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裏,護工五點準時開始打掃衛生,用沾了消毒水的拖把拖遍病房的角角落落。唐佳卉就是被這種刺鼻的消毒水味道給刺醒的。在醫院住得再多天,她都無法适應這種令人作嘔的味道。
看護阿蘭還沒有來上班,她要七點買了早飯才會過來,這兩個小時,她隻能睜着眼睛看着天花闆等待阿蘭的到來。
這種躺着不能動的滋味,就好像被綁在十字架上,等待死神來勾魂,她想掙紮卻掙紮不了,無力反抗。
活了二十七年,有過富貴,有過貧窮,她都一步一個腳印走過來了,沿途的風景很精彩,隻因爲她是前進着的;而如今,她卻隻能躺在這病床上停滞不前,每天看着同樣的日出和日落,每天看着同樣的風景和人事,她突然覺得生命猶如一口枯井,毫無生氣可言。
“阿姨,幫個忙,能幫我把床搖起來嗎?”她向護工阿姨求助。
護工阿姨帶着口罩,機械地拖着地,不怎麽理會她,“不好意思,我的工作隻是打掃衛生,你有需要可以叫護士。”
唐佳卉心裏一沉,她并不怪護工,隻是埋怨老天爲何對她這麽的不公。
但是,她并沒有後悔這麽做,她在賭,她用她自己的性命賭一把,她賭被她推開的葉柯一定不會棄她不顧。
這些天住在醫院,所有的時間都是空閑的時間,她無法停止回想過去,回想過去的甜言蜜語,回想過去的海誓山盟,回想過去葉柯也是那麽那麽地愛過她。
“佳卉,你在哪裏,快回來好不好,沒有你,我快堅持不下去了。”
“佳卉,你到底在哪裏啊,我好想你。”
“佳卉,隻要你回來,我不會讓你受委屈的,爲了你,我是都願意做,求你不要離開我。”
諸如此類的信息還有許多許多,這是她剛離開的時候葉柯給她的qq發的信息。開始的一年幾乎每天都有,後來間隔兩三天地發一條,許多都是重複的,甚至有許多都是一個标點或一個表情,他發了瘋一樣的想她。
那時候她以爲自己再也不會回去了,那時候她是堅定了要離開,所以她将他拉近了黑名單,漸漸地,也就沒了音訊。但這些思念的信息,她到現在都不曾忘記。
他們之間,也是有過愛情的,刻骨銘心的愛情。
“姐,你醒啦,”唐天放過來了,今天他來得特别早,“阿蘭還沒來嗎?”
“阿蘭要七點多才來,她也是有家人要照顧的嘛,上班時間陪我,下班時間自然不能要求她也陪我啊。你今天怎麽這麽早?”
唐天放眼窩很深,黑眼圈十分的嚴重,一看就是整夜未眠,“我睡不着,幹脆就早點過來陪你。”
“你呀,有時間就多顧顧車行,男人沒事業怎麽行?姐姐這樣子,以後還得你照顧着,唉,拖累你了……”
唐天放聽了這花有些懊惱,“姐,你怎麽這麽說話,我從小就是你拉扯大的,怎麽不說我拖累你?!你說這話我不愛聽。”
唐佳卉欣慰地笑了笑,親情是永遠都阻隔不了的,不像愛情,那麽的飄忽不定。
“好,我不說,幸好姐姐還有你……對了,鐵深有沒有再找你麻煩?”
“沒有。”
“那就好,天放,答應姐姐,以後不要再飚車了,你要是出點什麽事情,那姐姐怎麽辦?”
唐天放點點頭,“姐,我答應你,但你也要答應我别這麽悲觀,檢查報告還沒有出來,你不要給自己判死刑,你這樣子我更難受……”甯願她打他罵他,他都好過一些,可是她就是淡淡地微笑着,什麽都不怪他。
唐佳卉伸手拍拍他的腦袋,就像小時候他惹了禍回來認錯時她安慰他一樣,“天放,這個社會隻有親情是不需要靠手段去争取的,是與身俱來的,所以姐姐并不擔心,因爲你不會抛下姐姐,就算以後真的癱瘓了,你也不會抛下姐姐,對嗎?”
唐天放點點頭,“當然。”在外面他是豪爽能幹的車行老闆,是狂傲嚣張的賽車手,但在唐佳卉面前,他永遠都是小孩兒,“姐,隻要你過得快樂,我什麽都願意爲你做。”
唐佳卉莞爾一笑,眼角泛着點點淚光,“那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什麽?你說就是。”
“我想單獨跟安小冬聊一聊。”
唐天放不解,“找安小冬有什麽可聊的,這個小丫頭狡猾得很。”他以前每次找小冬都被她整得很慘,嘗到教訓了。
“你别多問了,我有話跟她說,還有,一定不能讓葉柯知道。”
“好,我會把她找來。”
沒過一會兒,阿蘭來了,帶了早飯過來,又一會兒,莫以洋來了,葉柯也來了,他們都是來聽檢查報告的。
醫生像一個宣判者,拿着她的命運而來,唐佳卉屏住呼吸等待着宣判,其他人也都緊張地等待着結果。
醫生拿出報告,看得出大家都很緊張,笑了笑說:“别緊張别緊張,沒有那麽嚴重,比我預期的要好得多。唐小姐,你自己感覺有沒有比前幾天要好?”
“前幾天一點感覺都沒有,這幾天感覺到腰酸,有時候還能自己側一側身體,但翻不了身。”
“腰酸說明腰部已經有感覺了,這是好現象,腰椎經過這幾天的固定治療已經見效,以後會一天比一天有感覺的。不過……”醫生又皺起了眉頭,“你的左腿骨折的地方愈合得不錯,但右腿膝蓋有粉碎性骨折,問題還是比較大的,就算以後能站起來,也會對步行有些影響。”
這樣的結果雖稱不上完美,但比他們想的要好很多,就像一個被通知明天就要死亡的人,忽然又被通知他的生命還有三個月一樣。
唐佳卉看到大家臉上都帶着笑容,特别是葉柯,他緊皺的眉頭舒開了,他心裏的内疚感也會随之減輕,她并不想這樣。
莫以洋拿着資料書放在床頭櫃上,說:“我昨天在圖書館泡了一晚上,這是你列出來的書,全給你借齊了。”
“謝謝,我的論文能通過,你的功勞不可少。”
葉柯說:“佳卉,你就趁這段時間專心忙論文好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要隔些時日再來看你,要出差,推不掉。”
唐天放留了個心眼,葉柯不在,找安小冬更方便了。
唐佳卉笑着說:“天放,以洋,你們兩個真要跟葉柯看齊了,哪有男人像你們這麽清閑的,兩個大光棍别揮霍了金錢和青春,到時候連老婆都找不到。”這算是她住院之後在大家面前說的最輕松的一句話。
莫以洋笑着伸手搭在葉柯的肩膀上,握着拳輕捶他的胸膛,“他是堂堂的葉大總裁,出了名的大忙人,我隻是人民教師,哪能跟他比啊。”
葉柯拍掉他的肩膀,“人民教師?你别侮辱了人民教師這個神聖的職業,你少禍害你們班的女學生就是對社會最大的貢獻。”
“哈哈哈哈,擡舉了,我隻是比較受歡迎而已。我也不想每天一到辦公室就處理一堆情書,唉,你這個有家室的工作狂是體會不到這種煩惱的。”
葉柯斜着眼瞪他,他不正經的時候越來越像流氓了,“你小心一輩子打光棍。”
“沒人煩我我還樂得自在。”
護士推着藥車進來,是打點滴的時間到了,醫院裏的生活格外有規律,而且不用你自己費時去記,都給你規劃好了。
護士檢查了一下唐佳卉的手腕,那支軟針已經放了幾天,該換了,護士提醒道:“唐小姐,今天要給你重新打軟針,拔出來的時候會流點血。”
“哦,沒事。”
護士小心翼翼地将軟針拔出來,軟針一出來,血也跟着流出來了,說是血流如柱一點都不爲過,幸好護士有先見之明給她手腕底下墊着紙巾,不然就是血染床單了。
護士連忙用棉花按住止血。
莫以洋半開玩笑半責怪地講:“護士,這哪是一點點血,這能抵得上三天的食糧呢。”
護士隻是抱歉地笑笑,“不如軟針打在另一隻手上?”
“好。”唐佳卉倒是很淡然。
唐天放默默地說:“這還是好的,做腰椎固定的時候更受罪,你們是沒在沒看到。”
唐佳卉制止他,“天放,别說了。”
葉柯聽着心裏難受極了,這原本是他要承受的罪,可如今都是她在受着。
無人的樓梯轉角,安靜得能聽到外面的汽車聲音,“丫頭,她的報告出來了,還好沒有癱瘓……丫頭,你知道我有多緊張嗎,我真怕她就這麽癱了,那我會内疚一輩子。”這些話,也隻有跟小妻子說說了。
小冬恬淡地說:“那就好,老公,事情已經發生了,你太過内疚也沒有用,現在最重要的是能把唐老師治好。”請原諒她的私心,她希望唐佳卉活的好好的,健健康康的,最好還能找個合适的人結婚生子。
“我不在家,你可要乖乖的啊。”
“當然了,我跟雲朵說好了,這幾天都宅在圖書館啃英語,不過六級誓不爲人。”
葉柯撲哧一笑,忽然感覺整個人都輕松了,“你本來就是豬啊。”
“那你是公豬嗎?”
“……”自己挖坑給自己跳,“不貧嘴,我還要回公司,準備準備就去機場了。”
“好,老公一路順風,在外面要守身如玉啊,要無時無刻想我……唉呦,上課了,88.”
“等我回來,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