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夏兒有點兒遺憾地說:“真好,我在班裏朋友雖然很多啦,可是從小到大一個青梅竹馬都沒有呢。”
李譜擠眉弄眼地指着自己的鼻子,厚臉皮地毛遂自薦道:“我啊、我啊。”
說起來,李譜認識秦夏兒的時間比小娴還早些,隻是見面不是互相鬥嘴就是被告老師。關系着實有點糟糕。兩小不是無猜,而是從小互拆。
“你?”秦班長柳眉一挑,不屑道:“我才不要你這樣的青梅竹馬呢!死不要好,愛打架,又抄作業,以後搬磚搬死你哦!”
“哎呀媽呀。心眼真是有夠小,這茬你還記恨着呢。”李譜無語了。
“說起來,你是怎麽和晨娴同學關系這麽要好的啊?”秦夏兒有點八卦地問道。
過去在學校裏,秦班長一直把李譜這家夥視爲班級之恥,又單方面地将晨娴視爲學習上的競争對手。所以她對這二個看起來南轅北轍的家夥爲什麽會變成兩小無猜青梅竹馬的關系感覺有夠奇怪。
認真講,她從老早就對這點很好奇了!
“哈哈哈,估計說給你聽你都不信。其實她啊……”李譜反正閑着也沒事,和說書先生似的,老氣橫秋地一拍大腿,還賣了個關子。
小姑娘一瞧,連忙睜大了眼睛想要聽八卦。
哪知道他突地又話鋒一轉,“其實也沒啥好說的。唉,忙活了一天,五髒廟裏叽裏呱啦大合唱,還是先泡包方便面更要緊。”
班長大人頓時被氣得磨牙,又說出了她過去最經常對李譜說的那句口頭禅。
“……李譜,你最讨厭!”
好像逗貓貓似的,李譜越是不說,班長大人越是想知道。奈何李譜岔開了話題,又趁着泡面借熱水爲理由,屁颠屁颠的跑到帳篷外納涼的一堆大叔旁邊,聽他們說一些小道消息。
這幾日裏一直在傳的“外星飛船墜毀”的小道消息,随着時間的推移,謠言都已經變身了好幾次。李譜聽到的最新的一個“版本”是咱們政府裏的有關部門已經和掉下來的外星人接觸啦。但美國人不幹哇,要求由他們打頭來談判!而且要求中國交出墜落在近海海域的飛船殘骸。
“那哪成啊!”一個謝頂的大叔當時就眼睛一鼓:“天上掉下來的東西,掉哪不就歸哪麽,不歸咱的東西,咱不要,是咱的東西,那外國人也不能舔着臉來搶啊。”
“怕啥,咱們又不是沒和美國鬼子幹過,”一個坐馬紮上忙着揮扇子驅趕蚊蟲的阿伯大手一揮,不屑道:“在朝鮮、在越南,哪次不是打得他們哇哇叫來着?搶?我呸!他們敢!你看不打死這群孫子樣的。”
“小吳你這外行了吧。老美不好惹啊,惹不起,真的惹不起。”
另一個幹幹瘦瘦,戴着黑框眼睛的叔叔搖了搖頭,“朝鮮、越南,都是哪年的老黃曆啰。你知道如今的差距麽?第七艦隊知道不?人家美國的第七艦隊浩浩蕩蕩一來,把出海口那麽一封,我看這新中國啊——”眼鏡瘦阿叔用蘆柴棒似的手一拍膝蓋,口沫橫飛道:“——就要完!”
聽這些阿叔們漫無邊際有時柴米油鹽有時憂國憂民的瞎亂侃,李譜偶爾也插一二句嘴,不過都當他是小孩子哪懂這些國家大事軍機策略,個個都懶得理他。還好說着說着話題又變了,說到民衆很關心的城市重建問題。
李譜一聽,才知道原來今天那十幾輛大卡車送來的救援物資,就是一個大财團私人捐的。聽說那财團的大老闆是海外華僑,手眼通天極有能耐,又有愛心,今天這批物資隻是先發,後面陸續有來。
“喂,這是真的嗎?”李譜用手肘頂了頂旁邊托着臉蛋的丫頭,這唠叨鬼就是秦市長的千金,八成有第一手消息。
“……哼。”秦夏兒翹起嘴巴,小臉蛋上滿是你都不跟我講,我幹嘛要跟你講的意思。
“唉,”李譜眉毛一挑,歎了口氣,“算了,我們都是小孩,這種事大人哪會跟我們說,你大概也不知道吧。”
秦夏兒端着架子就是想要李譜問自己,哪知他随口一問就沒了下文。她憋了一會,忍不住擡起手指頭戳了戳李譜。
“我家和張伯伯關系很好的哦。”女孩沒頭沒腦地說。
“張伯伯?”李譜略一思考,“是那個什麽财團的大老闆麽?”
“算你聰明,”秦夏兒微微一笑,悄悄地說:“有二位張伯伯,一個叫張伯伯,一個叫張謝宗。這次來的是張謝祖伯伯。剛才他就站在我爸爸旁邊呢。”
“張謝祖,張謝宗?”李譜樂了,“這要合起來,不就是“謝謝祖宗”嗎?”
聽李譜這麽一說,秦夏兒噗嗤地笑出了聲,好不容易捂住嘴忍住了笑,才輕聲道:“别亂講啦,張伯伯很厲害的,他們在海外的财團聽說有幾十億美元的資産呢。這次國内受災,張伯伯個人就掏了很多錢赈災,而且還對我爸承諾要撥款好幾億人民币來幫助城市重建。”
“哇,原來是大好人?”李譜抓了抓頭發,有點敬佩地看着班長。認真想想,這丫頭其實是個正兒八經的權貴之後。
“班長,你家門路這麽廣,以後不會派殺手幹掉我吧?”男孩思路很廣地問道。
“我才不會做這種犯法的事呢。”秦夏兒有點提防地望着李譜,“你要還欺負我,我肯定告老師!”
李譜微聲嘀咕:“告老師就告老師,你别告老爸告親戚就行。”
又聽了一陣子真真假假的小道消息,秦夏兒就被父親譴來的秘書帶了回去。女孩離開時還留下聯系方式,囑咐李譜若是能見到還活着的同學,一定要聯系她。
李譜随口答應。不過他心裏隐約預見到——或許以後不會再和秦班長成爲同學了。
會和她成爲同班同學,是因爲自己的戶口按學區劃分,恰好分入了那所市重點初中罷了。不過這幾天他也去學校看過了,且不談遇難的那些個學子和老師們,光憑那片七零八落的“遺址”想要重新開學,隻怕兩三年内都沒希望。
混蛋老爸挂掉,房子報銷,家裏的遺産存折什麽的也不知道在哪兒——就是有估計也沒多少。以後想要再上學,八成都得靠希望工程了。
像秦夏兒那樣優渥的家庭條件,又怎麽可能再和他分入同一個學校甚至同一個班級呢。
但李譜對這點并不是很在意,他真正的青梅竹馬,隻有一個。
“醫院那邊今天很忙麽,怎麽到現在還沒回來。她吃過飯了嗎?”
李譜盤腿坐在鋪蓋上,不知道爲什麽,盤算是不是跑個幾公裏的路去醫院。說起來剛才領的救援物資裏有一大包萬年青餅幹,小娴可愛吃這個了。
少年心性,想到就做。李譜提起那包萬年青餅幹,往醫院的方向跑去。
——————————————————————————————————————————————————————————————————
滿是傷患的醫院内,塞巴斯蒂安已經注意了那個女孩很久。
塞巴斯蒂安是一位六十多歲的白人老者,time的退休記者,剛剛來中國旅遊不久,就遇見了這種前所未有的災難。作爲前記者的他敏銳地嗅到了機會。
一個真正優秀的記者,最重要也是最難得的就是直面第一手實事的機會。
這幾天他帶着自己的相機,拍下了大量充滿真實沖擊力的苦難鏡頭。這次他來人滿爲患的醫院收集素材,卻發現了另一個方向不同,卻同樣值得拍下的鏡頭。
一個穿着樸素的、裙角一些位置還有點破損的連衣裙的小女孩,看上去大概十歲出頭——不,塞巴斯蒂安搖了搖頭,如果以亞洲人種來判斷的話,或許還要稍微大上一二歲,但精緻的五官帶了一些混血兒特征。
宛若小小護士,女孩有時輕聲細語地安撫躺在擔架上的虛弱老人,有時手法娴熟地爲傷患換藥或打針。她似乎很得這兒的人喜愛,無論是傷患還是傷患的家屬。
當有一次女孩雙手捧着搪瓷水杯,小心翼翼地喂一名可能因爲擠壓而半身不遂的傷患時,塞巴斯蒂安毫不猶豫地按下了快門。
之後的一段時間裏,他的鏡頭一直跟随着這名女孩。直到一個年紀看上去比女孩大一點的少年跑了進來,對女孩招手,似乎在揮舞一包用再生塑料袋裝的廉價餅幹,女孩開心地跑了過去。
少年和女孩坐在牆角的水泥地上,女孩接過男孩遞來的廉價餅幹,雙手拿着,好像小松鼠一樣吃了起來。她看着他,晶瑩雙眸内蕩漾着青澀無暇的溫柔,而臉蛋上綻放出的笑容,在朦胧的燈泡光線照耀下,宛若小小天使。
兩小無猜的男孩女孩是西方油畫的常見題材,但背/景大多是綠草暖陽,秋千木屋。溫馨有餘深度不足。而在此刻在塞巴斯蒂安眼前的背/景,卻是肮髒的水泥地面,充滿痛苦與死亡的醫院,是剛剛經曆巨大災難的第三世界國家的殘破城市。
必須把握住這個瞬間,塞巴斯蒂安老練娴熟的攝影審美告訴自己。
鑲嵌在這副滿溢張力景象中的亞洲少年與奇妙女孩。那借攝影師之手,從轉眼既消的時空中截取定格的珍貴畫面。令老記者塞巴斯蒂安微有些激動地想:或許我能憑這個拿到普利策獎。
忽然間,那名少年似乎發現了偷拍者,他轉頭對女孩說了句話,女孩立刻略帶驚訝地朝塞巴斯蒂安的方向望去。