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藩的興衰與魏東生無關。
或者說,魏東生着眼魏夏二十三藩國全局。魏東生冷酷無視藩國紛争,一心一意搞基礎教育。這些年,魏東生專心緻志經營魏和學院,漸漸隔世再度成爲魏和學院的實際控制者。
說到教育,除了先知先覺的魏東生,趙藩藩王魏武威也樂衷教育事業。而且,魏武威的教育政策非常激進。燕魏兩藩尚未結束戰争沖突的1672年,魏武威疾風驟雨頒布法令,強迫趙藩各府各縣全面實施蒙學義務教育,即六年義務教育制度。面對國内外的質疑和嘲笑,魏武威強硬态度堅持意見:“貧窮不能阻止教育,恰恰相反,教育才能拯救貧窮。”
魏東生訝然魏武威的決心。
論及國民經濟水準,而今吳藩最富,魯藩其次,皇室再次,越藩和衛國或可并列第四,趙藩最多隻能排名第六位。最富的吳藩和魯藩都沒有條件推行義務教育,趙藩有這樣的實力?
魏東生對此表示懷疑。
靜等十年時間,魏東生卻驚訝發現魏武威竟然堅持下來了。
魏東生歎服魏武威的決心,決定抽空前往趙藩境内調研趙藩六年義務教育政策現狀。
啓程趙藩之前,魏東生簡單總結他的若幹追蹤樣本。
樣本之一,程風,他任勞任怨仍然待在印刷作坊工作。當年的程風絕對沒有想到,他在印刷作坊一留就是三十餘年。而今,蕭坊主已然逝世,印刷作坊由他的次女和次女女婿繼承。程風因爲資曆極深且忠心耿耿,慢慢升職爲地位僅次于蕭家親戚的核心管事。程風自己斷絕了希望,卻想把逆襲希望寄托在兒子身上,可惜兒子令他非常失望。程風的孩子連續複讀三四年,合樹技術學院都無法考上,何況魏和學院或其它監學呢?
怎麽辦呢?
沒有辦法。
程風的兒子隻能延續程風的老路,繼續爲印刷作坊效力。
樣本之二,郭廣宏,他的人生軌迹和程風相仿。煙草小店店主一坐就是三十餘年,兒子也遺憾連續落榜,隻能郁悶回到煙草小店裏幫忙。程風和郭廣宏都停在第七階層掙紮,兒女也将極大概率延續他們的命運。
不,不能這樣說。
郭廣宏膝下有兩子一女,一家煙草小店怎能養活兩子一女?
如果平均分配遺産,必須拆分煙草小店;如果像蕭家印刷作坊那樣隻把煙草小店傳給一名子嗣,其他兒女或将有下滑到第八階層的風險。郭廣宏已經意識到這些問題,整日爲兒女的前途發愁:“生的起養不起啊,早知道隻生男女一對就好了。”
樣本之三,龐永力,他的人生軌迹稍有上進希望。盡管龐永力存在這種那種不足,合樹技術學院的文憑資曆和人脈資源,卻能保證龐永力慢慢爬到合盛商會中級管理層。以年薪數字展示,這種變化更加明顯:龐永力1661年的年薪僅有83銀元(魯元);到了1683年,龐永力年薪連翻數倍,增長到787魯元之巨。
當然,這樣翻倍效果有點兒虛。
魯藩1672年建立全新貨币政策之後,一枚銀元不再是足重的白銀,銀币水分越來越多。其它藩國也有樣學樣,間接導緻各藩鑄造的銀元彙率迅速複雜起來,無法再簡單等重量彙兌。魯藩所鑄銀元不僅狹隘縮小爲魯元,貨币價值更随之貶值泰半,無法與之前的銀元計數薪俸相提并論。
盡管如此,龐永力的年薪增幅仍舊非常可觀。
魏東生曾以固定價格标準統計魯藩的國民收入,1661年的1銀元(魯元)約相當于1683年的2.06魯元。由此可以看出,即使扣除這些虛胖增幅,龐永力的年薪仍舊連番數倍。1661年,龐永力的年薪低于郭廣宏煙草小店的淨利潤;1683年,龐永力的年薪已經三倍于郭廣宏煙草小店的淨利潤。另外,郭廣宏煙草小店需要養活一家老小,而787魯元年薪隻是龐永力的個人收入。
比較雙方的家庭綜合實力,差距更加明顯。
龐永力妻子是合樹技術女子學院的畢業生,十餘年前耗資500魯元置辦一家面向中高端市場的裁縫小店,近些年的平均淨利潤約爲龐永力年薪的三分之二。龐永力夫妻養育一子兩女,其中一子一女分别送到合樹技術學院和合樹技術女子學院讀書;另一女成績較差沒能考上合樹技術女子女院,卻也托人送到青島府本地的另一家女子學院讀書。
顯而易見,龐永力已經爬到第六階層。
可惜,第六階層或許就是龐永力的極限。合樹技術學院畢業以來二十餘年,龐永力漸漸意識到各各方面的不足,再進一步爬到高級管理層的希望寥寥無幾。與此同時,龐永力妻子的家底也不夠殷實,很難保證子女也能站穩第六階層:如果子女也有比肩龐永力的能力,結果非常樂觀;如果子女蹉跎無能,未來肯定晦暗。簡單來說,龐永力的積蓄無法越過能力障礙,子女的社會地位仍将取決于他們的個人能力。
所幸,除非浪蕩犯罪,龐永力的子女能力再差,也不會跌落到第八階層。
這便是龐永力家庭和郭廣宏家庭的本質區别,龐永力的子女在擔憂會不會跌落到第七階層,郭廣宏的子女則在擔憂會不會跌落到第八階層。
樣本之四,蕭若楠,人生軌迹變化更多。
蕭若楠學習天賦相當高,魏和女舉試讀期間成績遙遙領先,次年意料之中考取魏和女院。
最初兩年,蕭若楠在魏和女舉和魏和女院的生活頗不如意,貴族、世家、官僚之女全都居高臨下俯視她,蕭氏印刷作坊的白天鵝驟然降格爲醜小鴨。還好,蕭若楠就讀魏和女舉時已經二十三歲,且曾協助父親代管蕭氏印刷作坊五六年時間,早就懂了人間冷暖。蕭若楠改變心态認清自己的位置,長袖善舞巧妙利用她的智慧優勢,漸漸融入一個又一個小圈子。
又過數年時間,蕭若楠甚至成了前魏藩公爵毛思蕸的閨蜜好友,更說服毛思蕸把她的固定資産和一些藝術品交給魏東生打理。
除了社交圈子翻天覆地變化,蕭若楠也置辦了自己的産業。或許爲了能在名媛社交圈子裏擡起頭,蕭若楠沒有緊跟時代潮流入行紡織、制衣、制鞋等實業,而是利用印刷作坊經驗踏步文化行業。蕭若楠先試水一家面向女子的專業報刊,而後又兼職出版商,近些年産業蒸蒸日上。
以十大階層而言,蕭若楠已經快速爬到第五階層,比龐永力混的更好。
當然,蕭若楠也有自己的遺憾。
首先,能夠影響某地區或某行業發展的第四階層,蕭若楠毫無希望邁入門檻。
其次,蕭若楠與毛思蕸締結閨蜜情誼之後,陡然宣布皈依道教,從此遁入空門,立誓今生不婚。
最末,因爲種種瑣碎緣故,蕭若楠和她二妹、三妹的關系極差。哪怕立誓今生不婚,蕭若楠也無意令二妹和三妹的子嗣占便宜繼承自己的遺産,皈依道教之日就立下無情遺囑:“吾輩遺産,皆無償捐贈給魏和女院。”
樣本之五,新以撒,據魏東生追蹤調查,他極有可能就是現實世界曆史上的牛頓爵士。
魏夏分封帝國固然沒有甚麽民族主義概念,但尊王攘夷文化觀念卻深入人心。特别是地理大發現以來,驗證地球爲圓且有極限,沿海各藩國連接時,南洋到天竺、昆侖到蓬萊,又都所向無敵,中央王朝觀念遂愈加深入人心。盡管魏和學院學子們不會當面侮辱新以撒,異樣眼光和疏離感卻令敏感的新以撒泛起無邊孤單。
一年魏和舉學試讀,四年魏和學院學習,新以撒1666年畢業。
畢業典禮結束,新以撒即時啓程返回英格蘭老家。
數年求學時間,英格蘭變化了很多。以疆土爲例,愛爾蘭島的倫斯特、康諾特、斯萊戈等三家小邦,近些年陸續被英格蘭兼并,再加上蘇格蘭早就被英格蘭聯合統治,大不列颠及北愛爾蘭聯合王國已經初步成型。
但是,不好變化也有很多,譬如宗教矛盾依舊非常尖銳。
留學歸來,新以撒的社會地位有了極大提高。無論吳藩普港的工作人員,還是英格蘭王室及貴族,都非常尊敬新以撒獲得的魏和學院學曆。英格蘭王室甚至還常常以貴賓待遇邀請新以撒講述他在魏和學院的傳奇見聞。
可惜,這些尊重都浮于表面。
當新以撒表示願意爲英格蘭王室效忠時,英格蘭王室相繼變了臉色,小心翼翼詢問他的宗教意見:“閣下支持舊教,還是改革宗、新教?”
宗教問題特别敏感,絕非三選其一就能了事。如果支持新教,還需要回答爲甚支持新教,還需要抨擊改革宗和舊教哪裏錯了。新以撒離家多年,哪裏清楚最近幾年的宗教矛盾細節,他的回答遺憾地無法令英格蘭王室貴族都滿意。
直接結果就是,新以撒可以做英格蘭的社會名流,也可以做上層社會圈子裏的吉祥物,卻萬萬不能掌權做事。不僅新以撒無法做官,新以撒籌建魏和學院式全新學校的設想,在牛津大學和或劍橋大學引進魏和學院相關學科的妥協提議,也都被英格蘭貴族一口否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