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尊,今日之恩,幻姬定會銘記于心。來日若得機會,必湧泉相報。”
隔了好一會兒,千離的聲音才輕輕的響起孤。
“今日?阙”
幻姬略怔,“難道白日裏不是帝尊将我從沼澤地救回來的麽?”
“三日前的事情你現在道謝有點遲吧。”
三……三天……
幻姬很是吃驚的問,“我睡了三天?”記憶裏,自己還從沒有睡這麽久過,也沒想到自己會受傷如此嚴重,“帝尊你照顧了我三天三夜?”想到這個可能,幻姬對千離的感激程度上升好幾級,她覺得帝尊救人已是難得,照顧人就更是難上加難,他不僅救了她還照顧她,在這樣的行爲之上他要是再做點什麽溫柔體貼的事情,她一定會奉她爲三十三重天的第一男神,将其過去在她心目中的印象一律推翻,重新認識,“帝尊,謝謝。”道謝時,幻姬心中蕩漾着絲絲溫暖的感覺。
“所以,你捂不捂都沒什麽影響。”
該看的,不該看的,他早就看光了,而且還不止看一回兩回,她那舉動在他看來就是多此一舉,純粹是自己找不舒服。
幻姬:“……”
帝尊,你能不在這種時候說一句如此大煞氣氛的話嗎?對帝尊果然不能抱有什麽美好的願望,她還是不要推翻對他既定的印象了,重新認識太多餘,他的本質不會因一件事改變,毒舌無恥不要臉,也許在他的心裏救自己根本就是出于好玩。是了,他應該是因爲自己割肉給他吃的事情才出手救的她,就如同在坤雲山北黛湖看到她沐浴才從梼杌口下救她一樣,他是個不願意欠人人情的尊神。但是,能看着一個沒穿衣服的姑娘幾天,無恥到這般境界,她覺得應該也就帝尊能修煉得到。他從來都不覺得自己還人情的事情……不妥麽?哪有因爲看了姑娘家身體所以救她的命、照顧她的道理。
躺着一動不能動的幻姬委實找不到什麽話頭跟千離聊,倆人之間出現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長到幻姬都懷疑他肯定睡着了,大約她睡的太久了,一點兒睡意都沒,腦中不自覺的想到了一些事,試探性的,她喊他,“帝尊,你睡着了嗎?”
無聲回應。
長長的一段甯寂清靜後,幻姬确信千離沉睡入夢,極輕微的歎了一口氣,“帝尊,你生平第一次取了别的生靈性命是在什麽情況之下,你還記得嗎?”
話音還沒落下,幻姬的眼眶紅了。
“我不想要它的命。就算它想吃了我,我依舊覺得它可以被原諒。我親眼見過佛陀将一個十惡不赦的兇神感化,我以爲,此天下,沒有不能變好的壞人。若是性命沒了,一切可能就都消失了。”
“帝尊,你戰名赫赫,聽說經曆的大大小小戰伐不計其數,看着那些人在你面前倒下,是什麽感覺?會難過嗎?”
幻姬眼眶蓄滿淚水,淚光閃動,“看着雙頭鳛魚摔到泥漿中時,我好瞧不起自己。佛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我跟着娘娘九萬年,竟一點都沒參悟透其中的自我犧牲精神。”
“帝尊,你說我是不是不配做女娲娘娘的後人?”
“我……”幻姬的聲音不停顫抖,“我不是個壞人,我真的不是。”兩行淚水從幻姬的眼角滑落。
幻姬看着轎頂咬着唇無聲的流了許多淚,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傷害别人,沼澤地裏的事情對她刺激太大了,讓她仿佛看到了另一個完全不認識的自己,她心目中的幻姬不是這樣的。她善良,美好,大度,包容萬象;她積極向上,聰穎智慧,溫柔優雅;她應該是幫助他人遠離痛苦的人,她怎會……
月影西斜,涼風徐徐。淚過鬓,發長濕,累覺深處悄沉夢。幻姬的呼吸節奏變得均勻而輕緩,夢中,她還是自己認同的幻姬。
甯靜的華轎中,一雙狹長的眼睛慢慢打開,清清的目光落在幻姬的臉上,長長的翹睫上還有一滴沒有幹透的淚珠,晶瑩似明珠。很久很久以後,每當千離回憶這一段和幻姬獨處的時光時,他總會輕輕蹙一下眉頭,爲幻姬問他的那句話:帝尊,你生平第一次取了别的生靈性命是在什麽情況之下,你
還記得嗎?第一次結束别人的生命,怎麽會忘記那回的場景。哪怕日後經曆再多激烈的戰鬥,第一回的每一處細節都不會被忘記。
他看過太多種的心,執着的,熱情的,冷漠的,高貴的,無憂無慮的,封閉的,多情的,無情的……可她是他遇到的人中擁有最純尚幹淨的一顆心,那顆心不沾染一點點的邪惡和血腥。她和他,太不同了。
第二天醒來,幻姬剛想翻身,肩膀吃痛,想到千離叮囑的,老老實實保持平躺姿勢。
“帝……”
尊字還沒出口,千離從外面進來,将瓷盅放到幻姬的身邊。
“既然醒了就自己換。”
幻姬真想說她沒醒他看到的是幻覺,轉念一想自己是個女的又沒穿衣裳,還是自己動手比較好,連忙道謝,“多謝帝尊配藥。呃……”欲言又止的,幻姬又道,“帝尊你能不能化一套衣物給我啊?”
“不能。”
“爲何?”
“不想給你變。”
幻姬:“……”他就這麽讨厭她嗎?她到底哪兒得罪他了,不就那一次在星穹宮嗎?都過去這麽久了,他怎麽還計較。
見幻姬被自己回絕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千離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看本尊不爽嗎?”嘴角微微揚起,“那就對了。你若爽了,本尊如何高興?”
“你可以化一套很醜的衣裳給我,這樣我也會不高興。”
千離目光淡掃幻姬,“殿下覺得本尊會給你拉低我審美高度的機會嗎?”
“我的審美是不怎麽樣,因爲我居然覺得帝尊你長的極好看。”幻姬挑釁似的盯着千離的臉,有本事嫌棄她,那他也有本事承認自己不俊吧。
千離的嘴角淺淺的勾了下,“此事應該是殿下唯一和大家目光水平相同的一件了。”
“我……”
“不要得意,這全部都得歸功于本尊長的實在太好,讓你沒法挑剔出瑕疵。”
幻姬張了張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得意?她得意什麽了,得意的那個人是他吧,尾巴都翹天上去了。帝尊,你這樣自戀真的好嗎?見千離轉身要出去,連忙道,“帝尊你要是給我套衣裳,我給你弄吃的。”雖然她找個吃的能把自己變成别人的吃食,但總不至于回回都運氣不好吧。
千離走出軟轎,幻姬的身邊多了一套整齊的白色衣裙。
起身後的幻姬先爲自己的蛇尾換藥,又撕了兩塊裙邊将新藥包紮好,念訣變成人形,潔白無瑕的雙腿上看不到一點傷痕,隻是骨子裏隐隐有點兒疼,若是堅持敷藥,應是用不了多久就會痊愈的。将貼身的小衣小褲穿好之後她才開始換肩膀和手臂上的藥,沒有幫手,這兩處的包紮她耗費了不少的時間,好在結果甚得她滿意,穿好衣裳鞋襪後,慢慢走出了白紗轎子。
千離背身而立,修長的身姿筆挺如松,長及腳踝的銀絲根根順滑,讓幻姬忍不住想起他在北黛湖上滅梼杌的景象。即便是在交戰中,他的發絲也不亂一根,平整的衣袍上更是不會出現褶皺,對于一個行事一向我行我素的尊神來說,事事不羁才像是正常的風格,可他卻在個人事務上表現了他的要求有多高,有多講究。一個不讓自己出現一絲紊亂的男子,他所追求的,是對任何事物的絕對掌控,所有的一切,都必須按照他想要的發展、存在,這樣的人自我控制能力有多高,是一般人無法想象的。彼時的幻姬還不曉得眼前的男子是這樣的人,她走到他的身後,輕輕喚他。
“帝尊。”
“你回天外天吧。”
千離忽然一句讓她回宮的話讓幻姬愣住了。
“帝尊?”
“一直朝你身後的方向飛,你便能找到回去的路。”
看着邁步走開的千離,幻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竟然讓帝尊如此幹脆的放她走,她是真心實意想跟着他去南荒,她不是逃避自己責任的人,他若是看到她受傷了動了恻隐之心,那大可不必。而且,她覺得帝尊不是會有那種心思的人。忍着腿上的疼,幻姬跑上前攔住千離。
“這些傷我能扛得住,帝尊你不要瞧不起我。”幻姬目光堅定,口氣更是堅決,“我說過陪着帝尊去南荒,多遠我都去,我不會逃避我應該負的責任,直到你想到讓我爲你做什麽來彌補你受傷的心靈之前,我不會離開你。”
“殿下,死纏爛打的人在本尊這讨不到一丁點兒的便宜。”
幻姬解釋,“我不是對帝尊死纏爛打,想我跟着的是你,現在要我走的又是你,你總得讓我走的明明白白吧?”
“本尊爲什麽要讓你走的明白?”千離挑眉,“有這個義務嗎?”
被問住的幻姬沒了話,他确實沒這個責任一定要對她解釋,可是,就這樣回宮,她不會心安理得。
“就算帝尊沒有義務對我解釋,可我……誤欺負了你,還受到你的恩德,我覺得我有必要爲你做點什麽才行。”
“那是你的事,不是本尊的事。”
說完,千離走過幻姬,不再與她說話。被晾在原地的幻姬看着千離走遠,不知道要不要追上去,跑上去會被他嫌成死纏爛打,可是不問個明白,真不知道剛才還好好的怎麽就變成這樣,她是不該叫他變套衣服給她嗎?可他若是不願意,誰也求不動他出手,既然他給了衣裳給她,就不該是這樣的反應呀。
*
麒麟得知千離和幻姬沒有一塊兒去南荒而是分道背行是在他們從鳛水沼澤地邊的小樹林分開二個月後,若不是他好八卦,怕是南荒太子大婚才會知曉這件事。在他看來,錯過千離的八卦可就紮紮實實的少了一件可以用來吸引神女仙娥崇拜目光的事情了,雖然像他這樣的大情聖不需要那些尊神的八卦來聚集人氣,可是他覺得,八卦不嫌多,生活不嫌精彩,他的存在就是讓大家每天都活得有意義。他,就是如此重要的存在。
“大消息一件,小消息一件,先聽哪一件?”麒麟走到正抱着小毛球在花園裏玩撥浪鼓的星華跟前,臉上笑容肆意,對于一個‘八卦大典’來說,這樣的表情意味着他挖到了鮮爲人知的珍貴消息。當然,也可能是他又被神女們贊了。麒麟擠眉弄眼的笑,“大消息是真的很大噢。”
忙着逗兒子的星華看了麒麟一眼,“又是哪位神女看上了你?”
“這回可真是不關我的事。”麒麟笑得得意,“千離的。”
星華表情略有認真,“他和幻姬殿下到了南荒?”
“嗨,反了。”
“反了?”
麒麟随手折了一枝花給小毛球拿着玩,陪着星華在花園裏散着步,“照說,兩個月前千離帶着幻姬殿下從坤雲山去南荒,這會兒該到了,可是我們都算錯了,我去了南荒,本想等他們。結果,你肯定猜不到,人根本沒去南荒,直接在鳛水沼澤地那裏就分手了,各回各家。”
“你确定自己是去等他們而是等着他們的八卦?”
“呵呵,我去南荒幹嘛不重要,你的關注點應該是爲什麽千離兩個月前就和幻姬分開了。分開後,他回了千辰宮,幻姬回了天外天。哎,你不覺得奇怪麽?”麒麟慢慢的分析着,“依照千離的性格,去坤雲山會幻姬就是爲了她燒衣之仇,人姑娘答應跟他去南荒了,結果沒走兩天就把人放回天外天了,實在讓人匪夷所思。”
随後,麒麟又道,“對了,小事情就是,我來你這前去了千辰宮,他說一個月後的南荒太子婚典他還是會代替你去的,讓你在宮裏好好的帶兒子。”
星華笑了笑,小毛球才八個多月大,小得他都舍不得離開他一天,帶出去的話,嫌小。若是等他大些,帶他出去玩才放心些。千離既然答應了他去南荒,他就不會擔心他失言,哪怕小毛球足夠大,隻要那小子應下了,南荒之事他就不會賴掉。這點,他十二個放心。
“你沒問千離爲什麽?”
“問了。說了兩個字。”
星華将小毛球揮舞的小手抓住,笑着又折了一朵花給他玩,“嗯?”
麒麟道:“無趣。”
“那不就是了。”
麒麟跟着星華進了花園中的涼亭,放下手中的扇子,将小毛球從星華的手裏抱過來放到自己的腿上站着,一邊逗他一邊跟星華說着話,“最開始我就發現了,就咱們小毛球的百日宴上,千離那小子就是看幻姬殿下有趣,又主動招他惹他,順手逗了人家姑娘幾下,結果姑娘位高人膽大,燒光了他的衣裳,他趁着人家到坤雲山辦事跑過去吓唬吓唬她。”麒麟将小毛球準備去拿扇子的小手抓住,把扇子放得更遠一點,免得他鼓搗鼓搗時傷了自己,繼續道,“哪裏曉得,接觸幾天下來,那小子肯定是覺得幻姬殿下沒什麽好玩的,又讓人回了天外天。要我說啊,他就不是個長情的人,才幾天啊,就厭倦了人姑娘,看看我
們小毛球的父尊和母後,那可是轟轟烈烈的愛了四百萬年啊。哎呀,我們的小毛球将來也要愛一個天翻地覆才行,長大了麒麟伯伯帶着你到處去找姑娘,讓你成爲三十三重天裏的情聖繼承人。”
一個手掌拍在麒麟的頭上,“你别帶壞我兒子。”
麒麟白了眼走進涼亭的飄蘿,“星華,管管你家這口子啊,随便打人的習慣不好,特别容易教壞我們的小毛球。”
飄蘿将小毛球從麒麟的懷中抱了起來,看着星華,“我來帶他去睡覺,今天玩到現在都沒休息一下。”
“嗯。我跟你一起吧。”
飄蘿笑道:“哄他睡覺難不倒我的,你陪麒麟喝喝茶吧。”
飄蘿走後,麒麟啧啧了兩聲,“當了娘果然就是不同了。”
星華笑着搖頭。當然不同了,他的阿蘿如今在旁人面前裝端莊的本事足以蒙蔽所有人的眼睛,乍一看,絕對是讓人膜拜學習的世後娘娘,隻有他才曉得,惹起麻煩來還跟當年當小徒兒沒什麽兩樣,現在比當初狡猾了,知道什麽時候要維護形象了。
“本就不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
麒麟愣了下,很快明白星華說的是什麽。
“要說爲人處世,還真是差别很大。”
在千離眼中幻姬的處世方式會被他嫌棄得正眼都懶得瞧,就跟他從不關注天界裏的姑娘一樣,如果不是幻姬當初敢于挑釁他,光靠她的處世之道,必然入不了甜蜜帝尊的眼。可在幻姬看來,千離未必是什麽好印象,毒舌無恥不要臉自戀無情高傲……别人有的缺點他有,别人沒有的他也有。
“星華你說,千離是真的覺得幻姬無趣放她回宮的?倆人之間就真沒發生點什麽?”
星華笑,“以我們了解的千離來說,你覺得他的自控力會讓他發生什麽事?”
“那倒也是。”睿智冷靜理智得吓死人的家夥。
麒麟問:“你猜猜,他們什麽情況?”
“應該是幻姬殿下做了什麽事情讓千離确實覺得她無趣吧。”
“真是因爲她不好玩就放走的?”
星華再笑,“千離不是個把簡單事情複雜化的人。别多想了,就是不對他的味罷了。”
麒麟聳聳肩,“那就算了。他的身上想折騰點什麽事來還真是不容易。”
很快,日子過去了二十五天,離南荒太子婚典隻有五天的時間了。麒麟到千辰宮裏找了千離,倆人一道從佛陀天去往南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