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他在城樓上,大罵趙慎開始……不,也有可能早在這之前,他便想好了要如何對付趙家,如何讓趙慎不惜一切代價去捉拿他,從而吸引他們的注意力,再讓一隊訓練有素的将士,事先埋伏起來,從而偷襲他們後方。
可這樣一來,也有許多讓甯醜想不通的地方,沈玉嘉就能确定,他可以在萬軍中脫逃?還有,那批訓練有素的将士,究竟從何而來?這般風卷殘雲的趨勢,明顯不是康宏遠的軍隊,但要說是汴梁以前的守軍,那更加不可能了,甯醜來攻打汴梁前,就把汴梁守将摸清楚了,知道歐建業隻是一個莽夫,李晔用來拉攏人才的棋子。
若這人也能訓練出這等精銳,而且還設下這個局,那他根本就不是汴梁守将了,而是應該在函谷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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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貴神速,這道理是個打仗的人都知道,但要知道,神速的同時,伴随的隐患也是巨大的。
後勤辎重的速度,遠不如大軍,趙家大軍連日奔走兩百裏,最後能把後勤拉到十裏内,已經是很了不起了,就算洛陽出兵來偷襲,恐怕也跟不上他們,至少要過了今天才能趕到。
所以趙家根本沒有擔心過後方的情況,因爲他們看不到隐患,就如甯醜想的那般,無論是西齊,還是梁國,亦或者康宏遠那批散逃的将士,都不可能偷襲趙家的後方。
然而,他們還是忽略了一隊人馬,這便是昔日的大齊精銳!
自從李晔攻破襄陽,一路北上拿下豫州開始,大齊在豫州的精銳便四散而逃,經過這幾年的沉澱,已經徹底退出了世人的眼睛,就算換做李毅德,也絕想不到會有這一隊奇兵的出現,何況是常年待在河内的甯醜了。
這其實還要謝謝尹天左,若非是他拿下汝陽,與李毅德明争暗鬥了一翻,将梁國的耳目全部驅除空了,才讓武飛虎得以喘息,而等尹天左出兵後,武飛虎算是可以翻身做主人了,在加上收到賈祿的報信,他當即便召集舊部,連日趕到這裏,做出了這一番驚人的舉動。
否則,在梁國的耳目下,武飛虎的确不好明目張膽的召集人馬,也就無法在今天幫沈玉嘉燒掉趙家的糧草了。
當趙慎趕到後方時,無論是他,還是身後的将士,幾乎都傻眼了。
沒了!全沒了!整整十萬袋糧草,居然就在這一把大火裏,全燒沒了!
“究竟是誰!給我滾出啦……!”趙慎仰天大吼着,但他的聲音,根本沒有換來半點回應,隻有“啪啪”向的糧草燃燒聲,以及那些趙家族人痛苦的嚎哭聲。
“此仇不報,誓不爲人!”趙慎握緊雙拳,幾乎是咆哮的怒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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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火襲城,遍布瘡痍,在經曆了三個時辰艱苦的捍衛下,歐建業以及康宏遠的部下,終于還是無法抵擋趙家大軍,汴梁易主了。
但是,在城門攻破之前,便有一隊人馬,将城中的官糧全部燒毀了,等趙家辛辛苦苦攻下汴梁後,才得知這個結果,頃刻間,趙慎居然口噴鮮血,一頭從馬上摔落下來,生死不知。
後,經過趙家的調查盤問,從俘虜的汴梁守軍口中,得知了事請的大概。
原來,自康宏遠逃回汴梁,屁股還沒坐穩,竟然被一個叫徐騰的參謀趕下台了,而事後,竟有人發現他的死體,冰冷的躺在一條小巷中。
徐騰率領百十号人,劫持康宏遠的部下,威逼利誘他們繼續守城,而當徐騰站在城牆上,朝着下方數萬大軍破口大罵時,衆人也才知道,這家夥竟然是西齊大驸馬沈玉嘉。
而直到這場仗徹底結束後,衆人才明白,他們全被利用了。
無論是汴梁守軍費盡心力的死守汴梁,還是趙家大軍爲了占得一席之地,同時捉拿沈玉嘉,而不顧死傷的強攻硬打,這最終,得到便宜的還是西齊!
但是,是讓趙家更痛恨的,還是最終他們的人死活也找不到那個人的影子了,有些人說,或許是一些貪财的将士,将其殺死後,偷偷将屍體藏起來,等着風平浪靜了,才拿去和趙慎換那萬兩黃金。
但也有人猜測,此人已經逃之夭夭了,至于他如何逃出來趙家大軍搜捕的,便不得而知了。
七月,初秋,經曆了戰火的汴梁,斑斓的傷痕在第一場秋雨中,慢慢的洗刷着,也不知這場雨,究竟能不能洗幹淨城上的血迹,但是汴梁百姓知道,他們的日子,并沒有雨過天晴。
趙家的糧草沒了,汴梁守軍辛辛苦苦積累的官糧也沒了,那麽剩下的,便是汴梁百姓家中那深藏的餘糧了!
在甯醜沉重的閉目揮手間,剛剛平靜的汴梁,再次迎來了一場災劫,隻是不同之前,這一次,是汴梁的糧商遭殃了。
趙家的将士,開始在每戶的汴梁糧商家裏、倉庫裏,翻東翻西,掘地三尺,一時間,鬧得商販之家哭嚎一片,哀聲四起。
汴梁城外,汴河河灘,一艘烏篷船靜靜的停靠在岸邊,一個青年提着油紙傘,站在船頭靜靜的看着汴梁城的方向,這個青年臉蛋白皙,五官俊俏,除了有幾分男兒的陽剛外,同時也帶着一點脂粉味,似乎讓人恍惚間,會發現這個在雨中朦胧的身影,會是一個女子。
誰又能想到,讓趙家遭此大劫,讓汴梁糧商痛恨無比,把趙慎氣吐血的罪魁禍首,正是此人呢!
“大人!”
一聲笑語,一個另一個青年從岸邊跳上烏篷船,朝着船頭前的沈玉嘉拱手道:“打聽好了,看來,這趙家也算有點人性,他們并沒有打劫尋常百姓,而是将那些糧商給一鍋端了!”
沈玉嘉聞言,将油紙傘往青年這邊靠了靠,替他阻擋了雨水後,淡笑道:“别幫他們高看了,若不是我特意将那幾個囤積糧草,想要發國難财的奸商留着,遭殃的恐怕真是百姓了!”
“大人說的極是。”賈祿說完,看到沈玉嘉的舉動,發現大人一邊肩膀被雨淋到了,他立即退後一步,躲開油紙傘的遮擋,并搖搖頭,做了一個渾身舒坦的動作,似乎在說這場雨淋着舒服呢,就不用大人幫遮傘了。
“不過大人,雖然奸商囤積了大批糧草,可是趙家如此多兵馬,怕是沒幾天就吃完了,屆時,他們怕是要搶奪百姓家裏的餘糧了吧!”
沈玉嘉聞言搖搖頭,道:“有幾天足夠了,他們不會動百姓的糧食,非常他們不要名聲了!這幾天的時間,他們可以四處購糧,也可以直接攻打洛陽,但是無論哪一種,趙家都無法在汴梁坐太久!”
“大人神機妙算,看來趙家和您做對,簡直是自尋死路!”
一聽賈祿這話,沈玉嘉便眉頭一皺,苦笑一聲道:“這馬屁最好别拍了,往往喜歡聽這些的人,沒幾個好下場的。”
“啊這……”賈祿聞言一呆,但很快就明白大人的意思。
“那我們下一步去哪?”賈祿轉移話題道。
“洛陽!”
烏篷船緩緩行駛,船上四個男人都沒有怎麽說話,似乎對于讓趙家吃大虧的他們,根本沒有自豪的覺悟,有的隻是對戰禍的感悟。
誰沒有親人,那怕是沈玉嘉這個穿越而來的,也在這裏得到了最親的人,同樣,趙家也是有兒有女的人,汴梁百姓也是一樣。
可是,一場戰争,便将很多人的家庭給破壞了,沈玉嘉不用想也知道,他的名聲在趙家的大力宣揚下,究竟被汴梁的百姓痛恨到了何種地步。
利用!呵呵,這個詞在沈玉嘉心裏,一直存在,但是一直也與他無關,他以前從不利用人,可是現在,爲了西齊,爲了家人得到平靜的生活,他無從選擇,那怕名聲最臭,他也要想方設法的将戰事給平定下來,并不是指望什麽成王敗寇,從而洗刷臭名,而是想靜靜陪伴家人的活着,那便足夠了。
沈玉嘉感覺自己現在很矛盾,想讓天下太平,可是他卻在不斷增加戰火,不斷吸收仇恨,但誰讓,他有一個一心爲西齊打天下的老婆呢……
想到這一點,沈玉嘉不由笑了,他忽然感覺,這根本就不是顔芷绮的問題,而是他自己,是他爲了一己私欲,想讓顔芷绮待在身邊,所以他才會做出這一切,就如曾經的他,性格裏,留下的隻有“摳門”二字。
……
……
函谷關外,雨後靜悄悄的西齊軍營中,白帳裏,油燈的餘光,将一張冷豔無雙的美顔,照的忽明忽暗,似乎套上了一層薄紗,讓裏面的女子倍感神秘,多出一種說不出的朦胧美感。
此女正是顔芷绮,而她此刻手中正有一張信紙,與閃動的油燈光輝不同,她的目光中,宛如深潭,毫無波動,隻是呆呆的看着手中那封密信。
這是一封西齊探子千辛萬苦,才從敵軍後方傳來的密信,信中記載的情況,正是汴梁戰事!
燈火依舊,神色無常,但是,隻有顔芷绮自己知道,她的心境不同了。
“你爲什麽要和我争呢?難道就不能好好的待在家裏,陪伴飛燕和夢蓮,你爲了我,虧欠了她們多少你知道嗎!而我又虧欠了你多少,你知道嗎……”
古語有雲,出嫁從夫,在這個世道,這句話是根深蒂固的,但是顔芷绮卻不同,她從嫁到沈家起,便從來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從過丈夫,反而在唱反調,但是這并不代表,她不明白這個道理。
隻是,她從最開始的望夫成龍,卻不知不覺間,變成了深深的内疚,所以她想彌補,她知道沈玉嘉想要的生活,她就必須想盡辦法,給相公争取到這樣的生活,而這唯一的途徑,便要天下太平!因爲她們的家世,容不得在這世道裏,安安穩穩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