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敬忠繼續說:“高爾夫球和乒乓球都是競争性運動,就其本質來說,高爾夫球球員付出的努力并不一定比玩乒乓球員更多,我們業餘玩高爾夫球也并不比玩乒乓球更有益身心。可在普遍輿論裏,人們卻覺得高爾夫球比乒乓球更加高大上,仿佛經常玩高爾夫球是成功人士的象征。”
畢竟兄妹一場,吳靜怡略略有些懂了吳敬忠的想法:“你是想說附加值嗎?”
吳敬忠:“聯盟黨另有專業術語。至于我們,姑且稱之爲附加值吧。”
吳靜怡:“重慶火鍋和懷石料理都是果腹之物,可因爲文化和壞境等外在條件,中産階層總是更喜歡追捧懷石料理。可這與我有什麽關系呢?你想說我的勞動所得,也因爲時代、學曆等外在條件産生了溢價?就算真有溢價,也是理所當然的結果吧。中學政治課本也有說啊,價格是價值的表現形成,我能在激烈的市場競争中得到春秋集團的職位,本來就是我的能力體現啊。”
吳敬忠以價格和價值爲突破口,展開較深層次的讨論:“懷石料理比重慶火鍋高大上,高爾夫球比乒乓球高大上,等等。我無意評價這種現象的好壞,而是想提醒你,作爲一名職員,作爲一名工人,你的月薪并非你本身價值的體現,而是經過市場經濟扭曲之後的人力資源價格。價格不等同于價值,同理你在市場經濟環境表現出來的月薪年薪等人力資源價格,也不是你真正的價值。所以說,通過個人奮鬥實現自我價值,是一句很有問題的謊言。絕大多數時間,你實現的是市場經濟制定的自我價格,而非真正的自我價值。”
吳靜怡撇嘴:“這又有什麽關系呢?”
吳敬忠:“薪水是價格,圍繞價值上下波動的價格并不能準确反映一個人的能力。瞧對方薪水低,就覺得對方方方面面不如你,也是市場經濟價格帶來的價值扭曲。在市場經濟環境掙錢固然是一種能力,卻不能反饋一個人的所有自我價值。”
吳靜怡:“這是肯定的啦。同樣的經驗,同樣的技能,同樣的崗位,跳槽就能月薪翻倍的事例不要太多。特别是在互聯網行業,有了比較好的想法就辭職創業,一旦創業成功,短短數月時間就能身價成萬倍增長。可這些現象與你加入聯盟黨有什麽關系呢?”
吳敬忠:“且等我說。”
“這崗位多少月薪,那崗位多少月薪,反映的也是價格而非價值。我們這井然有序的世界,和所謂多勞多得的說法,絕大多數時間談論的都是價格。既然如此,我們就該明白價格不是生來就有的,也不可能是神聖不可侵犯的。”
“價格不僅僅體現在市場經濟,任何社會體制都有它的價格體系。”
“回顧我國曆史,秦王一統六合時,劉邦隻配做亭長;元蒙肆虐大陸時,朱元璋隻配做乞丐。顯而易見,劉邦的自我價值不是亭長能夠局限的,朱元璋的自我價值也不是乞丐能夠局限的。但是,在秦國和元蒙綜合各方面因素凝塑的價格體系裏,劉邦隻能庸庸無爲做亭長,朱元璋隻能流離失所做乞丐。直至帝國崩潰,直至舊的價格體系結構性崩潰,劉邦和朱元璋才能趁勢而起。”
“劉邦和朱元璋絕非特例。”
“假設華國象征突然崩潰,也肯定會殺出新的草莽英雄。”
“這位未來的草莽英雄,此時此刻,或許在咒罵共和國懷念前朝,或許在地方派出所當差,或許在赤腳走遍全國傳教,或許在街邊小店賣鞋,或許以紅三代身份在内閣旁聽國家大事,或許在海關犯險走私違禁品,或許在地鐵門口向路人乞讨,或許在邊疆以民族人身份爲帝國鎮壓不順,等等。如果再算上一衆從龍之士,英雄豪傑可謂遍地都是。”
“英雄豪傑一直都有,隻是當世沒有給他們化蟲爲龍的曆史大勢而已。”
“市場經濟扭曲之後的價格,并不能百分之百反映一個人的能力。同理,而今的社會地位排序,即使擁有不錯的自我調節能力,它也不是不可動搖的。也即是說,你月薪三萬,我月薪三千,并非我們的價值真地有鴻溝之别,而是社會體制或者說全球國際秩序爲我們制定的價格地位。那些有機會成爲開國太祖的豪傑,現在混的并一定比你好。”
“注意到價格扭曲價值的社會運動家,都在努力嘗試建設一套更公平更公正的價格體系。從奴隸主義到社會主義,說到底都是爲了減小波動空間,讓一個人的價格更匹配他的價值。”
“回到最初的話題,與誰平等悖論。”
“窮人大都希望和富人平等,因爲平等意味着價格增高;富人則不願意與窮人平等,因爲平等意味着價格衰減。當富人是絕對少數而窮人是絕對多數時,窮人聚集起來的怒火往往能夠輕易而舉撕碎富人的安靜祥和,這樣的社會認知很難從容有序。可是,如果富人成爲多數呢?”
吳靜怡本來已經聽得昏昏欲睡,驟然聽到“富人成爲多數”論調,不禁呵呵笑了起來。
富人怎麽可能成爲多數。
成了多數,還那叫富人嗎?
富與窮對比,不是看财富總量,而是看财富占比,即使一名現代人吃的穿的比古代皇帝還好,他也照樣被大家視作窮人。
吳敬忠:“你覺得好笑?”
吳靜怡:“我突然來了興趣,你說說富人如何成爲多數?”
吳敬忠:“富和窮是相對概念,有種富是感覺中的富。”
“舉例一種最簡單的手段。假設一萬人的群體的總财富爲1億元,人均财富應該是10000元,低于1000元的是窮人,高于10000元的是富人或者說相對富裕者。與此同時,有一百名最富的人拿走9000萬元财富,剩下的9900人隻能均分1000萬元财富。即使把其它8900人貶爲一無所有的奴隸,也才制造出1000名不窮不富的小民。如果剝削這樣殘酷直白,如果9900名大衆意識到1%的人拿走了99%的财富,如果9900名大衆意識到他們赢得得到人均10000元的财富,民衆有極大概率團結起來反對1%。”
“可是,這100人比較聰明。”
“100人決定換一種方法計算社會總财富,用一項又一項複雜公式告訴你,社會總财富不是1億元,而是隻有區區500萬元。既然财富隻有500萬元,人均财富就應該是500元而非10000元。瞧,窮與富的标準線頓時油10000元銳減到了500元。”
吳靜怡呵呵笑說:“你把人想的太傻了。”
吳敬忠:“是你高估人類的智慧和忍耐了。”
吳靜怡:“生活條件在那裏,誰會覺得500元富裕啊?”
吳敬忠:“中産階層。”
吳靜怡:“?”
吳敬忠:“中産階層就是這樣一群傻瓜,他們守着500元以上的财富自我安慰說自己混的還算不錯。”
吳靜怡:“怎麽可能!”
吳敬忠:“爲什麽不可能?”
吳靜怡:“說起中産階層,我現在月薪三萬,勉強也算一名中産吧。我可不覺得我隻有500元财富。”
吳敬忠:“然而,你的财富的确确沒有超過10000元。”
吳靜怡辯駁說:“雖然我隻是一名剛畢業三年時間的春秋集團四級員工,雖然月薪三萬在盤陽市石敢區是一件很普通的事兒,可我無論如何也不算窮吧。在我們老家,月薪5000元就已經是大家眼中的好工作;即使在盤陽市吳平區,那群電子廠的普工和小職員,拼命加班也隻能拿6000元左右的稅前月薪。與他們相比,我無論如何也不說窮。”
吳敬忠:“已經說了啊。當1億元總财富被數學方法統計爲500萬元,大家潛意識的人均标準線已經降低到500元。以你爲例,假如真實财富折算爲4000元,這數字固然遠超統計數據顯示的500元标準線一大截,距離真實人均财富10000元還有一大截呢。富和窮,是一種相對概念,當你感覺比其他人生活質量好時,就會泛起我是相對富裕的中産階層之類的錯覺。”
吳靜怡不服吳敬忠的批判:“你憑什麽說國家統計是錯的?”
吳敬忠:“多麽顯而易見的事情啊。我來問你,魏東生是華國第一富嗎?”
吳靜怡:“肯定啦。”
吳敬忠:“你覺得魏東生和五代目誰擁有的财富更多?”
吳靜怡:“肯定是魏東生,五代目又不是商人。”
吳敬忠:“你覺得魏東生和五代目誰擁有的權勢更大?”
吳靜怡:“肯定是五代目啦。”
吳敬忠:“所以,你覺得權勢不是一種财富?所以,你覺得五代目以他的工資列入統計數據表格,你就和五代目處于同一檔次了?華國内閣長老的正式工資僅有10000元左右的月薪,可是誰敢把他們當成月薪萬元的中産階層?”
吳靜怡啞然無語。
吳敬忠:“中産階層是我們自欺欺人的想象。殘酷真相是包括你在内的百分之九十的中産階層,都是一群平均标準之下窮人。”
吳靜怡仍舊不服:“那又有什麽關系呢。我又不是劉邦、朱元璋,也不想做劉邦、朱元璋。我隻是一名普普通通老百姓,生活過的能比一般人強,我就滿足了。如果能在知我苑養一套房子,我的人生就更加沒有遺憾了。”
吳敬忠歎了一口氣:“你這種想法,恰恰是我真心加入聯盟黨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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