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學勇郁悶期間,景民強那邊也走到方便說話的地方:“是我,有急事?”
魏東生簡單描述今日所見:“一名十六七歲少年,今兒跑過來見我,自稱是你的親戚。哦,他說他的名字叫龔學勇。”
魏東生說罷後半句,轉視龔學勇:“你剛才說你叫龔學勇,對吧?”
龔學勇不怕魏東生的核驗,譏笑說:“呵,我龔學勇,坐不改名,行不改姓。”
魏東生:“哪個學,哪個勇?”
龔學勇:“學習的學,勇敢的勇。”
魏東生摘抄龔學勇的原話,說與景民強聽:“龔家的龔,學習的學,勇敢的勇。”
話筒裏傳來景民強的疑惑聲音:“龔學勇?”
景民強的确非常疑惑,因爲他對龔家的印象并不包含龔學勇,景民強本人更不認識所謂的龔學勇。
然則,龔家家大業大,枝繁茂盛,子弟不知有多少。
即使單論勞動黨這一脈,且隻上溯到龔其興的父親,龔其興父親兄弟姐妹共有七人。除了龔其興這一支公認的谪系,其餘六兄弟姐妹皆發展出來各自的旁系。老大這一脈,即龔秋秋爺爺,有男女六名孩子,即龔秋秋父親有兄弟姐妹六人;具體到龔秋秋爸爸這一代,又有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龔秋秋。一代七個孩子,七個孩子再繁衍兩代,龔家子弟已經多到令景民強記不清誰是誰。
當然,這也有景民強被龔家排斥的因素。
龔家鄙視景民強,景民強亦不主動與龔家親戚來往,自然無法熟悉這一代的龔家才俊。
景民強無法通過名字判斷龔學勇究竟誰,隻能先依據年齡參數縮小範圍:“龔學勇大概十六七歲?”
魏東生:“或者十七八歲。”
景民強:“你先穩住他,我探探他的底細。”
景民強挂斷電話,旋即撥通妻子龔秋秋的号碼:“你曉得龔學勇是誰嗎?”
龔秋秋腦海裏顯然也沒有龔學勇的印象:“龔學勇?”
景民強補充說明:“學習的學,勇敢的勇,大概十六歲到十八歲之間。”
龔秋秋回想數秒,終究沒有想起來誰是龔學勇:“先等幾分鍾,我去查查。你先說說,他怎麽了?”
景民強:“龔學勇扛着龔家旗号去了春秋網絡。我猜想,或許是瞧見《十國春秋》晉身華國第一賺錢網絡遊戲,他有些眼睛紅,想過來打秋風。”
景民強雖然被龔家排斥歧視,卻沒有因之與龔秋秋産生情感裂痕,龔家從來都不是景民強和龔秋秋之間需要避諱的字眼。景民強有自己的驕傲方式,曉得龔家排斥他且不願在他身上投資政治經濟資源,景民強便從不爲難龔秋秋,更不會向龔家索要政治經濟資源;可是,景民強亦不會縱容龔家旁系肆無忌憚侵蝕他的關鍵利益,該開口時就會拜托龔秋秋斬斷那些貪婪的黑手。
大約三分鍾時間,龔秋秋輕松話音回答景民強:“那個龔學勇,隻是一個不必理會的小角色,讓魏東生随便趕走他吧。如果他敢鬧事,敲打他的人數不勝數。”
景民強卻曉得龔秋秋眼裏的小角色,不一定是景民強眼裏的小角色,更不一定是魏東生和春秋網絡眼裏的小角色。爲了給予魏東生更精确的信息,景民強進一步詢問龔學勇的詳細底細:“龔學勇究竟什麽來曆?”
龔秋秋斟酌一番言辭,盡量簡潔明白诠釋龔學勇的背景:“晚清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各家都盡己所能保全自己,龔家因之與曾家聯姻……”
景民強不懂龔秋秋的叙事背景:“曾家?”
龔秋秋解釋說:“曾國藩的曾家。”
俗名曽剃頭的曾國藩,是赫赫有名的晚清三傑之一,景民強立刻建立了印象。
龔秋秋:“曾家姻親遍天下,紹興的俞家、‘南方一片葉’的葉家,都是其中之一。你也知道,所謂的世家大族,其實并不團結,聯姻血親不能阻擋政治聯盟的敵對。當然,世家也不需要時時刻刻團結,常常時勢需要了才會哎呀呀提起我們先輩可是一家呢。與曾家聯姻那一脈,這麽多年來,其實已經與我們分離,自成一系。十年動亂落魄期間,他們那一系活的非常滋潤,我父親那一輩人常常羨慕嫉妒恨稱呼他們是蹭飯龔。”
“九十年代中期之後,蹭飯龔漸漸日落西山,瞧見我三叔(龔其興)一飛沖天,忽又念起兩龔是一家。龔學勇更差勁,他是蹭飯龔支脈的支脈,且已經徹底斷了仕途希望。不過,龔學勇的爺爺,九十年代開始對外貿易,目前總共賺取數億美元家産,勉強有些壞名聲。”
“我說的壞名聲是真正意義的壞名聲,龔學勇父輩爺輩所賺取的數億美元家産,絕多大數都是他們坑蒙拐騙得來的。”
“第一步是裝,龔學勇父輩爺輩利用普通百姓對世家的憧憬和不靠譜的想象,努力訓練自己的禮儀,盡己所能裝扮成普通百姓幻想中的世家子弟。你也知道,普通人眼界有限,都是基于身邊事兒來揣度整個世界的運行。譬如小地方的百姓,瞧見一名村幹部瞧見一名協警就能在當地作威作福,就乘十乘百乘萬揣度世家子弟的作威作福或應該有怎樣的氣度和威風。龔學勇父輩爺輩,就是利用普通人不懂省部級和國家幹部的日常生活細節,一會兒姓龔,一會兒姓俞,一會兒姓葉,一會兒姓曾,裝成好像有多麽多麽厲害的世家子弟。”
“第二步是吓。據說,龔學勇這樣的少年,被他們刻意當作世家子弟培養,培養龔學勇的禮儀和氣度,培養龔學勇的自信和傲慢。待選中目标,他們派遣龔學勇與目标接觸,趾高氣揚索要各種便利條件和金錢,蓄意制造利益沖突。因爲他們與各大家都是真正的親戚,地方政府查着查着就不敢查了,即使查出來真相,也畏懼驚動複雜聯姻關系之後的各家大佬,常常低調勸雙方和解。這時,龔學勇就會世家子弟權二代器量饒過目标,不打不成交形式成了目标的好朋友。”
“第三步是騙。取信了目标,令目标相信了龔學勇是所謂的世家子弟。随後,或者索要股份,或者索要金錢,無數目标的主動或被動的利益傳輸下,他們慢慢積攢了數億美元家财。”
“一則曉得各家容忍底限在哪裏,二則騙錢手法老套熟練且很少實質驚動到各家,三則經常慷慨出錢買好各家旁系替他們說好話,暫時沒有真正有權的家族成員,願意分出精力滅了他們。他們之所以瞧上春秋網絡,應該是公測第三月即圈錢5860萬的《十國春秋》實在太惹人眼紅,特來布局騙魏東生入套。”
核心原因,龔秋秋沒有明說。
景民強卻聽明白了,除了《十國春秋》惹人眼紅,更核心因素是景民強被龔家排斥。龔學勇等騙子不懂景民強和龔秋秋的夫妻情深,簡單誤判景民強是被龔家抛棄的棄子,借勢景民強的魏東生更是不值一哂的小人物,這才敢把春秋網絡當成目标。
至于龔學勇的自信,那是建立在謊言之上的自信。
龔學勇自幼被當作世家子弟培養,又因爲遠親關系常常近距離見過各家谪系成員,深深相信自己就是一名能夠代表龔家的世家子弟。而且,論及輩分,龔秋秋的确是龔學勇表姑。隻是這一聲表姑,其實遠的不能再遠。
龔學勇強大的自信令他不懼景民強核查。
龔學勇卻不知道事情進行到這一步時,春秋網絡已經被背後的騙子徹底放棄。
開玩笑。
龔學勇父輩爺輩敢欺負被龔家鄙視景民強,那是因爲景民強不值得害怕,搞垮景民強的事業隻會引來一片針對景民強的嘲諷附和:“草包果然就是草包。嘿嘿,就這能耐,也敢當陳世美?”
龔秋秋就不同了。
龔學勇父輩爺輩敢欺負龔秋秋,肯定立刻被龔秋秋的哥哥、伯父叔父乃至龔其興聯袂吊打。
龔學勇父輩爺輩是騙子,不是自尋死路的蠢貨。
當龔秋秋反向調查誰是龔學勇時,此事已經到此結束。
被當成世家子弟培養的龔學勇,卻茫然不知此事已經了結,居高臨下态度俯視魏東生:“景民強怎麽說,難道他敢不認我這侄兒?”
魏東生卻已經通過景民強看透龔學勇外強中幹,一時間有點兒忍禁不禁。
趾高氣揚的龔學勇,原來竟是騙子。
好笑之餘,魏東生又不得不歎息世家傳承的殘酷,旁系隔了幾代,彼此就是相見不相識的遠親。同是龔家傳承,龔其興率領家族走向共和國第二輪複興,而龔學勇卻隻能打着龔家旗号小心翼翼招搖撞騙。倘若未來哪一日真正觸犯了龔家或其他家族的利益,他們肯定被迅速悄然無息整死。
魏東生放下固定電話,對龔學勇說:“你姑姑,邀請你和你父親今晚去她家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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