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姬坐在樹下翻着摩梵天書,這本書她從小就看,從遠古至今,記載内容無所不有。關于七彩七星玲珑珠也說得非常詳細,書中說,要解決被種下的蠱王,必得出現一對比原蠱更厲害的蠱蟲。帝尊和寵服體内的蠱已是王了,想養出更甚者,短期内不可能。帝尊用的法子是天書上說的第二種,寥寥幾句話而已,想必是無人用過阙。
焚百味仙火,精絕不可差毫厘。蠱人相對肉身赤誠,灼成密汗,柔心相吸,引蠱體外相纏。然,滅蠱寄之身。蠱,卒。
看着簡單,幻姬心中卻充滿了疑問。種蠱的倆人會被蠱蟲控制心性,她在神川山種蠱後對寵服有說不出的感覺,當時以爲是自己心慈所緻,而今想來,是體内的蠱讓她對寵服下不了狠心。帝尊體内的蠱王都成蟲了,他是如何控制住自己的内心對寵服下手的?蠱王就在他的體内,他想什麽,蠱王會不會曉得?便也是因爲如此,蠱王才會讓雌蠱最後沒有爬出寵服的身體,留着尾端在她的體内。隻是沒想到,它們緊緊纏綿的時候,雌蠱因爲身體不夠大被不小心卷出了寵服的手心,從而給了帝尊對寵服出手的機會。天書都沒有寫百味仙火需要哪百味,花探真君如何曉得?八.九可能是帝尊吩咐他的,帝尊又是如何知曉哪百味?仙火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差池才會散發出吸引蠱王出體的味道。她手裏的摩梵天書乃天地間最全的洪荒記事古典,這上面都沒有記載的東西,他如何曉得的?
幻姬的眉心緊蹙,天書沒有說死了一隻蠱蟲要如何解救另一個人,她現在能爲帝尊做什麽呢?
“哎……孤”
“殿下緣何歎息?可是有什麽煩心事嗎?”
幻姬看着擋了一縷陽光投了段影子在自己身邊的花探真君,“帝尊種的蠱沒有驅除出來,真君你不擔心嗎?”
花探看着幻姬,表情平靜,“殿下太在乎帝尊才會出現這樣情不自禁的想法。我當然關心帝尊,可我更相信帝尊即便是在雌蠱死亡的情況下也能順利将雄蠱解除。”
“他要怎麽做?”
花探微微一笑,“這……我就不知道了。我隻相信,帝尊不會敗。”
她信他的本事,可她更控制不住自己緊張的内心。如果現在蠱王在她的體内,她應該會和帝尊是同樣的心情,平靜而淡然。反觀帝尊,或許會像此時的她,害怕出現變故。
“百味仙火并無記載需要哪些仙草,你是怎麽知道的?”幻姬看着花探,“能告訴我,讓我記下嗎?”
“在百佛殿焚燒的仙草我是按照帝尊吩咐放的,百味仙草記下來也不會有什麽用。”在幻姬疑問的目光中,花探繼續解釋,“每一隻蠱蟲在成長的過程中吃入的仙草不同,所要焚燒成香的仙草自然也就不同了。”
幻姬十分詫異,在軟金蒲團上燒出仙火的百味仙草都是蠱王曾食入的?
“可蠱蟲一直在帝尊的體内,他是如何知曉的?”
花探笑容裏帶着顯而易見的崇拜,“帝尊如何得知的我不清楚。不過,再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在帝尊身上都不覺得奇怪,他是帝尊嘛。”連跟她相愛這種事情都能發生,還有什麽不可能出現呢。何況,隻是知曉一隻蠱王在過去的成長中吃過什麽仙草,對他們來說至難之事,若由帝尊來處理,該是算不得什麽事吧。
幻姬點點頭,是啊,帝尊嘛,什麽事情不會呢。
“殿下不必太過擔心,帝尊不會有事的。”
“嗯。”
倆人正說着,一個神侍走了過來。
“幻姬殿下,舞傾公主在宮外求見。”
“她來做什麽?”千顔花的種子不是告訴她暫時沒有麽?
神侍道:“她說來跟殿下你學習種花草。殿下,要讓她進宮來嗎?”
舞傾随麒麟來千辰宮幾次,每次都沒有打擾千離。千離見幻姬與她也能聊上一會兒,便沒說什麽。舞傾倒也不笨,看得出千離并不喜歡和幻姬以外的女子接觸,幾次在千辰宮都隻對着千離默默行禮,并沒有什麽不妥的舉動,在千辰宮的神侍們眼中,她來宮裏幾次都不起眼,若非衣裳與她們不同,倒叫人認不出她是西海的公主。因此,連花探在内,都覺得舞傾隻是喜歡和幻姬在一塊兒聊聊女兒家的話,安靜且溫柔的她,并沒讓人覺得不受待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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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她過來吧。”
“是。殿下。”
神侍走後,花探說道,“殿下,我先去忙了。”
“嗯。”花探走開幾步,幻姬想到一事,“花探真君,帝尊在佛殿靜心,待他修完,你立即來告訴我。”
“好的,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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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五天。
舞傾每天上午準時到千辰宮來找幻姬,跟着她聊天,種花種草,在幻姬和千離要吃午飯時會回麒麟宮,不論幻姬如何挽留,她都不願跟他們倆一起吃飯。幻姬隻當舞傾是害怕千離才不願跟他們一起吃飯。
第六日。
因爲舞傾每天都來,千辰宮的神衛和神侍對她不再阻攔,知道她隻是來找幻姬,到了時辰便會離開,乖巧的她從來不在千辰宮裏亂走亂看。連花探都對舞傾放心,看到她進宮還會輕輕的點頭。
從金光閃閃的巍峨大宮門進來之後,舞傾按着幾天來的習慣往大殿後面的花園走,每日幻姬會在那個園子裏告訴她種花草要注意的事情,每一種花草要注意的地方都不同,甚至有些花草照顧起來比照顧小孩兒還要細心,真真是一點兒都馬虎不得。嬌貴珍稀的花,風吹不得,雨打不得,日曬不得,得伺候的極細心。正走着,幻姬的腳步忽然停下來,看着不遠處赫然出現的一個白色身影。
帝尊!
千離步伐翩翩的從檐下廊道盡頭走了過來,在離舞傾丈遠的地方目不斜視的轉身走上了長長的金階。
舞傾一聲不言的跪地行拜禮,聽到金階上傳來的腳步聲,緩緩的擡起頭,看着背脊筆挺的千離一步步朝大殿上走。帝尊,是沒看到她嗎?還是看到了,不想理?
千辰宮的大殿和其他尊神宮裏的大殿一樣,非大事件時,若不得各位宮殿主人的召喚,旁人不可進入。千辰宮裏,連金階都不敢有人輕易踏上。金階下的神衛一個個目光清冷,表情嚴肅,大有誰敢踩一下就将人滅成灰燼的架勢。
舞傾一直跪到千離的身影進了大殿才從地上站起來,朝高高的殿門口看了一會兒,心想,如果是幻姬殿下,她可不可以随意的走上去呢?
在園中培土時,舞傾将心中的疑問問了出來。
“殿下,你進過大殿嗎?”
“大殿?”幻姬問,“什麽大殿?千辰宮的?”
舞傾點頭,“嗯。我今天來的時候,見到帝尊走上金階,有些好奇千辰宮的大殿裏是什麽樣子。”
“呵……”幻姬輕輕的笑了下,“去過一次。”
“裏面是不是特别的莊嚴肅穆?”
“大殿是告天大事時才會用的地方,自然與别處不同。帝尊平時慣過閑适生活,大殿去得少。”
舞傾又問,“今天是有什麽大事嗎?”
“沒有。這陣子帝尊每天要修心,大殿後面是百佛殿,他在佛殿裏靜心。”
“難怪了。”
幻姬停下手裏的活,去百佛殿不是還有别的路麽?帝尊怎麽會從大殿裏進去?剛好散步散到那兒順道就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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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辰宮大殿。
千離廣袖拂過,空廣的殿中出現兩朵白摩花。随着他慢慢踱步走上帝尊神位,殿中的兩朵白摩花在慢慢的變大中開放,千離優雅落座後,兩朵白摩花也開好了。花蕊裏,一個躺着寵服,一個是雌蠱王的七彩身體。一片金色中,佛音飄旋,殿中的兩朵白摩花盛開得甚是好看,神位上的白袍男子更是散發出無與倫比的威儀。
隻見千離擡起右手,掌心浮現一團白色的光芒,漸漸的,一朵白色語佛花幻影盛開在他的手中,花中隐隐約約閃着七彩的光澤。
千離的聲音在佛音裏格外空靈,“不出來嗎?”
殿内,靜悄悄的,好似千離一個人在自言自語。
過了好一會兒,他手心飄着的語佛花慢慢浮現鮮豔的七彩光澤,當顔色變得清晰時,忽然射出七彩的光芒,從語佛花裏飄出一縷彩色的輕煙,煙絲袅袅繞繞,在千離的眼前變成雄蠱王的模樣,兩根觸角不停的擺動,一雙如拳頭般大小的眼睛含着濃烈的仇恨死死盯着千離。就這樣,雄蠱看着千離,千離靠着臂扶懶洋洋的看着蠱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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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良久……
終于,雄蠱王緩緩的轉頭看着殿中躺在白摩花裏面的雌蠱,眼中浮現悲痛,看過自己的伴侶後,蠱王眼中的恨更濃了。
“你以爲我會離開你的身體?”蠱王的幻影嘴唇抿合,十分沙啞低沉的人聲從它的喉嚨裏發出來,“做夢!”
“我要一直寄生在你的體内,每天折磨你,撕咬你,待你和你的心上人親熱時,吞噬你的心,讓你痛不堪言。”
“還有,我要侵入你的大腦,讓你成爲一具行屍,将你身上的光環全部毀掉,從神壇上狠狠的摔下來。你,不再是個王者。我要讓你的心上人看着失去自我意識的你痛苦生生世世。”
在蠱王說了不少狠話之後,千離終于開口了。
他,緩緩的,很是悠閑的,道:“本尊看你還沒睡醒,不如我們明天再見。”作勢,千離便要收了語佛花。
蠱王吼了一聲,七彩幻影沖到千離的臉前,“你殺了我的妻!我要你償命!”
“雙七已過,它在本尊的神花裏集了十四天日月精華,受佛音聖光普照,你以爲,本尊想做什麽?”
蠱王一愣,轉頭看着殿中的雌蠱,收回自己的幻影到原本的位置,情緒冷靜下來,看着千離,“你複活她?條件是,我離開你的身體。哈哈,你以爲我會這麽輕易就放過你?”
“本尊從沒這樣以爲。”千離淡淡的勾起唇角,“因爲你沒資格跟本尊講條件!”
“你!”
千離掃了一眼白摩花的雌蠱,“本尊出這殿門後,你若還在本尊的體内,她便灰飛煙滅,永世不得輪回。”
蠱王爆喝,“你敢!”
千離輕輕一記冷笑,“試試?”
“我若自願離開你,你能保證複活她,讓我們安全離開嗎?”
“本尊說了,你沒資格談條件。”
出,也得出;不出,也得出。
“你别騙我!複活仙者和我們這種萬年靈蟲,絕非易事。”蠱王狠狠的蹬着千離,“不附魂,根本無法讓她們複生。”仙魂離體,蠱和仙不是凡人,仙丹救不了她們的命。
千離淡淡的問,“你以爲本尊和你們一樣無能?”說着,千離站起來,朝神位下走去。
“等等!你若騙我,怎麽辦?”
“能怎麽辦?”千離看着蠱王,“你就當自己賭輸了。”
千離一步步走下神台,狹長的眼睛絲毫未瞧一眼地上的白摩花,徑直朝大殿的門口走,行過半,蠱王喊住了他。
“站住!我賭。”
雄蠱的幻影回到了千離的體内。千離将它從内丹裏放了出來,又打開了幻姬埋在他體内的語佛花,雄蠱王舒展身體,從千離的手心鑽了出來,爬向在白摩花裏卷着雌蠱。當雄蠱隻剩下尾端在千離的手臂裏時,它離白摩花還有兩臂遠,看着一動不動的伴侶,雄蠱内心猶豫。再向前爬,他的身體就全部出了千離的身體,以他的修爲,一旦擺脫它,自然不可能讓它再抓住機會寄生回去。可若不爬出來,他繼續走,出了殿門,花中的它便要永遠的消失,讓它如何能忍心。萬年來,它們從出生就在一起,一起食了多少同類,經曆多少苦難才成爲今天的蠱王,眼睜睜的看着它灰飛煙滅,它做不到。
殿中,靜悄悄的,連佛音都似乎絕耳了。
猶豫過後,雄蠱做出了選擇,徹底的離開千離的身體。
雄蠱最後一點身體爬出千離的手心,瞬間,一根天獸祭魂銀骨針從它的尾巴尖上直穿整個身體,針尖從它頭上的觸角裏鑽出來,長長的七彩蟲身被針釘住,劇痛襲擊蠱王,嘶吼的聲音響徹大殿。
痛叫過後,雄蠱王雙眼充血的看着白摩花内的雌蠱,大聲道:“混蛋!你不講信譽!說話不算話,你是不是男人!你對得起你的身份嗎!”
“吵什麽。無非說明你賭輸罷了。跟本尊的信譽有什麽關系。”
“你說過會複活它,讓我們走的。”
千離眉梢微微挑了下,“本尊雖然記性不好,但這句話,沒說過。”
“你混蛋!”
千離擡手,當着雄蠱的面将白摩花裏的雌蠱灰飛煙滅,白摩花合上花瓣,消失得無影無蹤
。
雄蠱叫喊着,“爲什麽不讓我和它見最後一面,最後!”
“剛才有人好像說想我變成行屍,讓我的心上人看着我痛徹心扉。”千離目光清清的,帶着一絲柔和,“我家語兒膽子小,受不起這樣的恐吓。你說,本尊該不該将危險斬草除根。”
蠱王咬牙切齒的看着千離,“我隻是說說而已,并沒有把你怎麽樣,而你是殺了它。你殺了它!”
“你的‘而已’不過是因爲你的無能。”
若是真的有機會入他的腦,它豈會放過。面對眼前的現實才說出它好像多麽仁慈的話。隻可惜,這樣的話,在他的耳朵裏就是廢話。
一掌仙風掃過,雄蠱王的身體被千離打到殿外,蟲身被他的佛法容到了金階旁的雕欄裏,七彩光澤清晰豔明,仿佛是最初就畫在上面一般,蠱王的仙魂被千離用法術鎖在了它的體内,天獸祭魂銀骨針讓它的身體被釘于欄上無可逃脫,從此風吹日曬經受穿骨劇痛,不生不死。那些它曾經給予幻姬和千離的痛苦,被千離千百倍的讨了回來。
千離站在殿内,看着白摩花裏躺着的寵服,她倒還真是想得美,竟然想讓語兒到半魂燼墟去抓半魂人,或許是真想幫他把蠱王弄出身體吧,但是她的建議實在太爛。語兒信,他不信,更不稀罕。
還生佛光從千離的指尖飛出去,雙目緊閉的寵服在花蕊中緩緩的睜開了眼睛,看着頭頂陌生的一切,慢慢的坐了起來,看到千離時,愣了下,朝四周看了看,不見其他人。
“帝尊?”
寵服擡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和身體,“我這是……死了還是活着?”
“我曾答應過語兒,不讓你死。但,你會生不如死。”
寵服心顫一記,“你折磨我,不怕我不幫你驅除體内的蠱王嗎?”
“你覺得,本尊需要你的幫助嗎?”
“蠱王若不是心甘情願的離開你的身體,你種的蠱不會好。”就是因爲每一對蠱都不會甘願離開寄生體,于是需要用比它們強的另一對蠱入體撕咬,輸了的,不甘心也沒辦法。帝尊的身體何其難得,她不信雄蠱會自願離開他。
千離面容淡若鏡,“半魂人能複活你和雌蠱,你能用活着的雌蠱勾yin它出來,本尊難道不能用這個法子,還需走你這步彎路?”
“它是蠱王,很狡猾,不會輕易上你的當。”
在寵服看來,千離給她複生,說話如此輕巧,并不表示他體内的蠱王清除了,他隻是在用心理戰術對付她,她的作用還是存在。
“若是沒有語兒之前,本尊或許會信你的話,三分。”
蠱是她種下的,她對七彩七星玲珑珠的了解自然比他們多。可她應該沒想到,七彩七星玲珑珠是鴛鴦珠,所謂鴛鴦,便是情深意重。之所以第一次隻滅了一隻雌蟲,幺蛾子便是出在了‘情’上。失誤于他本不該出現,有了一次,斷不會出現第二次。既然他岔在了‘情’上,第二字就利用‘情’來處理雄的。鑽了他一回晃神的空子,總也該付出代價才是,他的便宜可不是那麽好占的。雄蠱再狡猾,也逃不過‘深情’二字,他的長處變成他的弱點,想對付它自然就變得輕而易舉。
“帝尊你……”寵服不信千離能自己解決蠱王,這對蠱王是仙靈女族最珍貴的蠱,他不可能破解的,“你在騙我對不對?”
“本尊從不對外人費心思。”
不在乎的人,連騙都覺得浪費精力。
話音落下,一隻不知從何處飛來的銀色大雕叼起寵服,飛出了千辰宮的大殿。振翅高展,雕影沖入雲霄,将寵服咬着飛出佛陀天,飛往她永遠無法掙出的苦楚囚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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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後的園子裏,幻姬和舞傾培土培得用心。
舞傾虛心請教,幻姬耐心的教導她,對她的領悟能力贊不絕口。
“十四,我看你若到昭邰山學三年,千顔花說不定還真能被你養成。”
和舞傾熟絡幾天之後,幻姬對她的稱呼從舞傾公主到舞傾,然後在舞傾的要求下變成了十四,倆人的關系也親近了不少。幻姬在千辰宮裏難有聊天之人,身份的懸殊和千離一貫的風格讓神侍們不敢接近她,年紀隻大她五萬歲的舞傾與她聊得頗好。
“殿下,千顔花真的很難養成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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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昭邰山沒養成過。”幻姬巧笑倩兮,“若是用帝尊的話來講,智商太低。”
千離的聲音悠悠傳來,“真有自知之明。”話音鑽到幻姬的耳朵裏,随之而來的變是他從她身後摟過來的雙臂,将她纖細的身子抱入懷中。
舞傾立即放下手裏的培土小鍬,朝千離行禮。
幻姬在千離的臂彎裏掙紮了兩下,耳根發紅,小聲的說道:“有外人呢。”
千離手臂輕輕一帶,摟着幻姬朝園子外面走。
“我那些花草還沒種好呢。”
千離嘴角帶着笑,“比起種花,我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麽事?”
“到房間你就知道了。”
幻姬緊張了,沾着泥土的手顧不得髒兮兮的便抓到了千離一塵不染的白色袖子上,“關于你身體嗎?”
“嗯……算是。”
“那,快點兒。”
幻姬拉着千離一陣風似的朝寝宮趕去,留下獨自在園子裏看着他們背影消失的舞傾。她一直覺得自己隻要能每天看一眼帝尊就會心滿意足,這幾天她确實過得很開心,可是她還是低估了自己對他的仰慕之情。她羨慕幻姬,甚至做夢的時候都想,如果沒有幻姬殿下,帝尊會不會多看她一眼,又或者,如果沒有幻姬殿下在千辰宮,帝尊在救了她之後,對她會産生男女之情。她想問蒼天,難道是殿下搶走了她的機會嗎?傳說中,帝尊修得佛心,不動紅塵情愛。可事實卻是,他不僅會動凡心,他的愛還可以很濃烈。她以爲,她可以看着帝尊和幻姬殿下恩愛的,畢竟她的身份那麽高貴,又豈是她可以企及的。
她以爲……
但,也僅僅隻是以爲。
當内心一直擁有的自信消失時,自卑和自我懷疑便會趁機侵入。它們會讓你看不清楚自己,迷失掉真實的自己。亦如舞傾,看着心中仰慕的男子從出現到離開都未給自己一瞥目光時,她覺得自己的心被刺痛了。他的尊貴讓她不敢将埋怨的話講出來,哪怕是第一次來訪的客人,帝尊他看一眼也好啊,何況她不相信他不認識自己。在他的心裏,幻姬殿下固然很重要,可給她一絲絲的尊重不可以麽?他如此我行我素到底是怎麽成爲帝尊的?她不求自己和幻姬殿下那樣得到他的寵愛,可她真心受不了他如此的冷漠,仿佛他的眼中隻能看到幻姬一人,别的人,别的物,在他眼中近乎不存在。這樣的感情,讓她不想承認,卻不得不承認,她太嫉妒幻姬了。緣何所有的好東西都給她得了?她從出生起就擁有别人沒有的一切,在天外天當好她的娲皇宮殿下不就好了嗎,爲何還要來三十三重天裏搶走帝尊呢。
彼時的舞傾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對幻姬用了‘搶走’一詞。直到她連續一個月到千辰宮裏找幻姬都沒有見到她,每天神侍們都會告訴她,帝尊陪着幻姬殿下在做什麽……
也就是一個月的親耳聽聞,舞傾終于明白,那些傳說裏說不近凡情的尊神,其實并不是他們沒有感情,而是他們沒有對你付出感情。對象不對,他們當然沒有情。帝尊是這樣,麒麟上神是這樣,她相信四海六道八荒裏其他被傳絕世不管世事的大神們也是一樣。帝尊無情于所有人,獨獨鍾情幻姬殿下。麒麟上神看似對任何人都好,可沒有人能得到他長期專一的寵愛,甚至沒有人能連續見到他五天。不,她的九姐姐是唯一的例外,她倒是連續一個多月都見到了麒麟上神,反而是她,如果不守在九姐姐的身邊等着麒麟上神爲她檢查身體,很可能就見不到他。當初他對自己那麽熱情,她還以爲自己要爲如何婉拒他的感情費腦筋,沒想到,她想多了,麒麟上神的感情,眨眼就來,眨眼也就走了。
第二日。
舞傾在麒麟宮猶豫着要不要去千辰宮裏找幻姬,身體恢複大半的珑婉由兩個神侍陪着在散步,見到舞傾低頭心事重重的樣子,走到她的身邊。
“舞傾。”
“呃?”
“在想什麽呢?”
“沒什麽。”舞傾問,“姐姐你散步吧,我去找幻姬殿下了。”
珑婉點點頭,“哦,對了。我身體好得差不多了,估摸着再過十來天我們就能回西海了,你打擾殿下不少日子,離開前别忘記跟她道謝啊。”
舞傾看了看珑婉的身體,“九姐姐你的傷都好了嗎?麒麟上神不是說你的舊疾很嚴重,還中了各種毒,再住十天就能好嗎?”
<p我們在這裏住了一個多月了。”珑婉提醒舞傾。
如果不算出征在外的戰事,這是她在西海之外的地方住得最長的一段日子了。每天能見到麒麟她很高興,可她和他畢竟不是夫妻關系,一直住在這裏多有不便。這麽久以來,除了跟她說傷情,他幾乎沒與她聊過别的。她從神侍的嘴裏得知他很多事情,十件裏九件不離美人。她想,在外形上,她是真的做不到。
“噢,是啊。”
舞傾的情緒越發低落了,她在神界待了快兩個月了,雖然每天都去千辰宮,可和帝尊說話的次數一隻手就能數清,等回了西海,她恐怕再也沒機會見到他了。
“好了,九姐姐,你散步,我去千辰宮了。”舞傾笑着道,“不能讓幻姬殿下久等。”
“嗯。去吧。”
沒想到,幻姬到了千辰宮,得到的回答卻是,幻姬和千離去了神界。而且,他們去的地方剛好就是麒麟宮。
舞傾驚訝的看着花探,“你說帝尊和殿下去麒麟宮了?”
“是的。殿下想去看看珑婉公主的身體,帝尊陪她去了。”花探奇怪,“怎麽,公主來的路上沒有遇到他們?”
“沒有。”
花探看着舞傾,欲言又止,最後什麽都沒說,轉身忙自己的去了。他覺得,這姑娘好像真是很想跟幻姬殿下學種花,可若是真的這般迷戀,不若去昭邰山學。殿下嘛,左右不過是女娲娘娘希望她什麽都會,但又不指望她在種植農藝的事情上有多麽驚世的造詣,找師父得找大師才對。比如,去拜百曦古神。帝尊而今天天陪着殿下,殿下哪裏會有一上午的時間分給她呢?殿下是帝尊的,帝尊這個人是不會與人分享寶貝的。
得知幻姬和千離在麒麟宮的舞傾騰雲駕霧朝神界飛去。
穿雲過霧,遠遠的看見麒麟宮,舞傾的臉上漾開笑容。原本便有些陰沉的天色很快暗了下來,烏雲飄布,緊跟着雷聲轟轟,豆大的雨點随着雷聲傾盆而下。舞傾使用法術瞬移到麒麟宮的門口,免被淋濕,身子剛站穩,立即快步朝宮裏走去,廊檐蜿蜒,妙曼身姿穿梭若蝶。
拐過藤林,便是珑婉住的地方,舞傾的心,莫名的變得緊張,卻在藤林的拐角看到了讓她邁不動腳步的畫面。
花團錦簇的花園裏,千離一手撐着傘,一隻手在爲幻姬理着鬓邊的發絲,瞧着該是雨點急下時有幾滴落到了幻姬的身上,他手中的傘幾乎全部都撐在了幻姬的頭頂,呵護疼惜之情十分明顯。雨簾裏一頭銀發的他護着絕色的她,畫面美得讓人窒息。而旁邊,難得在宮裏的麒麟也爲珑婉撐着傘,看着她淋濕了幾縷頭發,忍不住的說她。
“你是傻子嗎?下雨不曉得飛到屋裏去?再不濟,用法術變出一把傘撐着這麽簡單的事情不會做嗎?”麒麟看着不說話的珑婉,反應速度這麽慢,西海的蝦兵蟹将給她統領沒有全軍覆滅,真是奇迹。
珑婉似覺委屈,“我……”
“你什麽你,還想反駁?你頭發不是被淋濕是被口水吐濕的?”
“其實……”
麒麟伸手不客氣的拉了一把珑婉,“其實什麽啊,其實你就是反應慢。承認下,不死人。”蝸牛一樣的。蝸牛還有殼保護自己的身體,她的身體就是個篩子,到處是需要修複的病洞。
珑婉:“……”
承認下,承認什麽呢?承認她就是喜歡他?哪怕他如此的責備她,她也一點兒不生氣?
千離爲幻姬理好發絲,伸手摟過她的腰肢,朝屋裏走,柔軟的聲音穿過嘩嘩的雨聲跑進了舞傾的耳朵裏,她甚至覺得帝尊好像就是在她的身邊說話,不然她爲什麽聽得如此清楚。
他說:“天雨太涼,冷不冷?”
舞傾看着走到檐下廊裏的千離,忽然覺得透心的涼,看着幻姬揚起的嘴角,還有她微微搖晃的頭,她忽然覺得,很冷。
“冷!”
不知不覺間,舞傾自己都不知道她什麽時候站到雨中,看着對面房間裏她原本覺得熟悉的人,她在一瞬間覺得他們像陌生人,和她毫無關系一樣。當念念不忘被傷害到錐心般疼痛的時候,她看到了絕望,也終于知道,嫉妒燒心是一種什麽滋味。
“舞傾公主。”一個神侍發現舞傾站在雨中被淋個透濕,立即撐傘走到雨中爲她撐傘,“公主,你怎麽了,天雨甚涼,你看你都淋濕了,趕緊進屋吧。”
“走開!”
神侍一愣,沒聽清舞傾的話,“舞傾公主?”
“我讓你走開!”
舞傾一向溫柔,說話輕聲細語,知書達理,頗得神侍們的喜歡,她忽然的暴躁吓到了撐傘的神侍,也讓在對面的幻姬幾個人轉頭看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