺眉歎息。
郁墨夜也擰起了眉,剛剛還在慶幸搜府什麽都沒搜出呢,這一轉眼,扳指竟然還是顧詞初的。
顧詞初的話她不懷疑,以前她們兩人怎樣的相處她不知道,她隻知道,這段時日下來,顧詞初對她照顧有加,且也未曾給她什麽壓力。
而且顧詞初這個人吧,性子沉靜内斂、賢能聰慧,不比錦瑟,不到萬不得已,也不會着急成這樣。
再說,不小心将随身之物掉在現場的事,她也幹過。
那夜,帝王賜給她的那頂黑色面紗就掉在了那裏。
隻不過,面紗的困境帝王那日已經幫她解決,而如今扳指的困境,顯然棘手得多得多。
忽然,她想起一件事。
“你進去浣衣局的時候,薩嬷嬷已死,然後你的扳指掉在了那裏,爲何扳指會戴在薩嬷嬷的手上?”
總不至于薩嬷嬷死而複生或者她的鬼魂給自己戴的吧?
“我也不知道,”顧詞初有些茫然地搖頭,“或許是有人栽贓陷害……所以……現在完全就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郁墨夜也覺得甚是頭痛。
看來她一直以來的擔心是對的,她就是預感事情不會那麽簡單,果然。
“幸虧他們在王府裏面沒有搜到那什麽貢墨,雖然你是嶽國人,我在嶽國爲質,扳指爲嶽國之物,可斷案終究是要講證據的,他們沒有搜到,就不得輕易給人定罪。”
郁墨夜僥幸地想,若一直找不到有力的證據,他們也不能怎樣。
顧詞初秀眉更加攏緊了幾分,“那貢墨是我們在嶽國時所用,他們在王府裏自然是搜不出,隻是……”
咬了咬唇,她望向郁墨夜,“隻是王爺有所不知,那個扳指是我父親留給我的,扳指的圖像其實是可以活動的,隻要找對那個角度。他們現在沒有發現,是因爲還沒碰到那個角度,一旦發現,就會發現圖像下面刻的‘顧’字。到時……”
郁墨夜眉心一跳,“扳指上刻着你的姓?”
“嗯。”顧詞初頹然點頭。
郁墨夜一屁股跌坐在了椅子上。
他們沒有搜到貢墨,自然會再細細研究那枚扳指,打開圖案必定是遲早的事。
到時,那才叫證據确鑿、百口莫辯。
顧詞初是她的王妃,兩人的命運早已經緊緊地系在了一起。
現在該怎麽辦?
想起那個男人的話,男人說,到時,證據确鑿,誰也幫不了她。
所以,如今隻能聽天由命了,是麽。
郁墨夜低低歎:“但願他們發現不了那個打開的角度。”
“我們不能坐以待斃,爲今之計,隻有在他們打開圖案之前毀掉那枚扳指。”顧詞初微微斂了眸光。
“如何毀掉?”
“偷。”
******
翌日一早,帝王口谕就下到了各個王府。
說是中楚國來訪,特在長樂宮擺午宴爲其接風洗塵,讓各府王爺需到場陪同。
郁墨夜頭又痛了。
她最怕進宮啊,參宴啊,面聖啊等等這些。
似乎每一次都沒好事。
哎,好想不參加。
隻是,她病也裝過,中邪也裝過,不知再以何借口不參加?而且,昨日還生龍活虎地在宮裏出現過,也不好瞎裝。
郁悶地坐在那裏,搜腸刮肚、想破腦袋也沒找到一個合适的理由。
眼見着時辰差不多了,她隻得草草收拾了一番自己,硬着頭皮進了宮。
昨夜一直想着顧詞初扳指的事,幾乎沒有合眼,她有些怏怏的。
低着腦袋,沒精打采地走在宮道上,迎面就碰到了帶人巡視的禁衛統領霍謙。
霍謙跟她打招呼:“四王爺。”
“嗯。”她心不在焉地應着,忽然想起對方是薩嬷嬷案件的負責人之一,連忙換了一副嘴臉,借故搭讪道:“霍統領辛苦了。”
霍謙有些不好意思,“王爺謬贊,分内之事而已。”
郁墨夜笑笑,假裝繼續往前走,走了兩步,又做出猛地想起什麽似的,忽然頓住腳步。
“對了,昨日本王後來有事,未能在府中等你們搜查結束,不知如今有沒有什麽新進展?畢竟多少牽扯本王,本王也希望能盡快水落石出,本王好徹底脫了幹系。”
霍謙搖搖頭,“暫時還沒。”
“扳指還在刑部研究嗎?”
“沒,太後娘娘說要看看,已經送到鳳翔宮去了。”
郁墨夜眸光微微一斂,在太後那裏?
“哦。”她應了一聲,舉步離開,腦中卻不免思忖開了。
昨夜她也想過,顧詞初說的“偷”未嘗不是一種辦法,雖然很難,也甚是冒險,可,似乎除了如此做,再無其他途徑可行。
雖然顧詞初一再說是她闖的禍,她自己會想辦法去偷。
但是,她連進宮的機會都少,如何去偷?
而且,事已至此,誰闖的禍已經不重要了,後果她都要一起承擔。
所以,這個重任就隻得落在了她的頭上。
在鳳翔宮,在太後宮裏,應該比在刑部好偷點吧?
今日午宴,太後應該也會出席,她能不能借此機會潛入鳳翔宮呢?
好頭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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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上次給她接風的宮宴一樣,此次宴席也擺在長樂宮。
所不同的是,她上次是夜宴,這次是午宴,另外,此次是對外國宴,攸關一國臉面,所以排場大得驚人。
老遠就聞見絲竹聲聲、宮樂袅袅,好不熱鬧。
長樂宮宮裏宮外也被布置得煥然一新、金碧輝煌。
因爲她是掐着最後的時辰來的,所以,她到的時候,已經很多人都到了。
九王爺郁臨歸跟十一公主郁書窈就朝她招手:“四哥,四哥坐到這裏來。”
難得有幾個認識的,她也欣然。
笑着走過去,跟兩人打了招呼,便在郁臨歸邊上的一個空位上坐了下來。
想起那日扇了這厮一巴掌,她甚是過意不去,“九弟的臉沒事吧?那日實在對不住。”
郁臨歸全然不以爲意,笑着擺手,“沒事,沒事,隻不過,長這麽大,第一次被人掌掴,有點不習慣。”
郁書窈聽完經過,笑得不行,“弟弟被哥哥打,不丢臉,不丢臉。”
“要不,你也讓四哥教訓教訓,妹妹被哥哥打,同樣不丢臉。”郁臨歸打趣郁書窈。
“啊,不要不要,我才不要!”郁書窈雙手捂着小臉,似乎郁墨夜真的要打她一樣,噘着嘴嬌嗔道:“我是妹妹,我是最小的妹妹,你們這些哥哥們要愛護我、心疼我,哪能打我?”
瞧着她的樣子,郁臨歸跟郁墨夜也都笑了。
氣氛很是融洽,郁墨夜第一次感覺到了一些脈脈溫情。
心中稍感欣慰的同時,她不禁想,郁臨淵也是他們的兄長,同爲手足,似乎在他的身上就是感覺不到這些。
就因爲身份不同,他是君臨天下的帝王嗎?她不知道。
人陸續到齊,郁墨夜感覺到有誰的目光老是盤旋在他們這邊,下意識地看過去,就看到了錦衣華服的男人。
她認識,那夜宮宴介紹過,是五王爺郁臨旋。
見她看過去,對方薄唇一勾,朝她似是而非一笑,笑得她心頭一瘆,隻得點點頭,算是示意招呼。
見對方收了目光,郁墨夜也不放心上,跟郁臨歸和郁書窈又閑扯了須臾,兩人又對着她破皮結痂的唇打趣了一番。不多時,就聽到太監尖細的唱喏聲:“皇上駕到,太後娘娘駕到,皇後娘娘駕到——”
這次連皇後秦碧也來了,可見對中楚的重視。
郁墨夜抿了抿唇,随衆人一起起身離席,跪地行禮。
山呼萬歲千歲的聲音。
帝王淩厲目光一掃全場,揚袖,示意衆人平身。
三人于前台落座,大家也起身歸席。
郁墨夜坐下後,擡眸朝上看去。
太後坐于帝王右側,一臉慣有的雍容華貴,皇後坐于帝王的左側,一副母儀天下的淺笑盈盈。
帝王……
郁墨夜正看向帝王,就直直撞上他輕掃過來的目光,郁墨夜心尖一抖,連忙低頭避開。
不知爲何,眼前竟浮現出昨日他隻裹一條浴巾的樣子,兩頰一燙,她低罵了自己一聲。
“四哥怎麽了?”邊上郁臨歸悄聲問她。
她驚覺自己失态,連忙搖搖頭,表示沒事。
屏掉腦中亂七八糟的,她開始思忖正事。
太後來長樂宮了,宮裏的大部分宮女太監也都調撥到長樂宮來服侍了,應該是最好下手的時機。
隻是如何脫身呢?
正凝神想着,又突然被通傳太監尖細的聲音拉了回來。
中楚國的使臣入場了。
男男女女竟有不少人。
郁墨夜滿腦子都是顧詞初的扳指,根本無心場上,也沒去聽雙方都說了些什麽,隻知道都是些場面上的話。
中楚國的人在安排好的席位上落座,午宴開始。
瓜果飄香、酒香袅袅,帝王揚袖,助興的歌舞走起。
帝王瞥了王德一眼,王德上前,将台上三人杯盞斟上酒。
帝王舉杯,全場同慶。
宮樂悠揚清越,舞姬妖娆風情。
郁墨夜卻坐立不安。
眼見着時間一點一點過去,怎麽辦,怎麽辦?
又是一場歌舞畢,中楚國爲首的那個使臣從座位上起身,對着帝王抱拳:“感謝大齊陛下的精心款待,爲表謝意,我中楚也獻醜表演個節目,給大齊陛下、太後娘娘、皇後娘娘,以及在場的諸位助助興。”
場下不免傳來一陣唏噓。
能出現在此次宮宴上的人,都是大齊有頭有臉的人,除了帝王、太後和皇後,不是高官重臣,就是王爺公主。
大家都是見過世面的人,對中楚國使臣此舉自是心知肚明。
說什麽獻醜助興,其實就是炫技。
說白,兩國邦交曆來就是如此,雙方看似謙遜祥和,其實私下都在暗比暗鬥。
畢竟這攸關一國臉面和榮譽。
看來,中楚是有備而來。
既然提出了,大齊也不會小氣拒絕,帝王郁臨淵含笑應允:“談何獻醜,貴國千裏迢迢能來我大齊表演,是我大齊在場各位的福分,請吧!”
帝王雍容揚袖,風姿闊綽。
中楚使臣禮貌緻謝,然後,簡單介紹了一下自國帶來的節目。
“相信諸位也有所耳聞,我中楚盛産胭脂水粉、螺黛和香料,可諸位可能有所不知,中楚最擅長的是将這些東西運用到極緻,今日就是想獻醜讓大齊一睹我中楚的化妝之術。”
化妝之術?
場下再次傳來一片低低的嘩然。
的确,女子用的擦臉的香粉胭脂、描眉的螺黛、熏身的香料,中楚是聞名于各國,所以,這被吹得更高的化妝之術,大家還真是想見識一番。
帝王依舊輕勾唇角,優雅揚手:“請!”
使臣便示意随從衆人。
幾人起身,爲首一人對着前台一鞠:“請容我們出去略做準備。”
帝王含笑點頭。
男男女女幾人離席,走了出去。
畢竟宮宴也已經進行了好一段時間,在場的不少人也正好借此空檔離席出去方便。
郁墨夜眸光一亮。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我去一下恭房。”跟郁臨歸和郁書窈打了聲招呼,她也起身離席。
順着席間而走的時候,眼角餘光瞧見前台上正與太後聊着什麽的帝王忽然擡起眼梢朝她看過來。
心跳徐徐加快,她佯裝沒有看到,強自鎮定,快步出了長樂宮。
長樂宮外面不遠處的亭子裏,被拉起了簾幔圍住,是中楚國的那些人。
視線被擋,也不知道那些人在裏面弄些什麽玄虛,想來無非就是擦香抹粉化妝,不想被人看到。
她也不關心。
還有不少人去往長樂宮後面的恭房。
見沒人注意到她,她加快了腳下的步子,身子一矮,就閃身進了宮道邊上的花樹林。
腦子裏隻有一個意識,去鳳翔宮,找扳指,偷到手,速戰速決。
隻是,就這樣大搖大擺進鳳翔宮肯定不行,雖然不少宮人來了長樂宮,但鳳翔宮裏肯定還有人留守。
要怎麽做才好呢?
她一邊疾步而行,一邊快速思忖着對策。
調虎離山?
怎樣調虎呢?
又或者喬裝易容?
根本沒有條件。
就在她又急又煩又緊迫又淩亂的時候,透過花樹林的縫隙,看到幾個宮女在一個嬷嬷的帶領下朝一個方向而去。
嬷嬷邊走邊發着牢***和号施令。
“太後娘娘交代過,在宮宴結束之前,必須将這次中楚獻上的花草盆栽全部搬進鳳翔宮擺好。這人都去了長樂宮,就留我們幾個,人手怎麽夠?人家可是一大馬車運到尚花局的。不行,香草,你再去喊幾個宮女來一起搬!”
“去哪裏喊?”叫香草的宮女甚是爲難。
“随便哪裏喊,見到無事的宮女叫喊上好了,太後娘娘交代的事我們可不能怠慢!”
“好吧。”香草有些無奈,卻也沒有辦法,極不情願地應了聲,就跑開了。
郁墨夜看在眼裏,也聽在耳裏,心念倏地一動,是不是機會來了?
這些人去尚花局搬花,搬去鳳翔宮,借擺花之機正好可以不動聲色找扳指,再好不過的良機。
隻是,隻是,那個嬷嬷讓去喊的是宮女,而她是……
若是喊個太監也好辦點,她可以扮作太監,可如今……
怎麽辦?怎麽辦?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一時間有千百個念頭從腦子裏一哄而過,她心一橫,直直奔向不遠處的浣衣局。
不管了,偷扳指要緊。
如果小命都沒有了,其他一切都是空的。
上次入過一次浣衣局,她很清楚裏面院子裏肯定晾曬着很多宮女的衣服。
果然,竹竿上一片。
且,天助她也,院子裏此時正好沒有人。
在門口她戒備地環顧了一圈,悄聲閃入,就近扯了一套便逃。
在附近的恭房裏快速将身上的男裝換下,穿上宮女服,又解了頭頂簪公子髻的發帶,憑着感覺将長發盤成宮女的發髻。
所幸宮女的發髻相對來說,還是屬于比較簡單的,要是梳顧詞初、錦瑟還有那些嫔妃的發式,打死她都不會。
可饒是如此,因爲從未盤過女子發式,所以,她還是折騰了很久。
直到馬馬虎虎還算滿意,她又将換下來的衣袍放在恭房上方的梁柱上藏好,拿出帕子将自己原本刻意畫粗的眉快速擦淡擦細了些,她就連忙出了恭房。
時間緊迫,顧不上太多了。
她有的放矢地朝尚花局的方向而去。
尚花局外面,嬷嬷帶領幾個宮女正在将花搬出。
她連忙放慢了腳步,做出一副無所事事正好路過的樣子。
果然,嬷嬷一個擡眼就看到了她,然後朝她招手:“你,過來,一起搬!”
“是!”
郁墨夜捏着嗓子,讓自己中性微啞的聲音硬是憋出了幾分脆生,然後屁颠屁颠跑了過去。
******
此時的長樂宮,是另一番景象。
中楚使臣再次起身,對着前台三人抱拳:“我們已經準備好了。”
帝王颔首,“嗯,那就開始吧。”
全場靜谧。
使臣轉眸看向門口,準備拊掌,忽然想起什麽,又頓住,轉首再次看向帝王,“爲了表達我們的誠意,也爲了更加有趣,請陛下允許借幾個宮女給我們!”
宮女?
要宮女做什麽?
場下一片低低的議論。
帝王鳳目輕揚,略略一掃全場,場下頓時四寂。
“當然,請便!”帝王揚手指了指全場衆多婢女,應允。
使臣笑着搖搖頭,“抱歉,已經出現在殿中的面孔不要,需要再找一些,然後跟我們的人一起入殿。”
這麽麻煩!
不過,也因爲使臣的故弄玄虛,衆人越發興緻濃郁。
太後和皇後互相看了看,齊齊看向帝王。
帝王面色沉靜,吩咐立于一旁的王德:“去另找幾人給他們。”
“是!”
王德領命,帶了幾個太監出了門。
這廂,郁墨夜抱着花盆,與幾個宮女一起在嬷嬷的帶領下前往鳳翔宮。
心裏一片雀躍,腳步就特别輕快。
然,也不知哪裏出來的小太監突然将她們攔住:“先将花盆放下,全部随我去長樂宮!”
幾個宮女怔住,全部看向嬷嬷。
郁墨夜聽到說去長樂宮,更是瞬間變了臉色。
嬷嬷皺眉,剛要說話,小太監就連忙補充道:“快,皇上的命令呢,還愣着幹嘛?花盆等會兒再回來搬。”
皇上?
郁墨夜眉心一跳,這,這……
聽到說是皇上的命令,嬷嬷也不敢怠慢,連忙吩咐幾人:“先放下,靠邊放着,等你們回來再說。”
雖不明所以,幾個宮女還是依言照辦。
郁墨夜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搞得慌了神。
什麽情況?
這是個什麽情況?
将手中花盆放下,她忐忑不安地跟着幾個宮女一起機械地往前走着。
剛剛還雀躍不已的心,此刻已是亂作一團,她隻覺得自己的腳都軟了,每一步落下去,就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樣,使不上力。
不行,她不能進去。
就算她現在是女裝,就算她将粗眉擦淡了些許,可她的臉還是她的臉啊,一旦被認出,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現在,逃?
就在她故意放慢腳步,準備趁人不注意開溜的時候,小太監回頭斥她:“動作麻利點,做什麽拖拖拉拉的?”
郁墨夜很是郁悶,隻得加快了兩步。
怎麽辦?長樂宮近在眼前。
對,裝着要去恭房如廁。
常言道,人有三急不是。
當機立斷,這般想着,便這般行動。
眉心一皺,她以手捂上自己的腹。
可剛打算呼痛開口,前方就傳來王德的聲音:“快,快,大家等着呢。”
郁墨夜呼吸一滞,便生生将要說的話哽在了喉嚨裏。
王德認識她,她怕一出聲,反而引起他的注意,适得其反,隻得低頭走路。
就這樣逃也沒逃掉,借故也沒借故掉,頃刻擡頭,發現竟然已經到了長樂宮的門口。
門口站着一排宮女。
到底什麽情況?
郁墨夜攥緊了手心,悄聲問帶她們來的那個小太監:“敢問公公,可知讓我們來長樂宮做什麽?”
小太監搖搖頭,一副也不知的樣子。
這時,一個中楚國裝扮的女人朝她們幾個宮女招手:“快過來,站到她們一起來!”
衆目睽睽,郁墨夜隻得随幾人一起加入了那一排宮女的行列。
那一刻,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真是出門沒看黃曆,她要不要那麽黴,扳指沒偷到不說,鳳翔宮的門都沒入,如今還被抓到這裏來,以女兒身的樣子。
她完了。
******
長樂宮裏面,中楚使臣再次出聲:“好了,一切都準備就緒。”
帝王微斂了目光,太後和皇後輕抿了唇。
場下衆人憑息以待。
使臣拊掌,對着門口朗聲道:“進來吧!”
一排宮女在一中楚女人的帶領下依次緩緩走入。
當宮女們熟悉的裝扮入眼,靜谧的長樂宮瞬間響起一片低低的嘩然。
這不都是他們大齊的宮女嗎?
中楚國搞什麽名堂?
皇後秦碧也稍顯詫異,疑惑的目光看了看太後,又看了看帝王。
太後眼波微動,神态自若。
帝王面色極淡,隻鳳目輕揚,靜看着這一切。
待一衆宮女走到大殿中央表演歌舞的地方,帶領的那女人便讓大家停了下來。
衆人都不知這中楚國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一個一個稍顯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解惑。
中楚使臣自是将衆人反應看在眼裏,唇角勾起一抹略帶得色的笑意,他徐徐開口:“化妝術的最高境界,除了能揚長避短,将一個人由醜變美之外,還能改變人五官的輪廓、棱角的圓潤與尖銳、氣質的硬朗和柔和,換句話說,就是可以将一個女子的臉通過化妝,硬化成一個男子的臉,亦可将一個男子的臉通過化妝,軟化成女子的臉。”
衆人聞言,再次一片唏噓。
帝王依舊眉眼淡淡,揚目輕睇。
中楚使臣睨了一眼高座上三人的神色,繼續道:“如諸位所見,此刻站于殿中的這一排宮女,其實并非全部宮女,是,裏面有幾個是我中楚的人,可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這裏面有幾人實則是男子。”
啊!
全場一片嘩然。
帝王眸光微斂,太後依舊神色不動,隻有皇後秦碧難以抑制地表現出驚訝和好奇的表情。
“這幾名男子都已被我們通過化妝柔和了臉部線條和五官輪廓,如此混于一堆宮女之中,大家能将他們識出來嗎?”
衆人到這時才恍然大悟。
難怪要找宮女,難怪不要已經出現在長樂宮裏的面孔,原來是做此用處。
不得不承認中楚的化妝之術,的确有其過人之處。
而且,對方顯然是有備而來,所以在人員的選定上已經做了周全的考慮。
縱觀下來,并無身材特别高大威猛的,于是,全部女裝這麽一排一站,還真的一時難辨雌雄。
但是,難辨也得辨。
說白,中楚看似獻技,實則炫技,若大齊真的辨識不出,那麽在這一場沒有硝煙的兩國暗戰中,中楚就完勝。
跑到他們大齊的地盤上,讓大齊顔面盡失,傳出去還不得被各國笑話。
攸關國之榮譽,且也攸關個人榮譽,試想,若是替國争光,必會受到嘉獎,而若是替國丢臉,那麽……
所以衆人也不敢怠慢,皆紛紛屏息看去。
郁墨夜站在倒數第二個,低眉順目,略略垂着首,一顆心慌亂到了極緻,腦子裏也早已一片空白。
若不是緊緊攥着手心,指甲嵌入掌心的痛感讓她強自鎮定,她想,她可能已經站立不住。
她做夢也沒有想到,會直面這樣的困境。
似乎所有倒黴之事都攤在了她的頭上。
正好她換了女裝,就被逮到了這裏,逮就逮,竟然參與的還是有關是男人還是女人的辨識。
這問題有多嚴重,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老天要不要這樣對她?
此刻的她,就像是入人刀俎的魚肉,隻能聽天由命,自己無能爲力,也無任何退路。
唯一慶幸的是,宮女人多,她站于隊伍的尾末,不易引起注意。
她隻希望,不被發現,快點結束。
其實有些人已經開始有了自己的判斷,但是,因爲答案分量太重,錯與對隻一念之間,可影響卻是地與天的區别,所以,都不敢打無把握之戰,一個一個保持着緘默。
帝王氣定神閑坐于龍座,卻也沒有做聲。
見衆人如此,中楚使臣唇角的弧度越發濃郁了幾分,他笑着打破沉寂。
“這樣站着,可能大家視線受阻,看不真切,這樣,讓她們緩緩走起來。”
一邊說,他一邊用手示意領隊的那個女人帶着大家以打圈的方式走動。
如此一來,就可以确保每個人都進入衆人的視線。
聽到這裏的時候,郁墨夜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
那一刻,她是真的希望自己能暈過去。
暈過去就什麽都不知道了,一了百了。
然,人生就是這樣殘酷,連想暈都沒能讓她如願。
隊伍開始緩緩走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