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霧之中,一葉小舟突然靠近了船隊最前的一艘戰船,許久之後,許高才便領着一位老者走到顔芷绮身後,他先小聲與老者說了幾句,這才轉到顔芷绮身旁,施禮道:“少夫人,宋老有事找你相談。”
顔芷绮收回望着河面的凝重目光,轉身看了一眼老者,記憶中頓時回憶起去年所見的那位老者,她頓時舒展眉頭道:“宋老先生,您怎會來此?”
“顔将軍,大軍萬萬不可繼續前進了啊!”老者一開口,并沒有告訴他爲什麽出現在此,而是說出了讓顔芷绮與許高才微微一驚的話。
“爲何?”不等顔芷绮開口,許高才就搶先問道。
老者低頭來回踱了幾步,把戰船的甲闆踩的“吱吱”作響,片刻他仰頭望着許高才與顔芷绮二人道:“東齊贈予戰船三千,看似慷慨,實則卻深懷防範之意,此等小船雖速度遠勝大船,但是所用木料卻是下等,行在黃河裏月許時日或許無憾,可三五月後,必将出現漏水情況,這還需要時常保養,否則半年就會被河水給沖散了。”
老者說到這,便蹲了下來,一掌按在甲闆上,微微使力,頓時,一塊甲闆竟向下彎曲少許,老者這才收回手,又道:“不僅木料差,就連接縫所用膠漆也是下等貨,這種船要是被大型戰船給撞到,必定像那沙土泥城,一沖而散。”
顔芷绮和許高才都不是很了解戰船,現在聽聞老者此話,他們都是心中大驚。
“宋老先生吃話當真?”許高才皺眉道。
“方才許公子不是見到老朽舉動嗎,以老朽這點綿薄之力,方能将甲闆木塊壓彎,何況是遇到堅硬如石的大型戰船呢。”
老者說到這,搖頭一歎,看向顔芷绮,深施一禮道:“現在汴梁水軍應該還不知道顔将軍所用的戰船是這等次品,否則也不會讓開水道,給顔将軍大搖大擺的逼近洛陽。”
說完,老者突然話鋒一轉,又道:“但是,汴梁水軍統帥康宏遠爲人奸猾,足智多謀,他會給顔将軍讓道,定不會有什麽好事,恰逢這幾日又是大霧天氣,前不見兩岸,後不見船尾,若康宏遠早已做好準備,那麽在顔将軍前方,十有八九已經等候了一批敵船啊!”
老者說着,伸出雙手,做了一個合十的動作,又凝重道:“前方敵船一現,康宏遠的水軍必定會更在後方,如此夾擊之勢,以顔将軍這等次品戰船,如何防備?”
顔芷绮在繞過汴河時,就已經考慮到這個問題,不過在當時看來,她認爲即便被圍攻,隻要上了岸便可無事,誰曾想,當宋老把這前面兩岸的地形說了一遍後,她就知道,前方真乃是大兇之地啊。
自去年開始,黃河一次發大水過後,在他們前方一段河路兩旁,都被沖刷出兩道高達兩丈至四丈高的懸岸,後有結果半年的幹旱,懸岸石土松軟如糕,别說停船了,就連靠岸也不行,隻要船隻稍微撞到懸岸,立時上方的幹土傾瀉而下,直接把船隻給掩埋了。
“若宋老先生此言非虛,少夫人,這前面我們可真去不得啊!”許高才凝眉慎重道。
“宋老先生還沒說,您爲何會出現在此地?”顔芷绮好奇道。
她這話并不是懷疑宋老,因爲這位老者,乃是救過沈玉嘉的人,倘若要加害他們,也不用等到今天了,她隻是奇怪,這位宋老怎麽能在大霧天裏,乘坐一葉小舟尋到他們。
宋老淡淡一笑,便走到後方,不久他便領了一個與他年紀相仿的老漢,給顔芷绮介紹道:“這位,就是趙家堡的船夫‘莫差’也是當年老朽的屬下,上次多虧了他,沈大人才能安然渡過黃河,不知現在沈大人有沒有回到雍州?”
說到最後,宋老竟提及了沈玉嘉,顔芷绮聞言,目光閃動幾下,略顯黯淡的搖頭道:“西齊來信中,并未提及相公的消息。”
“啊!”
宋老和莫差相視一眼,旋即莫差開口道:“當日,也正是去年這個時候,小老兒與沈大人一同渡江,并安然上岸,我們在岸邊分開,沈大人一路去了洛陽,若是小老兒猜的不錯,他應該已經回到了雍州,莫非其中出了差錯?”
顔芷绮沉默不語,許高才看了她眨動的眼睛略顯濕紅,便咳嗽一聲,朝着兩位老者道:“宋老,莫老,你二人冒險前來,想必已有策略,不知能否全全相告?”
宋老聞言醒悟,從顔芷绮身上收回目光,望着許高才點點頭道:“還是讓莫老弟說吧。”
莫差聞言,沒有推辭,點頭道:“前方二十裏便是趙家堡地界,要想下岸也隻有那裏能停靠如此多戰船,過了趙家堡,便是長達三十裏的兩岸懸岸,無法停靠船隻,隻有行出三十裏懸岸,左邊便是洛陽的黃河渡口了!”
“莫老先生此言,是要提醒我等在趙家堡靠岸!”許高才皺眉道。
趙家堡許高才早有耳聞,聽說此堡在民間勢力極大,有良田萬頃,貨船上千,堡中培養五千護衛,并拉攏了許多江湖人士,可謂是能人不少,實力強大啊,難怪直到現在,梁國都沒有動趙家堡一下。
面對這等民間的龐大勢力,許高才不敢保證對方會不會給面子,畢竟趙家堡要是給他們停船的地方,也就同等于要和現在關系不錯的梁國翻臉了,現在梁國勢大,而趙家堡附近都是梁國近兩年奪下的城池,在這種強大的壓力下,許高才可不想去觸碰這頭被圍困的猛虎。
“小老兒既然會來,自然就是得到了趙家堡堡主的許可。”
莫差說到這,語氣不由沉重幾分,道:“實不相瞞,趙家堡的确不想和梁國爲敵,但是自去年老堡主去世,其大兒子趙慎坐上新堡主的位子,趙家堡就出現變化了,他們與梁國的沖突越來越烈,導緻從去年九月份開始,趙家堡的生意大大縮水,特别是他們的糧船,不能在黃河行駛,萬頃糧食囤積到黴爛,故此,趙慎便生出了要和梁國翻臉的念頭,直到今日,得知顔将軍如今此地,又有小老兒與宋老哥與其商談,最後趙慎決定要幫助顔将軍,隻是……”
說到這,莫差話聲一頓,許高才眉頭不禁一皺,道:“隻是什麽?”
“小老兒沒想到,趙慎此人野心不小,他告訴我等,若是顔将軍答應,助他攻打河内郡,并将他封爲郡守,如此他才同意讓顔将軍的戰船停靠在趙家堡的地界。”
“幫他打河内郡!”
許高才的眉毛,已經連成一線,攻打河内郡是小,可要把辛辛苦苦打下來的地盤送給他人,這完全就是吃力不讨好的事請。
看到許高才有絲不悅,莫差趕緊道:“趙慎口稱,倘若顔将軍真的幫他攻打河内郡,這段時間,所需糧草軍饷全由趙家堡提供!”
“少夫人!”許高才用不着說什麽了,一切決定權可都在顔芷绮手上。
顔芷绮思前想後了許久,最終還是确定不要過去冒險,但是,趙慎的要求,她也不會白白答應,于是便看着莫差道:“莫老先生可否先一步回去轉告趙慎,稱他的要求,我同意了,但是我也有要求,他若是不答應,此事免談。”
“顔将軍歹說無妨。”莫差深施一禮道。
“我可以幫他攻打河内郡,并封他爲郡守,但打下之後,須他自己統兵把守,除此之外,我還需借用他的糧船!”
莫差一聽,不由一愣,片刻他就醒悟過來,洞察了顔芷绮的想法,此女才這點年紀,就有此等風範,比之他當年跟随過的所有将領,都要狠上三分,趙家堡的糧船可是命根子啊,沒有糧船他們的糧食很難賣出去,要不想潰爛在倉庫中,隻能便宜賣給梁國,而如今,趙慎要是同意顔芷绮的條件,往後的日子可還是一樣,糧草将會有大部分被困在趙家堡内,而眼前這名年紀輕輕的女将軍,很可能回頭就問趙慎索要糧草,助她攻打洛陽。
“将軍之意,小老兒明白了,我這便回去與趙慎說明。”莫差說完,深施一禮,轉身就先一步離開了,而宋老并沒有一同要走的想法。
“宋老先生還有事?”許高才似乎看出了宋老還有想說,卻一直在躊躇的樣子。
宋老聞言,終于像是下定決心般,狠狠一點頭,望着許高才和顔芷绮道:“老朽來趙家堡之前,聽聞了東齊六王爺被刺殺的消息,不知此事可否确實?”
“嗯,确有此事,不過東齊還是把戰船贈予我們,一切條約并未改變,不知宋老現在提起這事,又是爲何?”顔芷绮點頭道。
宋老眉頭深鎖,想了許久,才悠然一歎,道:“當年抗金之時,我曾跟随在趙煦将軍帳下,有幸見到了當時的太子‘龐隆’而在龐隆身邊,還有一人,那人相貌與龐隆雖有幾分相似,可是年紀太輕,隻有十一二歲,打聽後得知,正是六王爺龐昂,那是老朽第一次見到龐昂,對于這個小小年紀,就敢随軍殺敵的六皇子格外注意,可是在二十年後,金國滅亡,當我再次看到龐昂時,他竟然樣貌不同了,雖然很像,但我一直感覺不是一個人!”
“什麽!”
顔芷绮和許高才都是先愣了愣,而後似乎明白了什麽,兩人眼睛瞬間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