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縣丞悲痛欲絕的跪在衙門前,望天哭頌,他的每一句吊孝之詞,無不牽動了河陰百姓的心,所有人都痛哭流涕的匍匐在地,抽泣不止。
在軍隊側方,趙慎看着這一幕,心下震驚,他扭頭望着身旁的甯醜,眼中滿是焦慮。
“大人不要驚慌,事已至此,唯有硬着頭皮挺下去了,若我料不錯,明日梁軍變會殺來,屆時将無人在去理會那人!”
“可是……”趙慎剛想說什麽,可最終話到嘴邊卻沒有開口。
“既然你決定要這樣做,便要承受一切後果,世上沒有後悔藥,我們隻能見機行事了!”
聽甯醜一言,趙慎漸漸冷靜下來,他與甯醜派人調查河陰時,的确知道一些那人爲了河陰做出的貢獻,但是他們怎麽也不會想到,事請會鬧到這等地步,讓他們有一種紙包不住火的感覺。
若是顔芷绮徹查此事,的确可以從許多方面摸到蛛絲馬迹,至于會不會懷疑到他們頭上,這恐怕也隻有顔芷绮才知道了。
“那人不愧是顔将軍的丈夫,竟然會有如此多百姓真心爲他吊念,從他爲河陰做的事迹,也不失爲一個明主,可惜……我欠趙家一條命啊!”甯醜心中想罷,搖頭一歎,人既然已經死了,他想再多也是無用。
軍隊前方,呂青和廖三先後詢問了好幾個百姓,最後得到的結論都是和一開始得知的一樣,一個受百姓擁戴的好官,被他們給殺死了,這個結果十分諷刺,但更讓人擔憂的還是這件事倘若被别人知曉,讓天下人知道,他們日後行軍打仗,将會遇到重重阻礙,寸步難行,連西齊都要受到牽連。
壞人做壞事,自我感覺那是理所當然,而好人做壞事,将會受盡良心的譴責,雖然呂青和廖三都不敢稱自己是好人,但最起碼不壞吧,他們也是打着仁義之師,恢複大齊江山的口号在南征北戰,可是這一出鬧出來,讓他們深深的感覺,自己真他娘的不是人,和百姓口中的奸賊有何區别?況且人家說的還就是他們。
怎麽辦?除了呂青和廖三,還有包飛與後邊的血狼衛,都紛紛将目光看向了顔芷绮,希望她能指出一條明路,讓自己這些人心裏好受一點。
事已至此,顔芷绮能有什麽辦法?這個知縣是她射死的,她已經成爲了百姓們心中的奸人,雖然對方還不知道,可是她的良心就能好受了嗎?
顔家世代忠良,爲大齊鎮守邊關兩百多年,期間才從未出現過一個受百姓憎恨的顔家子弟,反而在敦煌,在雍州,無論是誰,隻要知道你是顔家的後人,那麽大家都會打心底欽佩和愛戴,在一代又一代的傳承下,世世代代受到了百姓的擁戴,顔家早已經不止爲了大齊,同時也是爲百姓,爲了讓他們不再受到戰火的劫難,顔家甘願世代守護邊關,這不僅是因爲顔家的家規森嚴,祖輩傳令,同時也是一份責任,一份流淌在血液裏,深深刻入靈魂的責任。
若是讓顔芷绮的父親知道,她将一個受百姓擁戴的好官給殺了,那麽後果可不僅要被逐出家門這般簡單,甚至要被家法活活打死。
如今好官死了,相公也找不到,顔芷绮的心裏比任何人都難受,她腦子裏幾乎已成空白。
但是爲了最後一絲希望,顔芷绮還是強撐動搖的心靈,下令道:“敵軍不日變會殺來,傳令全軍,在城外青石坡上安營紮寨。”
“是!”一名副将抱拳領命,轉身便沖向城外大軍前下達命令。
“将……”
顔芷绮剛開口,忽然頓了頓,随後還是接着道:“呂青廖三,你二人速去查看昨夜牢營裏被燒死的囚犯,将身形和大驸馬相似之人挑出來。”
“是!”
呂青和廖三抱拳領命後,便帶着一隊人馬直接直接趕往縣牢而去。
“包飛命人準備安撫百姓,疏散人群。”
一系列命令下達後,顔芷绮跳下戰馬,直接穿過匍匐的人群,走到縣衙大門中央,看着衙門裏大堂中的棺椁,她取下頭盔,突然“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将軍!”
顔家軍震驚了,吓得所有人都跳下戰馬,朝着衙門紛紛下跪。
而百姓們也是一臉的驚愕,不明白這西齊的女将軍要幹什麽?居然給敵國的一名芝麻官下跪。
“将軍請起吧,我家大人受不起啊!”朱縣丞吃驚過後,趕緊跑上去攙扶道。
要是棺材裏的人真是戴騰,朱縣丞就算看着這名女将軍跪死,也不會屁話,可是他知道這棺椁裏的人不是戴騰啊,心裏不覺就有些受寵若驚,下意識就跑了過來。
“死者爲大,他受得起!”
顔芷绮說完,在百姓們和顔家軍驚愕的目光中,一連磕了三個響頭,才站了起來,帶好頭盔,望着朱龍問道:“可否借一步說話?”
朱縣丞要主持靈堂祭奠,本不想答應,可是看到這位女将軍細膩的額頭上,一記紅斑滲出些許血水,他又有些不忍,于是便點頭道:“将軍請。”
看着顔芷绮和朱縣丞走入了衙門,趙慎心感不妙,可是他更不敢去阻攔,隻能祈求上天,希望那件事情和那個人,擁有的埋藏在這片大地深處。
當顔芷绮與朱縣丞進入大堂時,她隻是掃了一眼棺材,見棺材已經釘死,便要收回目光,可是這目光還沒完全收回,她便又是一愣,目光再次回到了棺材上,不同的是,這一次她的目光不是棺材,而是棺材前端豎立的一柄大刀。
這把刀古樸無華,非金非銀也非鐵,刀刃是由一條雕刻得栩栩如生的怒龍吐出,怒龍的身軀纏繞在刀杆上占據了三分之一的位置,就算距離有些遠了,但憑顔芷绮的眼裏,還是能清晰看到龍身上烏金色的鱗片。
不可置信的再次忘了兩眼,顔芷绮渾身一震,失聲道:“怒龍!”
聽到身後女将軍的話,朱縣丞回過身來,先看了一眼棺材前的怒龍刀,而後望着顔芷绮苦笑一聲,道:“這是大人剛來我們河陰縣時,當夜突襲山賊頭目黃魯的莊園所得的,大人雖然不會舞大刀,卻對此刀愛不釋手,每日都用來鍛煉身體,而且每次練完,都将此刀擦拭幹淨,生怕留下半點鏽迹,故此他現在西去,我們也将這刀拿出來,等日後與大人一起下葬,可憐我家大人啊……一心爲民卻落得此等下場,真是……嗚嗚嗚……”
朱縣丞是爲了圓謊,才耐心的和顔芷绮見識一番,可是說到最後,忽然想到了在藥鋪裏生死難料的大人,朱縣丞不覺又哭了起來。
“此刀可否交于我!”
雖然知道現在說這話極不合适,但是見到了這把刀,顔芷绮如何能冷靜下來。
“這……”
不等朱縣丞出言拒絕,顔芷绮便搶先道:“實不相瞞,我乃玉門守将的顔家後人,此刀對我們顔家意義深重,乃是兩百多年前齊太祖賜下的,後因顔家祖輩遭人暗算,才丢失了這把怒龍刀,朱縣丞你大可放心,我絕不會白要的!無論是什麽要求,我都能答應!”
朱縣丞一聽,什麽要求都能答應,他心下大喜,正要開口提出讓他最揪心的事請,可是話到嘴邊,他有不得不咽下去了。
熟話說的好,知人知面不知心,誰知道這個女将軍會不會是白眼狼,現在提出要求未免太早了,還是回頭與張骥和楊大夫一起商讨再下決定。
心中有了定奪,朱縣丞拱手施禮道:“想不到将軍竟是玉門守将的後人,失敬失敬,不過,顔将軍既然說此刀與顔家淵源深厚,還是太祖賜下之物,那定是有許多記載了,可否讓下官查明之後,确定真是此刀,屆時定會雙手奉上如何?”
顔芷绮點點頭,道:“理當如此。”
兩人說完,便走入了内堂,朱縣丞讓人奉上茶水點心,這才開口問道:“不知顔将軍有何事要詢問?下官定會如實相告。”
朱縣丞雖然是梁國的官,可是他四年前還是大齊的官,這三天兩頭換一個主,他也習慣了,所以并未對顔芷绮和西齊軍有什麽抗拒的心理。
“河陰知縣爲人如何?”
聽到顔芷绮這話,朱縣丞臉上不由露出敬佩的神色,道:“說實在的,其實下官也不知戴大人的爲人究竟如何,但是下官可以保證,外面百姓口中的青天,便是他了!”
顔芷绮眉頭一皺,道:“那爲何我軍來之前,所詢問的河陰百姓,從他們口中得知的河陰知縣戴騰,是一個與鄉紳勾結,聯合山賊爲禍一方的狗官!”
“什麽!”
朱縣丞氣得直接站了起來,也不怕面前之人随便一根小拇指都能捏死他,怒道:“且不說我家大人爲人如何,方才顔将軍都說了,人死爲大,我家大人都趟進棺材裏了,你爲何還要污蔑于他!”
“我隻是事實論事!”顔芷绮面無表情道。
“好一個事實論事,哼!”
朱縣丞冷哼一聲,道:“那将軍可否把那些誣陷我家大人的百姓交出來,當面對質啊!”
聞聽此言,顔芷绮是徹底的無言以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