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古蘇打完之後,幻姬硬撐着不讓任何人看出她受了重傷。一則不想示弱外人,那麽多人看着,她說好保護帝尊的,最後卻自己不敵古蘇,豈不是打了自己的臉。二則考慮到古蘇對帝尊的殺氣甚濃,若是看到她受傷,古蘇得意不說,帝尊恐會出手,她不能讓帝尊爲她添什麽罪孽在身。同爲天狼族,族之内厮殺,别說傾心見了揪心難過,她本身也不忍看着帝尊滅同類。最重要的,她想讓帝尊看到她已經能單獨面對任何事情,也許會受傷的情況,但誰的成長不流血不流淚,她不怕。受傷了,他若知道,撐死不過覺得她還是太青嫩,她不在乎。但能不讓他曉得在她看到是最好的。而她最不想的,是他會因爲她的不夠強大而不放心,由此他還會将目光放在她的身上,有牽絆的心,他如何将她徹底放下。可若不将她放下……
帝尊,我所做的一切都将失去意義阙。
幻姬緩緩的閉上眼睛孤。
第二日。
幻姬強撐身體把織女宮和東殿的重建事無巨細吩咐下去,并交代了幾名随身神侍在她不在的時候特别處理事務,神侍們好奇她爲什麽忽然安排得如此仔細,難道是要暫時裏娲皇宮?
“殿下,你要出宮嗎?”
“嗯。有件事我需親自去處理,宮裏的事情由你們暫時處理,若是娘娘出關我還沒有回來,你們便将此信交給她。”
幻姬從廣袖裏拿出一封被結界封起來的鴻箋,交給身邊的随身神侍。
神侍面面相觑,問,“殿下,你要去哪兒?”
“個人私事。你們不必跟着。”
神侍再相互看了眼,殿下這樣說了,她們自然要聽令,可是讓她一個人外出,她們又豈能放心呢?
“殿下,不如我們倆個跟着你吧。”神侍之一的看着幻姬,“我們不會打擾殿下辦事的,隻是路途上能照顧你。”
“不必了。”
“可是我們怎麽能放心殿下你一人出宮呢?”
幻姬看着說話的神侍,“許多年前,我不是一個人去過佛陀天和西天麽,你們處理好宮中的事情,不讓我有後顧之憂便好。”
神侍們立即跪禮,“請殿下放心,我等一定誓死守護好娲皇宮。恭迎女娲娘娘出關,恭迎殿下回宮。”
“嗯。”
幻姬轉身回了自己的寝宮,強撐的身體讓她必須休息才能保證不在離宮前被人發現異常。午膳時分,神侍在門外連續喊了好幾聲才叫醒幻姬,撐了撐精神讓她們将午膳送進房中,簡單的吃了幾口。飯後靜休片刻,起身打算離宮,目光不經意的瞟到門邊華蘭櫃上放置的一套白色衣裳,此一離去,不曉得何時才能回來,這衣裳放在這裏怕也會浪費吧。
*
天外天,天狼族領地。
雖然是冬季,可大太陽下曬了許久,還是讓幻姬的額頭上出現了一層薄薄的細汗。她站在空曠的際原上,知道自己到了天狼族的領地,卻看不到一隻天狼。在白天,尤其是正午剛過不久,天獸确實極少出來活動,但她無法等到晚上再過來,在宮裏待得越久她的身體就會越糟糕,她必須盡快去找能協助自己療傷的人。
幻姬在空地上朝四處看了看,決定用仙術召出天狼,不管招出來的是不是千離,隻要能出來一隻,便能爲她傳話。指尖的仙光恰閃現時,一個溫柔的聲音響起。
“幻姬殿下。”
幻姬轉身,看到嘴角帶着淡淡微笑的傾心提着一個籃子向她走來。
“殿下在這裏是……”傾心試探性的問,“找阿離?”
幻姬目光注意到傾心手裏的籃子,裏面不是天狼喜歡的食物,而是一籃子草藥。
“噢,這些是給阿離采的仙草。天狼族不比娲皇宮,殿下的靈丹妙藥自然比我這些草藥珍貴。”傾心眼中帶着微微擔憂,“可是,對于我們天獸來說,精貴的東西未必每次都有用。”傾心認真的向幻姬解釋,“我這樣的意思不是說殿下
的仙藥對阿離沒有用,我知道殿下的東西非常好,隻是,我們天獸不是上古神獸,身體素質也和你們不同,有些東西對你們有用,對我們則未必,我沒有說殿下不好的意思,殿下你可千萬别往心裏去。”
幻姬輕聲問,“帝尊的身體還沒好嗎?”
“哎……”
傾心皺眉,“也不知道怎麽了,一直不見好,每天反複的發燒,還咳嗽。尤其是昨天起,身體非常虛弱。你看,我今日又給他采了這些仙藥,現在熬成湯,他喝下能康複。”
幻姬微微蹙眉,又病重了,既是如此,她還是不要問他能不能協助她療傷吧,免得耗費他的修爲拖累了他的身體。于此,幻姬心中原本就不大确定的找千離幫忙的打算都打消了。
“殿下,我帶你去找阿離。”
“不必了。”
幻姬将織女做好的衣裳捧到傾心的面前,“這套衣裳,你幫我轉交給帝尊吧。”
傾心看着白色的華服,笑着伸手接過,“殿下你對阿離真好。”
“衣裳不是我做的。不過吩咐織女一句罷了,何來真好一說。”幻姬看着傾心因爲急趕腳步而浮起紅潮的臉頰,“倒是傾心姑娘,我看得出,你對帝尊是真心的好。”有這樣的姑娘在他的身邊,她很放心,他們又是同類,更有話說,更懂得對方喜歡什麽,讨厭什麽,不像她和他,環境差别太大,所有的事情都需要從頭了解。
傾心道:“這衣裳,殿下确定不親自交給帝尊嗎?他看到你來,肯定非常高興。”
這幾日,她不是看不出,阿離完全是身在狼群心在娲宮,他每日早起後都會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洪荒際原很久,看着娲皇宮的方向,希望能看到他朝思暮想的一個身影出現。
“不了。傾心姑娘代爲轉交吧,我還有事,先走了。”
說完,幻姬召喚出自己的坐騎,四隻朱頂鹍鶴,輕盈的身子飛到了白紗軟轎中,氣息微微有點兒喘,兩隻耳朵裏流出了鮮紅的血,血滿耳蝸,溢了出來,從她的耳珠上劃過,順着耳環墜落,滴在她白色的衣裳上。
傾心一直目送朱頂鹍鶴朝西邊振翅飛去,直到看不見才回了天狼群白日裏生活的隐秘之地。
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傾心低頭看着手裏的衣裳,想了想,一起拿進了廚房,決定先給千離熬藥。
古蘇在傾心的藥快熬好的時候進來,看到她認真查看藥罐的樣子,走到她的身邊,不滿的說,“你還真拿他當病人啊,我看他就是裝的。他肯定沒病,吹幾口寒風就能病成這樣,他那個帝尊的位子還要不要坐了。”
“不管阿離是裝的也好,健康也好,他看上去就是需要喝藥。”
“那我也需要吃藥,你怎麽不給我熬?”古蘇賭氣的看着傾心。
傾心噗嗤一笑,“你需要吃什麽藥?我看,你要吃‘不嫉妒藥’,你若是病了,我也給你熬,可你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古蘇道:“我是不想裝病博取你的同情,他是完全不要臉,無恥。”
傾心笑着,如果阿離就這樣裝病一生,她願意照顧他一生,不離不棄。而且,比起他健康時候對人的冷漠,她更喜歡他生病的時候,讓人覺得不那麽難以靠近。
“古蘇,你今天沒找他的麻煩吧?”傾心将藥罐從火上端下來,将藥汁倒了出來,一邊問在翻着一旁籃子裏衣裳的古蘇。
古蘇像是沒聽到傾心的話,“這衣裳是誰的?”
“給阿離的。”
古蘇一把将衣裳從籃子裏抓出來,捏在手中,“你給他做的?”
傾心搖頭,“不是我。”
“不是你最好。”古蘇将衣裳扔到籃子裏,不确定的又問,“傾心,你沒騙我吧,真的不是你做的?”
“真不是我。”
倒好藥的傾心将藥罐放好,端起藥,拿起裝着衣裳的籃子,走出了廚房。
古蘇跟着傾心朝千離住的客房走,半路上,天狼族狼王找古蘇有事,将他叫走了。傾心穿過蜿蜒小道,端着藥走進千離的房間。
“阿離。”
千離坐在椅子上,一隻手支着頭,閉眼淺寐。
“我給你熬了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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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離慢慢的睜開眼睛,看着傾心端着藥走到自己跟前,目光掃了下她放在桌子上的籃子,什麽話都沒說,又閉上了眼睛。
“阿離,把藥喝了吧。”
千離的聲音等了一會兒才響起,“以後不要這樣。我沒事。”
“可是你發燒,還咳得那麽厲害,怎麽叫沒事呢。”
千離很坦然的承認,“裝的。”
傾心:“……”
她無話。在她的面前,他能承認得如此幹脆,可若是現在房中有另外一位女子,他肯定就不會說實話,他的示弱隻對那個并不在乎他的人,她邀請她來看他都被拒絕了,他又何苦如此惦記她呢。
将藥碗放到桌子,傾心從籃子裏拿出白色的衣裳,看了下千離,咬了咬下唇,說道:“阿離,你沒病,藥可以不喝。但衣裳,穿上吧。”
千離閉着眼睛,問:“你做的?”
傾心看着千離,嘴巴張了張,最後卻沒說出話來,拿着衣裳的手慢慢捏緊,猶豫要不要說實話。若是她告訴他,是中午幻姬殿下送來的,他是不是會馬上離開去找幻姬?現在臨近傍晚,他去娲皇宮找幻姬殿下,豈不是晚上就不會再回來。不,不是今晚,而是再不會回來。
一段長長的沉默之後,傾心的無聲像是默認,而千離自始至終都沒再睜開眼睛。
第二日,傾心來找千離,不見他的蹤迹,桌子上的籃子裏衣裳紋絲未動。而他,不止何時離去。
離開天狼領地的千離化出一身白袍穿戴整齊的來到娲皇宮外面,遠遠的看着那座金碧輝煌的大殿,此時的他,再不見病态,面色紅暈有光澤,眉目精緻有神,銀絲垂身一絲不亂。示弱也好,假身離去也罷,他都隻看到一個平靜獨立的幻姬,也許是他太過于執着,總覺得心善的她對别人都能充滿仁愛之心,對他更會百般心疼,他當年能從她的單純抓到她,如今也能從她的善良再得她的心,看來是他想錯了。她是幻姬,女娲娘娘的幻姬。
若你覺得如此甚好,也可。
千離轉身騰雲離開,彼時的他根本不知道,在全力疾飛沖往西方的朱頂鹍鶴裏,有個女子已經撐不住自己的重傷,睡在被自己鮮血染紅的衣裳上,不省人事。
*
兩月後。
佛陀天。
麒麟生辰,白天的喧鬧賀壽之後,晚上千離幾人跟他在天河邊月下品酌。
“河古那小子真是沒勁,早說了今天要來聚的,結果失約,下回見到他,我一定得将今日的不爽讨回來。”
星華輕笑,“他生辰好像也不用太久了。”
麒麟想了想,笑了。
“哎,我發現,我們四個,生辰好像分在四季了。”
春夏秋冬,一人一季。
麒麟打趣,“我說我的桃花爲何如此燦爛,敢情我生在春季,春天是個好季節啊,大家的内心在這個季節裏滿是***動。不過,河古那小子居然是夏季,他熱情嗎?他如火嗎?”
星華道,“在對待勾歌的事情上,挺火的。”
“哈哈……”麒麟樂了,“這倒是。你在秋季,收獲的季節啊,看看你媳婦兒和兩個兒子就知道,沒生錯。”最後,麒麟的目光投到千離的身上,他一年到頭總是白色衣裳,銀色長發,真身都是白色的天狼王中王,跟冬天裏的白雪還很是一個色兒,一家親了。
“父尊……”
忽然,星二的聲音傳來。
星華擡目看去,星玄興高采烈地踩着小雲朵從遠處飛來,還沒到他們的身邊,星華的神色忽然微變,金色的身影突然閃逝不見,再看時,已經到了十幾丈開外的地方,懷中抱着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的星二。一個被星華金光打中的身影痛苦的摔倒在地上,蜷成一團。
麒麟好整以暇的搖着百色扇,看着不遠處地上的男子,不緊不慢的等着他擡起頭。
星二抱着星華的脖子,靠在父尊的懷中很是安靜,一雙眼睛好奇的看着地上的男子,星華抱着他走回桌邊的時候,小聲問星華,“父尊,他是誰呀?”
星華單臂抱着星二坐下,将他放在自己的腿上,輕聲回答寶貝小兒子的話,“大概迷路了。大晚上的,你怎麽跑來了
,你母後可曉得你來找我?”
“不曉得。”星二看着星華,“母後跟小毛球哥哥在鬥蟋蟀,我無聊就跑來找父尊了。”
麒麟轉頭看着星華,笑道:“你媳婦兒真是越來越有出息了。”
地上被星華打得剩下半條命的男子慢慢擡起頭,看清他的臉時,麒麟驚訝了,“咦……”
星二手指着地上的布璃喊道:“千離叔尊。”
星華道:“他不是。”
星二轉頭看着一隻手掐着酒杯的千離,“可是他和千離叔尊長的好像,他們的臉一樣。”
布璃搖搖晃晃的從地上站起來,目光惡狠狠的盯着悠閑自若的千離,是他!就是他害的,如果沒有他,幻姬殿下不會出事!
心情頗好的麒麟抱着一顆八卦的心看着眼前的場面,帶着笑意道,“這就對了嘛,你讨厭帝尊,你沖着帝尊來就好,幹嘛要碰小孩子呢,而且佛陀天裏的小孩兒能是誰家的呢?小夥子啊,選擇洩憤的對象很重要,選的不好,很容易喪命的。看看,看看,要不是我們世尊大人心慈手軟,你哪裏還能哆嗦得站起來啊,下次記得,沖着帝尊一個人去就好。”
原以爲布璃站起來要放什麽狠話,或者再拼死一搏攻擊下千離,又或者他的身後應該還跟着一個人才對,真危急的關頭忽然蹦出來喊。帝尊,不要。
麒麟搖着扇子朝布璃的身後瞧了瞧,天外天到這裏可不是短途,他一個随身神衛不跟在自己的主子身邊,跑佛陀天來撒野,不像幻姬能教出來的人啊。而且,兩個月前,千離從天外天回來之後就恢複到萬年前的模樣,對和幻姬的感情看得頗通透,幻姬要不要如此矯情啊,人家巴巴想挽回她的時候,她不要,現在人家放手了,她的神衛又來折騰。怎麽,還是覺得千離好,不想放手?
可,桌邊幾人全部想錯。
布璃站起來之後,從自己的腰間拔出佩劍,目光死盯着千離,在吓到星二的叫聲裏,劍光交錯閃現。星華眸光平靜,麒麟眼中閃過詫異,而千離,則完全漠然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
星二捂着眼睛的手放下來,看着布璃,吓得把臉埋入星華的懷中,不敢再看布璃第二眼。
布璃的手慢慢放下,有着和千離一模一樣的俊臉已經被劃花得難找一塊好肌膚。
“殿下讓我去昭邰山找百曦古神,我曉得,是想将我的臉換回去。你的臉,我還你了。”
布璃的雙目充滿了仇恨的看着千離,掌中長劍赫然射向他。急射的長劍飛到千離的眼前,陡的停住,千離微微掀起眼簾,帶着血迹的長劍立即化成了一縷輕煙飛散,千離優雅慢慢的擡起手,抿了一口酒。
“本尊的東西,你當然該還。”
“是。你的東西,我一早就該還你,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該還給你。”布璃恨得沖千離大吼,“如此我便不用去昭邰山,不會留下幻姬殿下獨自在娲皇宮面對你!面對你們那無恥的天狼族!”
一聲響亮而清脆的啪聲,布璃一邊的臉被抽得血肉模糊,身體飛出數丈開外。
執杯姿勢絲毫無改的千離聲音冷冷的,緩緩的,“本尊和幻姬的事,由不得你置喙半字。”
許久,布璃才從地上撐起半個身子,目光更恨的看着千離。
“要麽,你今日滅了我;要麽,有朝一日,我一定會殺了你和古蘇。”布璃雙手握拳,一字一字的道,“将你們給殿下的十八掌全部百倍還給你們。”
千離的眉梢微微一挑,“你說什麽?”
布璃以爲千離沒聽清楚,更恨毒的說道,“殿下所受的經脈寸斷之痛我要你們百倍償還!”
麒麟和星華還來不及反應,千離的座位已經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