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夢境因爲會成真一直讓她很謹慎的對待,哪怕是好夢都不願意做,幸福來得突然會帶着驚喜,帶着希望,是不是能早先知道,她不在意。而若是遇到惡夢,她無從知曉險境在何時何地出現,隻會徒增她的惶恐。就如現在。她對自己的夢,格外害怕。
眼下的她肚子裏懷着七個多月的孩子,而夢中那個站在娲皇宮面前的自己,肚子是平的,不見她的孩子。撲向她的血色無量世界是七彩天的模樣,而今七彩天正在一點點的破裂,種種顯像表明她要面對無量世界和七彩破天的劫難,她肚子裏的孩子離開了她阙。
“夫君。”
“我在。孤”
“夫君,我怕。”
“不怕,有我。”
幻姬一隻手撫着自己的肚子,“我不想失去肚子裏的寶寶,我真的不想。拿什麽交換都行,就是不想失去他。”幻姬的眼睛裏蓄滿了強忍的淚水,“有件事,我一直瞞着你沒有說。我……我……”
試了好幾次,幻姬都沒能将心中的秘密說出來。千離猜到了她想對自己說什麽,但是她一直沒說出來,他便也沒有出聲問。那件事,他想想都心痛,又何況是她。也是那一日她酒後失言,他才明白這個小小的女子爲了他忍受了多少。
“沒關系,語兒,不要勉強。”
“夫君。”
“我在。”
幻姬靠在千離的懷中,止不住的低泣,爲何要來這麽多的磨難,她現在一點兒都不想成長,也不想當一個能守護天地的女娲後人,她就想成爲腹中孩子的娘親,一個能陪着他成長的母後,像世後娘娘那般,看着自己的孩子一天天長大,爲他擋風擋雨,教他做人做事。
“語兒,不要哭,有我。”
“如果……”幻姬在抽泣中擡頭看着千離,“如果當初你去了大佛境,成了果位修滿的大佛境大尊佛,七彩破天之劫,你便能幫助我了,對不對?”
千離問,“你想我去大佛境嗎?”
幻姬搖頭,“私心裏不想你去,不想你離開我,你在西古天我還能看到你,若是去了大佛境,我想見你一面極難。而且,我聽聞,到了大佛境,所有的佛都是完全放下七情六欲的,紅塵情事再不能觸動你半分的心弦。在大佛境裏面的你,一定會放棄我,放棄我們的孩子,我不想那樣。我不想你忘記我。可是……”幻姬緩緩的吐了一口長長的氣,“不在大佛境裏,這次破天要怎麽辦?”
她并非嫌千離的位份,而是害怕他爲了自己奮不顧身,他現在是帝尊,放棄了大佛境的佛位。此一放棄,怕是再不能進入大佛境裏了。如果破天大劫要了他的命,她甯可當初他選擇進入大佛境舍棄她們母子。
“你答應我,不管破天最後變成什麽樣子,不要爲了我不顧自己的性命,我不能失去你。”
“你不會失去我的。忘記了嗎,我曾答應過你,你活多久,我便陪你多久。”
相擁的情深裏,幻姬明白了,所有的,都是一場無聲的輪回,命運不管如何拐彎最後都會變到原初的地方。當初,他放棄了去大佛境,而今她面對破天,他便還是帝尊的尊位,若他當初去了大佛境,現在就是大佛尊來相助了。修爲地位,不可而語。可是,他與了大佛境之後,不會再記得和她的感情,到時即便是她去求情,恐怕也不會被理會。現在的他,與她有情,卻讓她擔心他是否能在破天大劫中安然無恙。入了大佛境的她,有無窮無盡的法力,卻不會對她出手相助。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得了其一,就必定要放棄另外一個。
血色無量世界的夢境也讓幻姬悟得爲何會破天,她怕的,便是自己在越來越兇險的破天大劫裏越來越清明的靈台悟性。有時候,越明白的多,就會越怕。無知者無畏,确有其道理。
八方世界在軌光陣圖裏顯出八條紅色的軌光,她一早就曉得八方世界皆有一個劫難需渡,可前前後後就渡劫了七方,無量世界是最後唯一沒有渡解的,也因此她的夢境裏留下了一方紅色,就是涅槃世界那顆丢失寶石的顔色,不正是告訴她,無量世界沒有渡劫成功将會一直都是她的夢魇嗎。
之前,她一直想不明白,爲何七彩天會破,女娲娘娘補天必是周全,怎會毫無征兆的便出現了破天大劫。其實,不是沒有征兆,而是從最開始她疏忽了,以至于看到眼前的七彩天以爲是突然出現的大劫,其實不然。
重現天外天時,她謹記自己曾經答應了女娲娘娘,不會再愛上誰,更不會沾惹紅塵情愛,隻爲天地守護一生。那時,天地祥和,天是安甯的,地是固穩的,她見到帝尊是平靜的,哪怕是和他一場酣暢淋漓的打鬥之後,也能讓自己的心湖不受到他的影響,波瀾不驚。原本的世界,似乎就應該在她的平靜中一天天過去,沒想到,她終究還是沒能放下他。一次,兩次,直到第三次,她仍舊不可自拔的和他相愛,可她的命運怎麽會在一次又一次的相愛中被改變呢?不可更改的絕世孤星命讓她不論與他相愛多少次,最後都淪落進逃不開天命。
八方世界渡劫原本是讓她經曆重重磨砺從而能坐穩自己的王座,卻沒想到成爲了她和他相愛至深的一次次攜手情長。涅槃世界之後,他修滿了入大佛境的果位,那本是天命給他們的一次機會,若是那次他放棄了他們母子,去了大佛境,忘記了她,他們之間的糾葛就此停住,此後,她帶着他們的孩子生活在天外天,他在大佛境裏當他的佛尊,從此倆倆相安無事,天地之間也能安然無劫。可偏生,他放棄了大佛境。那一次,是他們錯失了天平地靜的機會。
後來,她在千辰宮裏遇到了天瓖公主。被他從無元世界裏救出來後,她被四方虛睨世界化出的結界困住,那次還奇怪爲何是四方虛睨世界都顯現了,如今才想明白。她是絕世孤星命,不能碰十丈紅塵的情愛,何況她還有了孩子,随着孩子越來越大,天命給她的阻攔也愈發的多了。那時的四彩結界,想必是要她腹中孩子消失的,奈何自己的語佛花化出來天地,護住了她,才讓那四方結界沒有傷害到自己,被困在其中的時候,她還想着,爲何腳底下和頭頂上都是語佛花,而自己卻無法破開語佛花出來,定然是四方結界将語佛花困住,而她的聖花爲了讓她不受到四方攻擊,穩穩的定成她的天地,讓她安然無傷的等着他去救她。
若是那次她的孩子沒有了,從此回到娲皇宮,想來七彩天也不會破吧。
天命不料他們如此頑強的不肯放棄,甚至在明知不能相愛相守的時候還堅持要成親。或許,便是那一場成親讓天命知曉了他們内心的堅決,他不會放棄他們母子,而她也不想放棄腹中的孩子,在他已是不死不滅的神籍之身之後,她沒有顧忌了,爲了孩子她要拼命相博。
無量世界生出的放下,她不是不懂。可她,就是不放棄自己的孩子,她已經失去了兩個女兒,這一次,誰都不能讓她放棄!
她舍内丹,舍元魂,甚至耗盡自己的精血也不懼,若是天命看到了她的決心,亦用破天大劫來阻攔她,那麽——這一劫,她鳳語佛絕不逃避的迎接!
她,爲愛而鬥,不悔不懼。
“夫君。”
“我在。”
幻姬抹掉自己的眼淚,看着他,“如果我告訴你,破天大劫是因我而現,你會瞧不起我嗎?”
“不論你做什麽,惹了什麽,你都是我的語兒。一日爲妻,生世爲妻。”
“一日爲妻,生世爲妻。”幻姬重複千離的話,“你一定要記得。我是你帝尊千離的妻子,生生世世,我都不會成爲别人的女人,亦不會辜負你,哪怕有一日我不在天地之間了,千辰宮的帝後娘娘之位,也必定隻有我鳳語佛才能坐。”
她的東西,任何人都不能動!
“好!”
千離糾正幻姬的話,“不是哪一日你不在天地之間,你會一直在。”
“我會爲了你和孩子努力的存在。”
幻姬悟透了自己要面對什麽,整個人都變得不再慌亂,當天命給她最後一次阻攔時,她亦知曉,過不起這個劫,她不會再有機會陪伴在他的身邊,若是過得去,天地之間當沒有人再能阻攔她和他相愛,是成是敗,隻在破天大劫這一次。她不怕,是因爲事到如今怕已沒有用,唯有面對。
“破天大劫,本是不該有的。我的天命不可更改,不管你我做多少的努力,最後終究會變成分離兩方的結果。我是女娲後人,這個改變不了的身份注定了我必須将天地放在一切之上。可是,在我的心裏,你和孩子,和天地一般重要,若是沒了你們,我亦毫無生息可戀,如此,已是犯了大忌。而今天破,天地不穩,在取舍之中,我必須做出選擇。”
幻姬低頭看着自己的孩子,“請你和孩子,許我些時日,讓我好好的想想。最後,請一定接受我的選擇。”
她沒有告訴千離,她想要魚和熊掌兼得,她不能讓天破發生,但也不會輕易放棄他們父子,幾日之内,她必尋得兩全其美的法子。</p
“很晚了,睡吧。你做什麽,我都在你的身邊。”
“嗯。”
*
千辰宮。
仙極終南山沒有七彩石,千離和幻姬回了佛陀天。倆人剛到宮中休息了一會兒,花探便疾步匆匆的走來。
“帝尊。幻姬殿下。”
花探看到千離在,欲言又止。
“說吧。”
“帝尊,外面來了好些大神,想見幻姬殿下。”
他們才成親幾日,當時的‘幻姬殿下’還沒有懷孕,這會兒要是見大神,她的大肚子是哪兒來的?豈不是叫人懷疑嗎?而且,七彩天破,四海八荒全部震驚,此時來千辰宮找幻姬的大神們是所爲何事,不用想也能知道。可讓一個大肚子的女娲後人現在能做什麽呢?
“你還不懂千辰宮的規矩嗎?”千離淡淡的問。
花探爲難了,“帝尊,我不是不懂,隻是現在……”
“夫君,莫要生氣了。他們知道我們成親了,此時來千辰宮找我,也是預料之中的事。”若是她沒成親,這些人都去娲皇宮了。
“殿下,還是不要見了吧。”花探看着幻姬。
幻姬問,“若是你覺得我不要見,又爲何來告訴我呢?”
“我……”
“花探真君,别介意,隻是句玩笑話,我曉得,那些來找我的大神和天神裏,有你攔不住的。”他雖是千辰宮的總執大人,但那些天神有些性子強勢,想見她必然就要見到,而且,天破不是小事,天神降臨千辰宮尋她商議是很在清理中的事,花探攔不住。除非,天神們面對的人是千辰宮的某人,方可收斂求見她的氣勢。
花探道謝,“多謝幻姬殿下體恤。”
“不必多禮了。你去告訴那些天神大神們,讓他們都回宮吧,天破之事,我必會管,若他們有法子,告訴你便是。”
“這……”
幻姬淡淡一笑,“去吧。放心,在千辰宮裏,他們不敢高聲說一句話。”
“是。”
待花探走後,幻姬朝着目光溫柔的千離莞爾,“我方才終于體會到世後娘娘在外面放肆玩耍而不擔心一切的感覺了。”
“噢?”
“有個好夫君就是不一樣。”
惹了事,闖了大禍,都害怕,總之身後有人撐着,旁人也不敢動手一二。這份拽起來的感覺,比她當女娲後人娲皇宮的殿下來得還要直接,爽快。
千離輕笑,“你這個贊美,爲夫很是喜歡。”
“你這麽不謙虛,可别教壞了我們的孩子才是。”
幻姬慢慢的走到門外,看着七彩天,上面的那條裂紋已經很長了,不到明日便可橫裂七彩天的東西方了。一旦第一條裂紋形成,後面的破裂會變得很快,裂紋布滿七彩天之時,便是天破之日。
“哎……”幻姬輕輕的歎氣。
過了一會兒,花探腳步有急匆匆的跑來。
“幻姬殿下,靈山的共雲天神和幾位大天神一定要見你,還有一個人,也不肯走,想見你。”
“嗯?”
“百曦古神。”
幻姬微微詫異,“他也來了?”
“嗯。昨兒就來了,我說你和帝尊不在,他便在閣院住着。百曦古神,要見嗎?”
“他自然是要見的。隻是,共雲天神非要見我,可是有什麽好補天的法子嗎?”
“這個,他們倒沒說,就說要見殿下你。”
千離從屋内走了出來,“花花,走吧。”
“你可好生與人家說。”幻姬拉住千離的廣袖,“莫要生氣。”
“你什麽時候見我生過氣?”
幻姬想也不想的說出來,“在地宇世界,你就對我生過一次氣,我記得清清楚楚。”認識他這麽久,那是唯一的一次,所以她記得特别清楚。哪怕是她第一次來佛陀天見到他,挑釁了他,燒光了他的衣裳,他都沒動怒。那一回,當真
是對她結結實實的發脾氣。
“語兒,你知……”
“我知道。知道。”幻姬笑道,“知道你那次是逼不得已。我又沒怪你。”
千離擡手,爲幻姬将頭上的語佛花扶正些,“我去了,你在房中休息,等我回來。”
“嗯。”
*
共雲天神們沒有等到幻姬,卻是看到千離一襲白袍仙氣飄飄的走了過來,幾人的從椅子裏站起來,抱禮。
“帝尊。”
“帝尊大人。”
千離目不斜視在走到主位前,優雅翩翩的落了座。許久,不言不語。
終于,共雲天神忍不住了,和幾位天神相視一眼,開口說道:“帝尊。今日來千辰宮,旁的彎兒我就不繞了,也沒有閑時給我們繞了,七彩天破,四海八荒震驚,女娲娘娘去了無垠休眠境,天外天很久之前就是幻姬殿下掌權,身爲女娲後人,殿下對這次天破之事,可有了對策?”
“我沒問她。”
“帝尊,你就不着急嗎?”
“不急。”
“帝尊,我們知道你修爲高深,也知道你一直避世避事,可此次大劫,你不能不急啊。”
千離緩緩的問,“你活了多久了?”
“呃……帝尊此話是何意?”
“随口問問。”
“帝尊,若是您不打算管天破之事,不曉得能不能讓我們見見幻姬殿下。”
千離道,“不能。”
“這……爲何?”
“不想讓你見我的女人還需要理由?”
“這……”
千離掃了眼前的人一圈兒,從椅子裏站了起來,悠悠然的道,“天塌下來,大家一塊死,急什麽。”說完,從幾位天神的眼前施施然的走了。那個風範叫花探還一陣佩服,帝尊就是帝尊,走路都帶風的。
千離隻覺,外面的人一個個都很無趣,還是陪着幻姬來的舒服,看着她的臉,旁人雜事全抛卻,就想着如何疼她,如何照顧好她,還有他們要出世的孩子。
等他快到寝宮時,看到寝宮前的小花園裏,一個藍色衣袍束着黃色腰帶的男子和幻姬在慢慢散步。
百曦古神眼含憂愁的看看天空,再看看幻姬,“你當真是想清楚了嗎?”
“嗯。”
“幻姬呀……”
“古神無需多言了,我知道你是爲了我好,可人生一路,與他走來不易,我無悔自己的選擇。”
百曦點頭,“你若真決定了,我便什麽都不說了,你且和他努力吧。”未必能拼得和世尊世後一般都會結果,但是試過了,她才會明白,天命不可違。
“古神,你存與遠古過,可知道除了七彩石,還有什麽東西可補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