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貴和對信仰非常忠誠。
在他内心深處,勞動黨升他官不是勞動黨厚待他,而是因爲勞動黨也害怕神威浩蕩。勞動黨優惠特權宗教的政策,恰是神向華國人民展示神迹:哪怕是一群堅稱自己是無神論者的惡鬼,他們仍要跪倒在神的面前。神的威能,是凡人不可想象的。
穆貴和平時的僞裝更具有迷惑性,因爲他堅持變種的因信稱義,并不時時刻刻嚴守教規。相反,爲了曲線傳教,爲了取得庸庸大衆形式上的諒解,穆貴和私下裏聚會還會常常刻意吃兩口某肉,向組織虛僞解釋他的宗教信仰隻是團結宗教信徒的工作需要。
穆貴和的外在形象極佳,以緻令某高官在會議上感慨:“如果連穆貴和都不能容忍,他肯定是需要強烈反對的極端分子”。
而實際上,穆貴和自視爲征服華國的聖徒。穆貴和不在乎信徒們是真信還是假信,也不在乎特權宗教内部的派系鬥争,他牢牢記住最初的目标:先把數量做上去。不把數量做上去,個别信徒的威望再高也是因人成事,未來也充滿了不确定性。唯有華國各市各縣各鄉鎮都鋪滿了教寺,唯有華國百姓都成了特權宗教淺信徒,教法治國的夢想才會真正實現。
穆貴和的理想非常純粹。
管你貪污腐敗還是兢兢業業,反正我眼裏隻有弘揚宗教的使命。允許我擴大信徒數量,允許我多蓋教寺,你就是我的好朋友;反之,你再清廉再能吏,也是我魚死網破也要拿下的惡魔。
因此,穆貴和甯願盤陽市還是當初善待特權宗教的五線小城市。
超級計算機發展的再好,如果智宇集團不贊同特權宗教有特權,超級計算機的成就越大越反動;智慧手機業務發展的再好,如果智宇集團不贊同特權宗教有特權,智慧手機賣的越多越對特權宗教不利。同理,如果盤陽市乃至華國的發展不利于特權宗教,穆貴和甯願華國還是軍閥混戰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
如果于我無益,你的輝煌與我何幹!
性質說起來貌似很嚴重,魏東生卻無法憑之定罪穆貴和。穆貴和非常精明,陰暗想法都留在心底深處,他表面則比誰都會裝。而且,穆貴和慣來擅長在規則之内行事,譬如怒聲要求盤陽市高校立刻修建特權宗教食堂,那也是現在政治氣候鼓勵或默許這樣的行爲。
就特權宗教問題和穆貴和對壘,魏東生很難赢取民心支持。
一句我吃某肉,穆貴和就能順利堵住悠悠之口,取得絕大多數中立國民的支持。想象一幅畫面,穆貴和“偶然”直播一次他吃某肉的視頻,輿論必将極大概率反過來指責盤陽系官僚:你們究竟極端到了什麽地步,竟然連最進步的穆貴和都無法容忍?
凡此種種,魏東生找不到穆貴和的把柄。
事情頓時變的非常棘手。
怎樣辦呢?
這時就需要非暴力不合作了。
魏東生和宋甯星謀求盤陽市地方獨立小王國化,就是爲了應對這樣的尴尬危局。
魏東生一句拖字,盤陽市的效率立刻降到比封建王朝還低效,所有基層部門默契按照規章制度死卡最後時限,規定一周時間給予回複的,不必多想,肯定卡在6天23小時59分;某些考究自由裁量權的,處于兩可之間的尺度,結果肯定是不可;略略涉及到某部門,某部門立即按照規章制度辦事,要求此事必須通過本部門的審查。
穆貴和的新政,孔苑月的新政,都齊刷刷停滞在紙面流程裏。
孔苑月性子急,逼迫某部門加快流程時誤中語言陷阱,一句“市委書記也得聽我的”令她瞬間成爲仗勢欺人的跋扈副書記。易行志爲了維護自己的形象,不得不停止看熱鬧的小心思,出面正軌流程懲戒孔苑月,并建議孔苑月的後台換一名智商正常點兒的官僚。
穆貴和則意料之中的難對付。
穆貴和非常有耐心,盤陽系官僚和他拖流程,他也和盤陽系耗時間、拼底蘊。在盤陽系官僚阻止他的宗教食堂政策時,穆貴和迅速抽身殺向特權宗教信徒的舊聚集地,熱心腸關心舊聚集地信徒的生活,一邊把宗教和國家政策捆綁起來自我批判,說國家辜負他們;一邊鼓動信徒怨罵宋甯星和魏東生官商勾結,貪污克扣其它省份都有的特權宗教補貼款。穆貴和耐心和信徒們交流,說神沒有放棄他們,宋甯星之禍隻是一場考驗;旋即又激勵信徒們重拾信仰回歸神的懷抱,組織起來向盤陽市市政-府追讨特權宗教補貼款。
想想也是,穆貴和都有耐心等待自己的信仰成爲華國國教,肯定不會像孔苑月那樣急于求成。
穆貴和最擅長的就是慢刀子殺人。
所幸,不是所有人都有穆貴和那樣的耐心。
穆貴和剛在盤陽市站穩腳步,其背後勢力的資本白手套之一,數年前便無意仕途的官三代董遠之,匆匆趕赴盤陽市讨論如何分蛋糕。
盤陽市象山區一間私密會館裏,穆貴和小心提醒董遠之:“盤陽市有一套非常完善的全城監控體系,到處都有人臉識别和聲紋識别設備。孔苑月向來官聲絕佳,前些年互聯網還曾誇她最美處長,豈料剛來盤陽市就陷入泥潭旋渦。我懷疑,孔苑月的落難,就是被一群盤陽人二十四小時監控找到弱點。”
董遠之皺眉:“監視官員可是大忌。”
穆貴和苦笑:“那也得我們有證據才行。做市長時,架空穆觀庭;做書記時,趕走一名市長之後又架空了易行志,宋甯星多厲害啊!經過宋甯星和魏東生六年時間經營,盤陽市早就成爲水潑不進的鐵桶江山。魏同奇等常委幾乎都是宋甯星親自提拔起來的新貴,他們與盤陽系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隻要還有其它選擇,絕對不會投靠我們。這盤陽市上上下下都是盤陽系的人,真真切切是一座龍潭虎穴。”
董遠之高捧穆貴和一句:“宋甯星畢竟是能和四代目硬頂的狠人,他的狡猾和跋扈衆所周知,連内閣閣老們都很頭痛。不過,正是因爲宋甯星跋扈自恣,又把盤陽市經營成鐵桶江山,白閣老才朱筆簽令把你調到盤陽市拆了他的龍潭虎穴。”
穆貴和隔空表忠心:“定然不負白閣老厚愛。”
董遠之又說:“盤陽市不是宋甯星的盤陽市,也不是魏東生的盤陽市,而是咱們華國的盤陽市。這些年,盤陽市經濟發展的很好,但是盤陽市這匹野馬漸漸有脫缰之勢,竟敢妄想成爲改革開放早期的廣東。開玩笑,廣東特殊年代的特殊地位,豈是盤陽市能夠複制的?盤陽市發展的再好,也隻能肉爛在鍋裏的。就像你說的全城監控體系,都監視到高官豪富頭上了,這還能了得!”
穆貴和不作評價,僅僅點頭而已。
董遠之卻來了興緻,話越說越遠:“說起魏東生,白閣老都很欣賞他。如果他肯捐身投靠白閣老,白閣老拼着得罪四代目和儲君,也要死死保住春秋系。但還是一句話,魏東生這匹野馬實在太野了,連閣老的招攬都不屑一顧,我們必須替敗閣老好好管教管教他。”
“要我說,魏東生既然選擇經商,那就好好賺錢呗。如果什麽賺錢做什麽,如果沒有那麽多想法,即使他不願意投靠白閣老,我也不介意與他把酒言歡,大家有錢一起賺。如果真心喜歡科研,他就待在象牙塔搞他的超級計算機、芯片設計,做信息産業的學閥、學霸多自在。即使真像他說的有一顆爲國爲民的心,研制出來了智慧手機,我們也可以幫他賣嘛!”
“可魏東生偏偏不,腦海裏總轉着莫名其妙想法,總是搞一些幺蛾子事兒。”
“就說全城監控體系吧,不是說不能搞全城監控,但問題是做事之前先想好爲誰服務?喊兩句爲人民服務口号,就真想爲人民服務啦?呵呵,他也配爲人民服務?”
“棱鏡計劃也好,全城監控體系也好,都是未來大勢。但是,應該牢牢記住一點,這些監控究竟是爲誰服務的。美國的棱鏡計劃是監控大衆的,還是監控資本家和政治家的?魏東生和宋甯星再怎麽搞,也不能針對我們啊!”
“有一句笑話這麽說:‘如果狗仔隊不再曝光明星而是去曝光官員,能夠根治貪污腐敗嗎?’”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肯定狗仔隊被徹底根治,而非我們被狗仔隊根治。想靠互聯網社交網站倒逼權力,想靠全城監控杜絕腐敗,都是癡心做夢。現在的輿論尚在容忍範圍内,由着他們喧鬧一陣;真鬧騰大了,分分秒秒禁了他們。互聯網輿論和全城監控這些工具,應該輔助我們治理國家,而不是給國家添亂子。富豪也好,高官也好,誰願意成爲監控對象?隻憑盤陽市全城監控體系敢監視孔苑月這一條罪,盤陽市這座招牌就該一腳踹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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