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東生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話題驟然回到最初的利益談判：“我有兩種收購方案。”
富爾德頓時集中注意力：“請說。”
魏東生：“第一種方案，120億美元收購雷曼兄弟30%股份；第二種方案，160億美元收購雷曼兄弟40%股份。”
富爾德愣住。
魏東生的開價駭然好到不可思議，不論哪種方案都爲雷曼兄弟估值400億美元。
數日前，财政部長保爾森的态度尚不堅決，AIG尚未傳出崩潰風險，雷曼兄弟尚有政-府救市希望，韓國産業銀行才肯爲雷曼兄弟估值240億美元，想以60億美元收購雷曼兄弟25%股份。富爾德彼時覺得韓國産業銀行開價太低，又自持有英國巴克萊銀行和美國銀行可以期待，才簡單粗暴拒絕了韓國産業銀行的談判。
至于玫瑰基金，富爾德的印象更差。玫瑰基金開價稍高于韓國産業銀行一點點，僅爲雷曼兄弟估值250億美元，卻又總是揪着細節拖延時間。雷曼兄弟談判室仿佛成了玫瑰基金談判團隊的休閑遊樂場，比韓國産業銀行更不靠譜。虧得富爾德不曉得龔秋秋爲雷曼兄弟開價250億美元是在暗諷他250，否然富爾德恐怕早就憤怒地拒絕了這筆交易。
由于AIG變數，雷曼兄弟于9月14日來到破産邊緣。
雷曼兄弟到此已經無路可走。
富爾德想象中，玫瑰基金理該獅子大張口，趁機以更少的資金獲取更多的股權。豈料，魏東生不但沒有攜勢壓價，反而慷慨地将估值大幅度提高到400億美元。
這就非常出乎意料了。
富爾德認爲雷曼兄弟值500億美元，低于500億美元的報價都是想來割肉。可惜此一時彼一時，魏東生此刻能爲破産邊緣雷曼兄弟估值400億美元已然非常難得。除了慷慨的魏東生，沒有誰會再爲雷曼兄弟估值400億美元。考慮雷曼兄弟急需現金流轉，富爾德忍痛割讓更多股權：“我選擇第二種方案。”
魏東生：“你不質疑我有沒有160億美元嗎？”
富爾德悚然變色：“什麽意思？”
魏東生：“玫瑰基金啓動資金約20億美元，而後斷斷續續吸納80億美元高端客戶，即使如此，玫瑰基金本金總共才100億美元。雖然做空房貸市場賺取了許多紙面利潤，可是其中大量資金用以保證做空合約的履行，目前最多隻能抽出來40億美元現金。”
富爾德的目光陡然銳利：“40億美元救不了雷曼兄弟。”
金融機構的資金是短期存款，借出去的則是長期貸款。以房貸爲例，業主向銀行貸款得到房屋，銀行把購房款足額付給開發商，然後由業主每月固定向銀行支付房貸。銀行借出去的房貸都是銀行的淨資産，業主的房貸本金是銀行的資産，業主的房貸利息是銀行的利潤。可如果業主突然沒錢了，無法再支付後續的房貸，銀行之前借出去的房貸就成了壞賬，由該房貸組成的證券也瞬間分文不值。
雷曼兄弟的固定資産其實非常可觀，這也是富爾德不肯賤賣的原因。雷曼兄弟所謂的資不抵債，是經濟危機背景下其所有持有的債券估值過低，同時過高杠杆率帶來的損失遠遠超過流動資金。如果雷曼兄弟有了足額現金彌補資本減記損失，熬到房地産市場回暖，屆時一切問題都不再是問題。
雷曼兄弟需要現金，也隻需要現金。
雷曼兄弟需要大量的現金。
區區40億美元，無異于杯水車薪。
魏東生無視了富爾德質疑：“40億美元，我都不會給你。”
富爾德瞬間沒了笑容：“所以，你是來尋我開心的？”
魏東生示意龔秋秋遞給富爾德一份合約：“美林欠了玫瑰基金30億美元，我們玫瑰基金可以作價24億美元轉讓雷曼兄弟。24億美元裏，6億美元回帳到玫瑰基金，18億美元用以收購雷曼兄弟的股份。也就是說，雷曼兄弟可以從這份30億美元合約中得到6億美元利潤和18億美元融資。”
富爾德态度有所緩和：“這份合約不值30億美元。”
魏東生實話實說：“在玫瑰基金手中，它的确不值30億美元。事實上，美國銀行和美林正以資産重組爲名要求玫瑰基金把這份合約折價到3億美元。玫瑰基金拿美國銀行和美林沒有辦法，但是我相信雷曼兄弟有辦法，你有能力讓這份合約恢複它本來的價值。”
富爾德當仁不讓展現自己的能力：“是的，我能。如果這份合約掌握在雷曼兄弟手中，我明天就能讓美國銀行乖乖拿出30億美元。”
魏東生笑說：“美國銀行攜手美林把雷曼兄弟推向深淵，美國銀行和美林又想無視契約精神賴賬玫瑰基金的30億美元。我們都與他們有仇，爲何不聯合起來怼他們呢？”
富爾德右手緊攥合約複印文本，目光灼灼盯向魏東生：“玫瑰基金有多少這樣的合約？”
談判會議室裏，龔秋秋把一份又一份合約遞給富爾德：“這份合約針對美國銀行，30億美元；這份合約針對摩根大通，20億美元；這份合約針對高盛，50億美元；這份合約針對摩根斯坦利，30億美元……華爾街所有知名金融機構都欠我們錢。”
翻閱一份又一份合約，富爾德眼珠兒越來越亮。
十餘分鍾之後，富爾德擡高價碼：“七折，雷曼兄弟七折收購所有的做空合約。”
美國銀行、摩根大通、美林、高盛、摩根斯坦利已經默契聯合起來抵制玫瑰基金的做空，幾乎所有合約都壓低到十分之一到十分之二。這樣背景下，三折轉賣給雷曼兄弟都有利可圖，何況七折呢？魏東生當即點頭：“可以。”
富爾德又擡高價碼：“玫瑰基金以500億美元估值收購雷曼兄弟30%股權。”
魏東生不能讓富爾德太放肆，果斷予以狙擊：“40%。”
富爾德堅持：“30%。”
魏東生懶得和富爾德砍菜價：“40%，否則我取消談判。”
富爾德拎起手中的合約：“你舍得？”
魏東生搖頭：“問題不在于我舍得不舍得，也不在于30%或40%，更不在于400億美元估值或500億美元估值，而是你的态度讓我感覺不到誠意。雷曼兄弟并不比美林善良，玫瑰基金針對雷曼兄弟的做空合約，你們之前同樣不願意原價支付。如果你的人品不值得可信，等雷曼兄弟熬過了危機，肯定又是一場糾紛。”
富爾德果斷停止擡價：“請你相信雷曼兄弟的信譽。”
魏東生：“信譽是做出來的，不是說出來的，你前倨後恭的表現讓我感覺不到一絲誠意。”
富爾德變換爲誠懇态度：“但是，40%确實太多了。”
魏東生提出新的條件：“玫瑰基金不追求可轉換股權，到期之前不計入雷曼兄弟的總股本，到期之後也不必強制轉換爲股票。”
富爾德斟酌數十秒，給出答案：“好！”
如此，表面上玫瑰基金以200億美元收購雷曼兄弟40%股份，其實則是将無法足額變現的精準做空合約甩給雷曼兄弟。然而，這些合約在未來數月之内才能漸次變現，短時間内無法消除雷曼兄弟資金鏈斷裂危機。爲了令雷曼兄弟這艘大船繼續運營下去，富爾德還須盡快找到新的資金來源，解決即将到來的明日危機。
不過，這并不是難題。爲了避免雷曼兄弟破産之後業務癱瘓，雷曼兄弟的經紀交易部門不在申請破産保護之内。美聯儲此前希望這個部門繼續存在，哪怕隻能生存幾天，因之走對投資銀行的特别貸款通道爲它準備了455億美元。雷曼兄弟可以挪用這筆資金臨時周轉，如此近期有了455億美元資金流轉，遠期有了玫瑰基金做空合約式融資，雷曼兄弟管理層漸漸對未來有了一絲信心。
當然，這還不夠。
爲了避免明日開盤之後股價暴跌，雷曼兄弟需要更多利好消息。
通過富爾德的渠道，魏東生緊急聯系到美國财政部長保爾森。保爾森這邊兒正焦頭爛額，疲勞到兩眼充溢着血絲。魏東生剛洋溢起商業化笑臉，保爾森已經急聲向魏東生求證：“玫瑰基金已經決定出資200億美元收購雷曼兄弟？”
盡管所謂的融資全部來源做空合約，魏東生照樣自誇積極參與救市：“奧運會開幕式時，我已經向你承諾：玫瑰基金不是爲了做空而做空，肯定會配合美國政-府救市。我向來言出必行，說配合美國政-府救市，就會配合美國政-府救市。”
保爾森咧嘴笑了：“這是我今天聽到的唯一一條好消息。”
保爾森旋即自嘲說：“有了玫瑰基金收購雷曼兄弟，輿論應該不會再說我坐在财政部長位置上繼續爲高盛服務了吧。”
魏東生笑着與保爾森客套兩句，旋即道明來意：“玫瑰基金已經履行承諾，華爾街是否也該向玫瑰基金表示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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