撐開勒身藤蔓的護身結界被壓得越來越小,幻姬将全身的仙澤釋放出來,把藤蔓盡力又撐開一些,手中的禦靈劍揮灑出一道道應接不暇的刀光,把結界周圍的桃夭藤成片成片的砍斷化煙。不曉得是不是被幻姬淩雲無懼的氣勢吓到,結界周圍的桃夭藤蔓在她舞成劍花般的劍道招式裏松動了不少,有些紅色的蔓枝竟朝後收縮了。殺伐生靈時總會猶豫不忍的幻姬第一次手起劍落,十分幹脆,大片大片的桃夭枝被她削毀成灰阙。
愈戰愈勇的幻姬衣袂飄飛,在果決裏第一次有了想要殺掉桃夭的yu望。不,或許應該說,她第一次認識到血境是一塊邪惡的土地,竟然能将一顆沒有善惡觀念的桃核兒變成一棵隻想殺戮的桃夭魔精,若是不能将桃夭除掉,在血境源源不斷的元氣供養下,不曉得它要變成怎樣一棵毒物。此精,斷斷是不可留的。
禦靈劍通幻姬的心,感覺到她想揮斥滅盡的決心,發出耀眼的光芒,變得更加鋒利,遇蔓即斷其藤,慢慢的,幻姬的護身結界開始增大,圍攻她的桃夭藤有些來不得退縮被她滅成煙灰,飄散空中。半綠偏紅的一團藤蔓之中,一個鵝黃色的身影劍舞翩翩,空中升起的輕煙像是飄渺的雲霧,将她襯得越發仙氣漫漫,似真似幻。
幻姬心中惦記在樹下滅桃夭根枝的千離,手法越發的果斷快速,從圍成圈的枝藤裏劈開了一個缺口,飛了出來。隻是,當她朝地下看去,不見白色的身影,頓時心中微微一緊孤。
帝尊呢?
桃夭魔精樹心吃疼,藤蔓雖然不如之前攻擊的激烈,卻是依舊追着幻姬不放,一根根的藤條淩空劈向她,纖細靈巧的身姿躲過攻擊之後,揮劍斬藤。就在幻姬下定決心把藤條全部斬斷的時候,一條條的藤蔓忽然快速的朝回縮,藤尖直刺巨大的樹身,一根根樹葉變成血色的藤條鑽到了樹幹裏面。看着樹幹上被藤條鑽出來的樹洞裏流出紅如鮮血的汁液,幻姬看着眼前的畫面皺了眉頭,怎麽會不攻擊她而去鑽自己的樹幹呢?
繁多的藤條鑽到了樹幹裏,二十餘丈高的桃夭魔精樹頓時像一個不斷朝外面冒着鮮血的大球體,圓滾滾的樹身裏湧動着一條條的藤蔓,空氣都是刺鼻的味道,讓幻姬險些作嘔。
提着禦靈劍懸浮在空中的幻姬四處尋找千離的身影,此刻他不可能去别的地方,定然就是在這裏,隻是爲何看不見他?看着流着濃稠紅液的樹幹,幻姬驚恐的想,莫非帝尊就在樹幹裏頭,藤蔓之所以撤回去不再攻擊她便是因爲帝尊在裏面與她裏應外合?思及此,幻姬握着禦靈劍飛身上前,顧不得自己不喜那汩汩冒出來的東西,将一根根的藤蔓齊樹幹砍斷。發現不論自己如何揮劍那些藤蔓都不再撤出來攻擊自己時,幻姬愈發肯定千離在裏面,所有的藤根都隻對付他一人時,她當然相信這棵桃夭要不了他的命,卻不想他受一點兒的傷。劍掠所處,輕煙袅袅。幻姬的心焦愈重,隻恨自己不能一劍取了桃夭魔精的性命,嫌自己的手法甚慢。
忽的,幻姬縱身飛高,廣袖飛舞得像是她生出一對蝶翅,收了禦靈劍,一口熊熊天火噴出,從桃夭魔精的頂端一直燒到他的根部,淡金色的天火焚燒着桃夭,痛意與樹心裏的許是不分輕重了,一條條鑽到樹幹裏的蔓藤扭動着從樹洞裏揮舞出來,空氣裏一片燒焦的氣味,嗚嗚飕飕的風聲裏充滿了嘶嘶的叫聲。見桃夭藤沖向自己,幻姬掐訣将天火燒得更大,天火的顔色也變成了炫目的濃金色,風聲裏的嘶叫聲越發的大了。
沒有猶豫,沒有不忍,甚至腦子裏想的是爲什麽天火還沒有将桃夭魔精燒毀。彼時的幻姬還不曉得,一個人所有的憐憫和善良,是在最在乎的人沒有危難時才可能存在的。她念的,隻是爲何千離還沒有出來。
心中攬着責任在于自己,幻姬天火不斷中,掐入收妖訣,以期能盡快把桃夭滅掉。天火烈烈,帝尊修爲雖是高深,卻怕萬一不小心被她的天火燒傷怎好。
滔滔火光中,突然乍現一道白光。幻姬瞬間想到了千離,果斷收了天火,火盡光亮,鈴鈴花開聲中,群藤亂舞的桃夭魔精化成了一片片的虛煙,灰飛煙滅。
浮光散盡,幻姬以爲自己會看到長身玉立的白衣男子站在地上對着她淡然注目,可眼底出現的,竟是千離一動不動的躺在了地上。她眨了眨眼睛,以爲看錯了。怎麽可能!帝尊他怎麽會……
不敢置信的幻姬再揉揉眼睛,确定地上躺着的就是千離之後,閃身落到他的身邊,急從心來,“帝尊!”
幻姬拿手試探千離的呼吸,竟是——
沒了!
瞬間的,幻姬的心抽了一記,卻是極快的就否認,不會的!一定是她弄錯了,失誤,肯定是失誤,帝尊不會……
幻姬再感千離的氣息,依舊沒能探得,又拿起他的手腕号脈,沒有!
心房越來越緊的幻姬冥神用心感覺千離的靈息,慢慢的,她心中堅定的否認變成了控制不住的抽緊,最後成了撕心的痛。怎麽可能,戰名赫赫的帝尊怎麽可能會……
幻姬将兩人的掌心相對,傳自己的仙靈精元給千離,希望能将他救活,讓她驚慌的是,她的仙元他完全吸收不了,傳給他的仙元都返回了她的體内。連自己的仙元都救不了,幻姬不死心的施回生術,仙力覆到千離的身上卻沒有任何作用。死亡,第一次如此接近她,哪怕是從西天去千辰宮找他的路上遇襲,她都沒想過死亡有靠近自己,看着眼前的男子沒了氣息而她無能爲力時,她發現生死離神仙并非虛之,不非沉睡和羽化兩種,仙體可損殁,靈魂可出竅飄忽。
“帝尊!”
幻姬搖着千離的身體,不敢用力怕他身上何處受了傷會加重,卻又恨不得使勁兒将他搖活過來。腦海裏很清楚的認識到自己探不到他的氣息,隻是心裏無論如何無法相信他死了。
“帝尊你醒醒,不要吓我。”
以前他拿假話逗她,此刻她多想他用假死來騙她。
“帝尊……”
幻姬伏下身子将千離扶了起來,纖瘦的她扶他扶得有些吃力,蹭着腳坐到他的身邊,将他抱到懷中,讓他的頭枕在自己的肩窩裏。明知自己的仙元對他沒有什麽用,卻仍舊固執的将自己的内丹吐了出來,喂給了千離吃下,纖細的手臂緊緊的抱着他,奢望着自己的内丹能将他救活。
“娘娘。”幻姬擡頭看着血境的天空,“您福澤天地,求求您,幫我救救他。”幻姬的眼睛泛紅,眼眶裏迅速湧起淚水,她對權利和修爲的渴望一直都不強烈,心裏想成爲娘娘那樣的人,卻不會強求自己非到那種程度不可。娘娘是辟世之神,永無人能超越她的尊貴和地位,她望其項背,隻是成爲一個能助萬物的有用之人。可是,她現在多希望自己和娘娘一樣強大,那樣就不用抱着懷中的男子不知所措,除了能把自己的仙元和内丹給他,她什麽都不能爲他做。血境沒有仙藥,沒有第三個人,她甚至沒有足夠多的法力來救活他。
幻姬拿過千離的手,一隻手緊握着他的,再試着渡自己的仙元給他,“你不是說過嗎,我活多久,你就相随多久,我還活着,你怎麽可以留下我一人在血境裏。”幻姬用自己的臉頰蹭着千離的額頭,冰涼的護額寶石抵着她的臉,“前幾日你才與我說,不會抛棄我的,眼下可是想要棄我而去嗎?”他們未必能出得了天淨沙的血境境界,可終不該是用這樣的方式離世才對。何況,他是帝尊,無所不能的帝尊,怎會因爲一直桃夭就丢了性命。
感覺到傳給千離的仙元被送回自己的體内,幻姬的心越發的痛了,她一直忍着心痛,忍着淚水,忍着不去相信他沒了氣息。因爲她不敢信,也不想信。她的帝尊怎麽會丢下她一人在血境裏孤苦無依,他再毒舌無恥,卻是舍不得她有性命之憂的。他喜歡她,她還沒來得及告訴他,她其實不讨厭他不反感他了,她還沒來得及帶他去天外天見女娲娘娘,他們還沒來得及有寶寶,世尊和世後那種幸福的日子他們還沒開始……這麽多沒有來得及,他怎舍得走。
雙臂用着全力,幻姬把千離緊緊的抱住,兩行清淚瘋湧的沖出了眼眶。她的心,好痛啊!
幻姬整個人傷心得止不住的輕顫,咬着自己的下唇不哭出聲音,好像哭出聲就是承認他離開她一樣。痛到心扉裏,祈求都不知道是對天對地還是欺騙自己。
“不要死,我的……”千離!
幻姬的話沒有說完,感覺千離的嘴唇似乎動了一下,驚喜的連忙放開他,竟是看到自己的内丹飛了出來,幻姬的心開始絕望,她的内丹可複活天地萬靈,緣何獨獨複生不了他?
飛出的内丹漂浮在空中,忽上忽下,幻姬輕輕側身,伸手将内丹召回,一滴淚水滑過她的臉龐墜在她精緻的下巴上。無聲無息裏,緊閉的一雙眼眸慢慢打開,目光恰好落在她下巴尖那顆晶瑩欲滴的淚珠上,修長的手指緩緩擡起……
千離的指尖尚未觸到幻姬的眼淚,那顆晶瑩便墜落,滴到了紅色的土壤裏。
白色的内丹落進幻姬掌心的時候,千離的手掌輕柔的撫到了她的臉頰上,瞬間讓幻姬愣了,這感覺……
“你不會有改嫁的機會。”
聽到千離的聲音,幻姬的淚水忽然間猛湧而出,不及細思他的話,低頭看着抱住的男子,驚喜不已,“帝尊!”
望着幻姬哭紅了的眼睛,千離微不可見的蹙了下眉頭,手掌心溫柔無比的撫摸着她的臉,“沒事了。”
幻姬用力把千離抱進懷中,第一次覺得失而複得真是個極好的詞。
“你要記住你答應我的,我沒有死,你不準死!”幻姬帶着微微的顫音,“我告訴你,我會活很長很長的時間,很長很長。”
雙臂緊擁懷中人的女子和享受着溫香緊抱的男子都沒有注意到,在他們的身邊,那滴幻姬滴下的淚水忽然發出微微的光,漸漸的,光芒增亮,淚珠浮出紅色的土壤,晶瑩剔透。水珠逐漸擴大,很快将千離與幻姬身下的紅色土地變成清清的水面,清淨的水面繼續擴張,如小池塘,如大湖泊,如無邊無際的海……
幻姬放開千離,看着自己的身周,怎麽會變成這樣?
千離朝幻姬伸出手,握緊她放到他手心的柔荑,拉着她從水面站起來,看着整個血境變成了一汪水域,如果他想的不錯,是她那滴淚水改變了赤焰血境。
“帝尊?”
幻姬擔心又要來什麽危險,下意識的握緊他的手,她不想再經曆失去他的可能了。
嘩啦一聲,整個赤焰血境像是被什麽東西壓塌了一般,紅色的天瞬間消失,在遠遠的天邊,一道蔚藍色的瀑布從天而降,藍色的水傾瀉倒入了千離和幻姬踩着的水中。這一汪水域,他們不知是叫海,還是叫湖,或者隻是一滴淚。
蔚藍色瀑布的頂上,忽然出現星星點點的閃光,千離微微一思索便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一字未說,長臂摟上幻姬朝瀑布禦風飛去。
“帝尊,我們飛過去沒事嗎?”幻姬不放心的問。
千離輕輕勾了一下唇,“天淨沙的傳說看來要因你而改寫了。”
“嗯?”
飛到瀑布的頂上,幻姬擡頭看去,這瀑布并非由什麽河流的水沖下形成,而是一片藍色的海,或許稱之爲海還不貼切,隻因那水太過于清澈,毫無雜質。即便是衍生下一道瀑布在水底,那水都靜得毫無波瀾。讓幻姬驚奇的是,蔚藍水底生瀑布,瀑布入了血境化成的海,那瀑布不就像是兩處水域之間的聯系麽?
一道亮光将幻姬的視線從上方拉到了近處,看着千離從水中撿起兩顆晶瑩閃閃的圓珠,猛然間反應過來。
“女娲泉水底的泉水冰心?”
千離微微一笑,點頭。
幻姬再擡頭,這片藍的沒有波瀾的水就是女娲娘娘當年悲憫天下人.流下的眼淚,那剛剛自己滴到血境的紅色土壤裏的那滴淚水……她懂了。難怪帝尊說,天淨沙的傳說要因她而改寫了。
原來天淨沙不是無人可進入,而是僅有一人,便是她,女娲後人幻姬殿下。她的淚水滴入天淨沙的地面,不論身處何處境界,女娲泉的泉水都會爲她打開暢通無阻的指引之道。她與女娲娘娘之間的通靈之力,與生俱來。
将泉水冰心收好,千離帶着幻姬飛向女娲泉的水面,到了水面時幻姬真正明白一句話。天淨沙消失的時候血境才會破掉。女娲泉出現,天淨沙便不存在,金沙全部變成了純淨的藍色之水,整個天淨沙就是女娲泉。難怪困住他們的赤焰血境會消失,當天淨沙消失的時候,它化出來的任何境界都會消失,隻剩下女娲之淚形成的天泉。天淨沙的波詭和危險便是因爲它肩負着守護女娲泉不被破壞的責任,如此大責,怎會容人輕易出入。
帶着幻姬飛到雲端之上,出了天淨沙,千離才放開她。雲下的一片藍色水面,頃刻之間又變成了金色的天淨沙,平如川,無波無瀾,一如靜得一絲細微漣漪都沒有的女娲泉。
看着和來時見到的畫面沒有任何差别的天淨沙,幻姬心中不免唏噓,他們兩人困在裏頭這麽多年,有好幾次都是死裏逃生,隻是怎麽都沒想到,如此叫人恐懼的天淨沙竟是她一滴淚就能破開。
“早知我的淚水能讓女娲泉顯身,當初一來,我就該哭的。”
千離卻是聲音輕輕的說了讓幻姬頗有些心涼的話,“早知你會哭,就不該帶你來的。”
“爲何?”
幻姬不解,“因爲我給帝尊添麻煩了嗎?”可是,她的淚水不是幫到忙了麽,如果沒有她,即便是他一人來了天淨沙,怕也是不能取得泉
水冰心吧。不過,若是他一人來,她……“以後,不準你一個人來天淨沙。”說完,幻姬覺得不對,又補上一句,“不是,以後任何危險的地方,你都帶着我,不準一個人。”
擔心千離的幻姬并不懂千離的心,在他看來,甯可自己流血,不想她流淚。
千離悠悠的道了句,“帶着你好讓自己的靈魂不能回仙體麽?”
“我哪有讓……”
等等!
幻姬吃驚的問,“在血境裏你靈魂離了仙身?”
“那桃夭魔精的魂靈藏在樹心裏,若不靈魂出竅,怎能将它徹底滅除。”
“你不是死了?”
千離挑眉,“你覺得我有那麽沒用?”
“看我哭得那麽傷心你的仙靈魂魄不早點兒回仙體。”幻姬又惱又擔心的皺着眉,想到以爲他死了自己那麽傷心,忍不住擡起手捶了一下千離的心口,每次惱火不曉得怎麽發洩時,她就喜歡捶他的心。
千離張了下嘴,到底是沒打擊幻姬,忍住了,張開手臂将她摟到懷裏。不是他不想回,而是他剛要回去,她就傳仙元給他,把仙元退回到她的體内,她又強迫的給他她的内丹。仙靈之魂要回仙體,必得仙體毫無外力侵擾,若不是瞧得她傷心那般,他怎會急于把她的内丹逼出身體。不忍打擊她,是曉得她所做的皆是想救他,那一顆顆從她眼中滾出來的淚水全部都燙到了他的心上。終究,是自己讓她哭得那般傷心。
“以後上哪都帶着你。”
“那你收回那句‘早知道我哭,就不帶我來’的話。”
千離微微的歎了口氣,“我收回。”
幻姬輕輕的推開千離,“說得如此勉強,想來也不是真心的。”可即便如此,以後他去哪兒,她也是要跟着去的。
“剛巧有句想誇你的話,你既如此說,我說出來也是無益。”
幻姬眼睛一亮,“什麽誇我的話?你說說看。”
千離低低的啊了一聲,“忘了。”
幻姬:“……”
禦風飛行的祥雲上,一個嬌滴滴的女音說着,“說啊,什麽誇我的話。”
“年紀大了,記性不好。”
“帝尊不老,英姿潇灑,俊美翩翩,玉樹臨風……”
有沒有弄錯,帝尊,這是她在誇他了吧!太無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