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島上那晚,洪四妹手下的婆子,灌了她大半壺烈酒,讓她渾渾噩噩,迷糊中就把自己交了出去。直到昨天才真正體會到,什麽叫夫妻之樂。那什麽魚什麽水,這回自己總算是明白了。
她當初離開洪四妹的海島時,曾想着假意順從,免得真被對方圈養起來。隻要能聯系到家裏,就讓這狗官全家死絕,來賠償自己的清白。可是如今,她對于這個壞了自己的男人,竟然有了那麽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依戀。
這是愛麽?她自己也說不明白。她喜歡的應該是那位文采**,倚馬斜橋的濁世佳公子,而不是這個不學無術的冒牌知縣。可是他的體貼溫柔,一張能逗的自己開懷大笑的巧嘴,模樣生的也俏皮。更重要的是,自己已經屬于他了,今生要麽殺了他自己青燈古佛,要麽就接受他是自己丈夫的事實。
他雖然是個冒牌官,但好歹也算是有良心,第一時間就知道負責任。不知道自己身份,卻肯伏低作小賠小心,昨天晚上更是把賺來的銀錢遞到了自己手裏。隻要自己稍微一不高興,他就要來認錯賠情。
而自己與劉郎的幾次短暫相處,哪次不是不歡而散?想起父親曾說過自己脾氣太過強勢,與劉勘之那等性格剛強好勝之人相處斷不會有幸福可言。如今看來,父親說的未必沒有道理,自己的良配,也許就應在此人身上。
“若蘭,若蘭……”看到男人在夢裏還在叫着自己的名字,她微微一笑,“壞東西。”這一聲輕罵,道不盡的萬般隐情。
隻是望着鏡中,紅光滿面的自己,難道真要在這偏遠小縣了此殘生?以父親的性格,多半不會因爲自己失貞于他,就同意自己下嫁。
自己也許就得隐姓瞞名,在這蠻荒之地,度過自己最好的年華?一旦青春逝去,紅顔不再,他是否還會像他唱的小調那樣,把自己當做手心裏的寶?
可是若叫自己舍了這壞東西,到京裏安享富貴,再讓爹出面找個肯吃啞巴虧的冤大頭接盤,卻又萬難接受。不知爲什麽,這個勾結海盜,賣秀才,刮地皮,還欺負了自己的壞東西,卻占據了她的心,讓她無法忘懷。
當年學的滿腹文章,還有那些治國良策,大明各省财賦稅收,官員脾性全都見鬼去。自己現在該去學着怎麽做飯燒菜,恐怕将來自己能做就是在廚房中終日操持菜刀,與這壞蛋終老一生。
爹爹……。想起京中的父親,兄長,她雙目又有些濕潤。就在此時,從身後遞來一方手帕,“娘子,你怎麽哭了?”
“夫君,你醒了啊。我……我沒什麽,隻是一時有點想家,沒事了。我該伺候夫君穿衣的,明天不會忘了。”
“不不,應該是我伺候娘子梳頭才對。”李炎卿拿起角梳,爲張若蘭梳起那頭青絲,張若蘭在鏡中看着深厚男人的溫柔模樣,一點思鄉之情,已經全化做了縷縷情思。
等到用過早飯,李炎卿爲張若蘭磨了墨,又鋪好了紙,張若蘭提筆笑道:“你想讓我寫什麽?難道你神通廣大,搞到了府試的考題?”
“那個算什麽要緊,我是說,若蘭你該給家裏寫封信,報平安了。”
那管狼毫筆落在桌上,墨迹在雪白的宣紙上迅速蔓延開來,形成了一大團污漬。“家書?你難道知道我是誰?”
“若蘭,你怎麽又這副模樣了?我從沒逼你跟我說過家事,不過據我觀察,你舉止言談,不似小家之女,想必非富即貴。你落在海盜手裏,家中不知急成什麽樣,難道不該和家裏說一聲麽?”
張若蘭心内松了口氣,嗔道:“呆子,你可知你差點就讓我的心碎了。你這好心還是省省,你不知道我的身份,也不必知道。隻知道我是你的娘子,你是我的夫君就好。将來不管你發迹還是落魄,我都會跟着你。可是這家書一寫,你我夫妻說不定就要從此天各一方,我不要寫。”
“别任性。你我已經是夫妻,誰還能把咱分開麽?我管你是什麽出身,我隻知道你是我的好夫人,俏娘子。”
兩人又嬉鬧了一陣,張若蘭紅着臉道:“你這人就是纏人。若是不把你的心思滅了,你還不知道要糾纏到什麽時候。我告訴你,我這信一寫,立刻就會有人上門,把我帶走。就你這小小縣官,連我家的門都登不了。”
“怎麽?你家難道是皇宮大内?你難道是一位公主?”
“呸!美的你,還公主呢。不過也不差太多了,你可知朝中是何人爲首輔?”
“不是徐階徐松江麽?”
“那你可知,徐閣有一位心腹愛徒,如今執掌翰林院,他日入閣已是順理成章闆上釘釘之事。”
“你是說?”
“我父就是如今朝中的翰林院掌院學士張居正。再給你交個底,用不了多久,我爹就會入閣拜相,成爲輔臣。你覺得憑你如今的身份地位,我爹會把我嫁給你?李郎,我沒有看不起你的意思。我隻是說這家書不必寫了,我安心跟你在香山過日子。等過個十年八年,木已成舟,咱們再和爹聯系,他老人家想不認也不成了。到時候再讓他提拔你的官職,保你個富貴前程就是。”
李炎卿心頭暗驚:隻知道她是個京中要人之女,沒想到,居然來頭這麽大。再說張這個姓也略微普通,在京裏就有幾個張大人,符合這身份。卻沒想到,她竟是其中最爲了得的一個。
張居正這等名人,他哪裏會不知道。眼下雖然他還沒有登上權力巅峰,可是未來整個大明朝都會被他掌握在手裏,成爲權衡一國的宰輔重臣。
沒想到自己這次真是揀到寶貝,居然成了他女兒的枕邊人。隻是這個優勢如何轉化過來,不至于變成要自己命的壞事,還得用些腦筋。他故意做出一副驚訝模樣,用手點指“你是說,你是張大學士的……”
“不錯。”張若蘭一挺胸脯,仿佛又成了那位京師有名的女公子張若蘭。看丈夫那副目瞪口呆的模樣,她掩口一笑,拿毛筆在他頭上一敲“你昨天晚上那麽欺負我,你說我爹知道了,你該當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