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秦蕊珠這次卻是真發了急“這地方我不許你去。那裏都是些吃人肉的生番,還是些夷人,連漢話都未必會說,你這個大老爺去了,卻是壓不住他們。這些人聽說與倭寇勾結,往來貿易頻繁,你到了那,不是羊入虎口,自尋死路麽?”
李炎卿微笑道:“怎麽?終于知道爲我的安危擔心了?”
“我跟你說正經的呢。”秦蕊珠氣的咬住了下嘴唇“你再這麽說瘋話,我就不要理你了。那些夷人是生番,不曾讀過聖賢書,不懂的道理。聽說最是兇狠殘暴,平日裏最愛吃三歲頑童的肉。我聽人說,香山丢的孩子,都是被他們捉了去,丢在鍋裏煮熟來吃。你怎麽能去那裏送死?我是說,你要是死了,我相公的仇誰來報。”
她雖然有意的咬重了我相公三字發音,可是聽在李炎卿耳朵裏,卻是半點殺傷力沒有。他連連笑道:“傲嬌,這就是傲嬌。”然後不理秦蕊珠,自顧在案頭拿起紙筆,寫了個便箋,“讓下面的人,給春風樓送過去。說我要請梁瑞民來衙門問話,這事還是離不開他。”
韓媽媽的園子就開在花街,離春風樓不過幾十步距離,要說她和紅姑不是一個靠山,打死李炎卿也不信。這開門第一件案子,怕是和梁瑞民這老狐狸脫離不了幹系,自然要先抓他來問。
果然,條子送出去,不到一個時辰,梁瑞民就帶着幾個跟班來到衙門。真難爲他偌大年紀,精神十足,見了李炎卿之後,就不住道喜“恭喜劉大老爺,賀喜劉大老爺。人說有福之人不用忙,無福之人跑斷腸,大老爺果是個福将。您猜怎麽着,您這剛一說蓋學宮的材料不湊手,我一個多年不見的老朋友就找上門來,說他手裏有一批上好的木料要脫手。您看看,這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事麽?”
李炎卿雖然認下了前任欠下的債務,卻不肯再借債爲修建學宮付經費,而是給了十一都的宗族首領兩個選擇。
要麽,就等着自己完成稅收之後,從火耗裏扣除比例,歸還欠款。要麽,就由十一都的人貢獻丁壯,自己負責采購原料,修建儒學。所需款項,由十一都攤派,算做正役的一部分,将來上表朝廷,爲他們請功。
這些人既然想要家裏出一個秀才,也隻好認下這個事,由各家出人,又攤派了幾百兩銀子,來修這儒學。這要是修好了,倒是李炎卿的一大考績。
他聽梁瑞民的話,冷笑一聲“梁翁,咱們真人面前别說假話。你的老朋友,怕是都在海裏喂鲨魚呢,哪能來送木料?我今天找你來,也不是爲了這個事,而是問問你,韓媽媽那邊的事,到底是什麽意思?你讓本縣兼職給你當清樓的保镖,這也不是不行,不過一個私昌館,也未免太不把我放在眼裏了?”
“大老爺,您看看這話怎麽說的,誤會,誤會。”梁瑞民從仆人手裏接過水煙袋,“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是大老爺您想多了。這次,我主要是氣不過那些夷人,想要殺殺他們的威風,要讓他們曉得,這是在大明人的地頭上,不能由着他的性子來!這裏隻有大明人,才能說了算!”
“得了。我不是你手下那個腦子有坑的帳房先生,用這種話說不動我。你就說說,你爲什麽要和夷人過不去就行。若是這裏面有我的好處,我自然就會出手。”
“嘿嘿,與劉老爺說話就是痛快。其實就是這麽個事,那些夷人太不講江湖規矩了,居然想要自己上岸來做買賣。那幾個綁走韓五姐的夷人,就是自己帶了貨物上岸來賣,雖然沒賺到什麽錢,但是這個風氣,卻萬不能開。我有心将他們斬成十八段,不過又怕傷了與夷人多年的交情,就隻好請官府出面,主持公道,爲我香山百姓做主喽。”
恭常都也就是澳門的葡萄牙人,當初來大明,也曾抱着殖民掠奪的目的,隻是幾場交戰之後,就懂得了做人的道理,從此洗心革面,低頭做人。與明朝進行貿易,靠經營賺錢。
不過這時大明早已經停止了市舶司貿易,官府層面,自然是中斷了商品交易,隻有每年定期采購龍涎香,再給幾份敕書,允許他們上岸貿易而已。
可這種貿易規模太小,額度有限,最重要的就是沒法交流。大明人對夷人的心理優越感嚴重,彼此語言不通,難以交流。基本夷人直接與大明人做交易的結果,就是彼此對罵奸商,再把衙門招來了事。
在這種背景下,買辦這個行業,就應運而生。葡萄牙人需要大明的絲綢、瓷器、糖、茶葉等等商品,同樣,他們也能爲大明帶來白銀。
買辦從中操辦,左右逢源,可以獲得巨大的利潤。梁瑞民之所以能掙下這麽大一份家私,恰恰就是因爲他給澳門的葡萄牙總督西芒·德·朗克做買辦。
可是近年來,随着兩下打交道的時間越來越長,葡萄牙人自以爲自己已經是大明通。有點不甘心受買辦操縱,想要自己直接與大明百姓進行貿易,這等于是要斷了梁瑞民的财路,他如何能不反擊?
可要是直接翻臉,以威力對抗,則日後大家就不好見面,梁瑞民這便想起了李炎卿的主意。這位大老爺既然是隻要給錢,什麽都肯做,那麽給自己幫幫忙,也沒有什麽大不了?
秦蕊珠聽的大怒,忍不住道:“豈有此理!我家相……老爺的命,就是被你看的這麽不值錢麽?”
梁瑞民看她那副發怒模樣,隻覺得一陣惡寒。兩男人之間,爲什麽能有這麽玩命的感情啊,讀書人的世界真可怕。他隻好賠笑道:“二老爺誤會了,我梁某敢用身家性命擔保,那些夷人絕不敢碰大老爺一根頭發。大老爺隻管起,肯定不會有閃失。若有半點意外,我全家老小,給大老爺一人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