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靜怡相信了吳敬忠的回答,卻無法理解吳敬忠的轉變:“你怎麽可能支持聯盟黨的政治理念!”
吳敬忠笑了笑:“爲什麽不可能?”
吳靜怡欲言又止:“你……”
吳靜怡的印象裏,吳敬忠不應該也不可能加入聯盟黨,因爲吳敬忠的政治理念、經濟理念與聯盟黨的政治理念、經濟理念截然不同。可是,吳靜怡倉促之間又不能把這些不同有條有理地說出一二三來。蓋因爲吳靜怡政治基礎薄弱,沒有能力像那些理論家一樣長篇大論闡述一些哲學問題。
吳敬忠代爲發言:“昨晚我簡單浏覽一些論壇網站,發現許多網友都把烏聯和聯盟黨錯當成曾經的蘇聯或勞動黨,覺得聯盟黨緻力于建設一個人人平等的烏托邦國度。小資主義格調的中産階層往往因之下意識敵視嘲笑聯盟黨,誤會聯盟黨想剝奪他們的财富分給社會底層。”
吳靜怡訝然:“難道不是嗎?”
吳敬忠搖頭:“聯盟黨不是勞動黨,烏聯更不是蘇聯。”
吳敬忠轉而泛泛介紹聯盟黨的政治理念:“就平等問題,聯盟黨的理論著作開篇就提出與誰平等的悖論。以你我爲例,童年饑一頓飽一頓時總是很喜歡聽村裏的老人講述浪漫革命故事,做夢都盼着救世主再番降臨,爲我們帶來電冰箱、電視機、空調等家用電器。可現在呢?你我都已經逃出窮困的小山窩,與僅僅每年42108元人民币的全國人均GDP相比,你的月薪三萬是那樣的耀眼那樣的超類拔萃。如果某政黨強制推行平均主義,把你的稅前收入猛地平均式降到月薪3000元,你肯定非常非常不滿。”
吳靜怡略略聽懂吳敬忠的比較,有些尴尬地反駁:“我不反對平等主義。”
吳敬忠:“我知道你不反對平等自由這些大概念。但是,落到具體小事時,你一定反對自己的月薪降到3000元。”
吳靜怡:“傻瓜才不反對。”
吳敬忠:“是啊,傻瓜才不反對。可是,時光回到十五年前呢?當我們守在鄰居家電視前看春晚時,當我們羨慕别人家年夜飯有餃子吃時,當我們羨慕同學每年都有新衣服穿時,你反對政黨或國家每月白白送你3000元補貼嗎?”
吳靜怡:“當然不願意。我要靠自己的雙手養活自己,才不吃别人的嗟來之食。”
吳敬忠呵呵笑了笑:“你确定?”
吳靜怡:“确定什麽?”
吳敬忠:“你确定你靠自己的雙手活到現在?”
吳靜怡:“你别摳字眼啊。小時候,我肯定需要爸媽和你的照顧啊。”
吳敬忠繼續追問:“你确定,除了爸媽和我之外,你靠自己的雙手走到今天?”
吳靜怡有些煩了:“說了,你别老摳字眼啊。我知道,除了爸媽和你,還有師夢娴爸媽等一幫親戚時不時幫襯我們。但是自從我大學畢業之後,我千真萬确依靠我的雙手努力走到今天,今日一切善果都是我的勞動所得。我不靠父母的人脈關系餘蔭,也不靠男朋友的施舍,全靠自己的努力拼搏,是與那些被網友罵作田園女權截然不同的真正女權。”
吳敬忠:“好吧,我不啰嗦了。”
吳敬忠口裏說着不啰嗦,卻又以其它角度延續該話題:“還記得,你讀初中時中學學費是多少嗎?”
吳靜怡回憶一陣陳年舊事,茫然搖頭:“我忘了。”
或許情緒沉浸入舊事,吳靜怡不知不覺間濕潤了眼睛:“我隻記得當時我們家沒有現金買食堂的飯票,你不得不頻繁推着一輛破自行車往學校帶糧食,現稱現賣給食堂。我還記得,爲了減輕爸媽的負擔和替我籌集學費,在我能自己養活自己之前,你每年都見縫插針兼職賺錢。大學一年級那年暑假,你貪圖别人給的錢多去工地搬磚,差點出了事故……。好不容易……我們好不容易才熬出頭了,你研究生畢業考上了公務員,我也在世界第一流的春秋集團工作,未來生活充滿了希望。我想不通……我就是想不通,明明熬過了漫漫長夜迎來了光明,你爲何舍棄一切跑到非洲打仗?”
說着說着,吳靜怡竟小聲哭起來。
腦海裏閃過一幅又一幅陳舊舊事的畫面,吳敬忠也不禁有點兒怅然。
吳敬忠當年爲何願意去非洲呢?
是因爲想立功。
從窮學生到網警,雖然社會地位貌似在一步步提高,吳敬忠内心深處的無力感卻越來越沉重。小山窩窮苦出身,課餘時間全都忙着兼職賺錢,進而導緻吳敬忠與同事之間缺乏共同興趣,很難真心聊到一塊兒;沒有關系沒有資源的吳敬忠,在單位裏幹活最多,受氣也最多,升職希望遠遠排在有關系有資源的同事後面。
吳敬忠不甘心。
吳敬忠苦怕了。
無論如何,都要往上爬。
爬到山腰爬到高峰,讓子子孫孫後代都不再受窮苦的罪。
吳敬忠不甘心在基層混一輩子。
吳敬忠性格老實巴交,不會偷奸耍滑玩弄心術。吳敬忠往上爬的策略就是立功,立下不容置疑的大功,立下令所有人都豎起大拇指贊歎的大功,從而打破天花闆上限,扶搖直上九萬裏。
吳敬忠千方百計尋找立功機會。
當聯盟黨在南部非洲掀起軍事政-變,當吳敬忠暗中盯梢搜集的資料得到情報部門的重視,當組織問他肯不肯冒着生命危險遠赴非洲潛伏調查聯盟黨時,吳敬忠興奮地大聲回答:“我願意。”
願意……
吳敬忠不是願意無怨無悔做一名間諜,而是想憑此立下大功。
如果能夠立下大功,即使沒有政治資源,也能一舉粉碎天花闆上限吧。
吳敬忠懷着這樣的念頭,一往無前地沖向南部非洲混亂戰場。
可惜。
可惜,吳敬忠深陷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的糾結,往日種種霎那間都成了鏡中月水中花。
時也,命也?
然而,回國接受審判是吳敬忠深思熟慮之後的結果。吳敬忠怅然年少的癡傻,卻不會浪費時間後悔當時的選擇。吳敬忠簡單安撫吳靜怡一陣,待吳靜怡情緒有所轉好,旋即繼續自己的話題:“小學和初中,老家雖然還沒有徹底免除學雜費,但是我們當時繳的那點兒學雜費真心不多。如果國家沒有普及義務教育,如果中學小學沒有多到小山溝出身的我們也能讀書,你個人再努力又能如何?”
吳靜怡:“義務教育是應該的。”
吳敬忠點頭:“義務教育是應該的,卻不是天然存在的。在教育體系相對完善的華國,我們或許很難感覺到教育體系完善的偉大,可若到了非洲到了納尼亞,你就會明白教育真的不是生來就存在的福利。我們小時候窮歸窮,卻還有一條讀書自救的一線生機;而納尼亞的某些土著部落的孩童,他們想讀書,都沒有學校可去;即使國際偶爾援助建設一所學校,也沒有足夠的老師肯長時間裏留在貧窮愚昧的部落。”
吳靜怡:“非洲好窮。”
吳敬忠:“我舉學費例子,目的不是感慨非洲窮,而是說教育體系等基礎建設絕不是靠自己努力就能越過的。假設華國依舊是民國軍閥亂戰年代,我們這種小山溝的農民孩子,再有天賦,又能如何呢?試想,如果你中學辍學去廣州深圳或者燕京申海打工去了,你再努力拼搏,敢保證現在也能拿一月三萬的工資嗎?”
吳靜怡不服氣:“我繳稅了啊!”
吳敬忠:“納尼亞人民也繳稅了啊。而且以2009年爲例,納尼亞哪怕遭遇全球金融危機劇烈沖擊,人均GDP也有4327美元,比當時的華國人均GDP數據還漂亮。納尼亞人均GDP比華國高,他們也人人繳稅,可現實如何呢?就像三代目名言,‘一個人的命運,當然要靠自我奮鬥,但是也要考慮曆史的行程’。國家教育體系完善與否,國家基礎建設如何,等等,這些都是浩浩蕩蕩的曆史行程,不是你依賴自己的雙手就能越過的門檻。”
吳靜怡聽暈了:“你怎麽越扯越遠了?”
吳敬忠:“我是說……”
吳靜怡打斷吳敬忠的長篇大論:“如果你想以基礎建設摳字眼,那麽你赢了。我當然知道基礎建設的重要性。不說其它的,假如我考上的不是盤陽師範學院,而是其它的普通二本院校,我畢業之後肯定沒有希望入職春秋集團。就像我一名高中同學,他當年的學習成績比我好多了,考的也是咱們省内首屈一指的鄭州大學,可是結果呢,春秋搜索第二輪面試資格都沒有拿到。”
吳敬忠覺察到吳靜怡的不耐煩:“如果你覺得我在摳字眼,我再舉其它的例子。”
想了想,吳敬忠又說:“以乒乓球和高爾夫球爲例,一名優秀乒乓球員的努力比一名高爾夫球員的努力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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